饶是方氏放弃了,还是挑了一条珊瑚珠隔赤金花蕊手链给了薛令蓁。
用罢了早膳,宋氏遣了人让接她去了正堂,瞧了她的打扮,心中十分自豪,对一旁的方乳母赞道:“这身好看,不说满京城了,便是整个大齐,谁家的女儿能有蓁姐儿这般出挑的?却是我贪心了,圣上能留你在家过完七岁生辰已是好了,我还想着让你回家过完个年才好呢。”
薛令蓁安慰道:“我只是在宫里边长住,若是思家了,同贵妃娘娘说一声还是可以回家几天,而且二姐姐的出阁之日我也是可以回来的。”
宋氏点点头,拉着薛令蓁的手细细道:“昨日夏公公来了一趟,知我与你姐姐担心你,说了许多,我也安心不少。上次见的烟郡主和那位罗六姑娘都是好孩子,七公主听说是个柔顺胆小的,而这六公主你最好远着些。”
薛令蓁听得疑惑,“我何时同六公主有了瓜葛?”
宋氏提起,又气起了魏家:“魏家先是冲着烟郡主的伴读去的,可吴太子妃不理他们,另选了罗六姑娘。魏家便把目光放到了六公主身上。六公主生母出身低微,这魏大姑娘这样的出身做了她伴读也能抬高她的身份地位,可偏偏如今魏家不成事了,你又打了魏家的脸面,有人没弄清楚事情,就直接以为是你容不下魏家,逼走了他们,六公主八成也是如此想的。”
这个真是一口大锅砸到头上。薛令蓁气鼓鼓的,魏家临走了还留下这么一件恶心事,谁先欺负谁的啊!
薛令蓁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不来招惹我,便相安无事。但若她先挑事,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说话间,门外门房来通禀道宫里派了人来接,雪槿他们已经将东西装好了,薛令蓁收拾一番,便同宋氏告辞,带着雪槿、雪松二人出门。
待她身影出了门了,薛令芳才缓缓从帘子后走出,双眼微微泛着眼泪。
马车旁,只见夏直笑呵呵地站在一旁,身后跟着侍卫与宫人,上前给薛令蓁行了礼。
“你不用服侍烨哥哥吗?怎是你来接的我?”薛令蓁上了马车,隔着帘子问着夏直。
夏直道:“今儿日您入宫长住,殿下可是欢喜,命奴才过来接您,免得有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薛令蓁心头微暖,想起了那个六公主,问道:“夏公公,你可知六公主的伴读选的是哪家的小姐?”
夏直神色一顿,道:“是郭大人的独女云罗县君。郭大人乃是皇上当年的伴读,后来早亡,其妻不过几年也去世了,只余下一女,得圣上怜惜,封了个县君的名号,如今年岁大了,其姑母郭嫔向圣上求了个恩典,选入宫中为六公主的伴读。”
薛令蓁了悟。这世道,丧母之女,丧父之女,或是父母双亡的,名声都不好听。便是当年的吴太子妃,因生母早逝,无人教养,有克亲之嫌,所以亲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而吴太子妃好歹出身吴家,可这郭家,薛令蓁倒是听过,嫡支子嗣不丰,郭大人死后,嫡支便绝了嗣,只得从族里过继个嗣子,嗣子也是个早亡的,前年刚传出了丧报,薛家还派了人去吊唁。这云罗县君名声就更不好了,又没个撑腰的,将来亲事艰难。若能被选入宫中为伴读,随着公主在宫中教养几年,日后名声也会好听些。
“六公主同意了?”薛令蓁挑眉,云罗县君除了个县君之名,再无其他,六公主如何甘心。
夏直笑了:“郭嫔娘娘乃是六公主生母的主位,也是六公主的养母。”
薛令蓁缓缓点点头:“原来如此。”
……
“郡主,这就是昌德宫了,您小时候也在这见过了圣上和娘娘,可还记得?”一到了昌德宫中,吴贵妃身前的掌事宫女裕秀迎了出来,对薛令蓁行了宫礼,言语间自带三分的亲切。
怎么不记得?就是那一回入宫,差点让李氏的女儿给摔了。薛令蓁心中暗道,却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记得了,不过瞧着有些熟悉是真的。”
昌德宫中,吴贵妃身侧坐着个有些圆润的小姑娘,便是了罗六娘罗润昕。
“见过贵妃娘娘。”薛令蓁刚行了礼,那罗润昕便小跑来,对吴贵妃道:“贵妃娘娘,我同蓁妹妹坐在一起好吗?”
吴贵妃柔声道:“当然可以。你们本就是该亲近些的,日后都要在一处读书。”
罗六娘是家里小女儿,因生来颇有些力气,得了当老将军的祖父喜爱,自幼随着他学武,对于琴棋书画、女红刺绣一概不擅长,这回罗老太爷跟着妻子出去游玩,才将这个小孙女还给了其父母,罗夫人一见女儿满口刀剑,怎么也掰不回来,心痛难耐,听说宫里新选的女夫子品行端正、才华出众,而泰安郡主更是谢三娘的弟子,画技独绝,罗夫人心一狠,直接托了闺中的好友吴太子妃,将女儿塞进了宫里。
罗六娘沮丧着脸,拉着薛令蓁抱怨罗夫人的严厉,一边偷偷从荷包里取出了牛肉干分给了薛令蓁。
“这是我四姐偷偷给我的,赵记肉铺里的肉干味道一绝!”
薛令蓁半信半疑,待尝过后,眼睛止不住发亮,顾虑着吴贵妃尚在此,小声问罗六娘要了店铺的地址。
吴贵妃这些年宫殿里很少有这样活泼的小姑娘过来,眉眼里带了些笑意,让裕秀拿了些样式好看,味道香甜的糕点来给两个小馋虫填了填肚子。
不多时,秦烟、七公主和那位云罗县君也陆陆续续到了昌德宫,几个一起读书的小姑娘来了次正式会面。七公主的伴读仍旧是她自己以前的两个姑娘,三人玩得好,却不太容易亲近人,只拿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其余几人。云罗县君郭宜冉却是出乎薛令蓁的意料了。她生得柔婉秀丽,笑容温柔,见之可亲,见薛令蓁望来,便含笑点了点头。
薛令蓁不禁感慨,若非双亲去世,无所依靠,也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娇女儿了。
坐在上座的吴贵妃面上有些难看,其余的小姑娘都到了,唯独六公主不来。先前因着云罗县君一事,六公主跟郭嫔闹了脾气,气得郭嫔直接连另一个侍读都没给她选。如今这一举动,很难让吴贵妃不觉得这六公主是为了让郭宜冉难堪,心头对不识大体的六公主更增了一份不喜。
第70章
逐渐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六公主还是没有出现,七公主不禁看了眼一旁身影有些孤单尴尬的郭宜冉,眼底里满满都是好奇,身侧其余两个伴读也是如此,郭宜冉眼底微红,依旧强颜欢笑,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急忙垂头揉了揉眼睛。
吴贵妃嘴角弧度敛下去一点,这六公主愈发不成样子,再不济,郭宜冉身上有个县君名头,又是皇帝少年伴读之后,其姑母郭嫔还是她的养母,怎么都不该如此不给人脸面,若是传出去,还不得让人说皇家没有半点儿情分。一个没有封号的公主,就敢这样,当初吴贵妃膝下的荣惠公主一出生就得了封号封地,人家尚未如此。真是,自己做出的乱子,还要别人帮她收拾。
吴贵妃沉沉叹气,和蔼地对几人笑道:“想必是小六有些身体不适了,这孩子,怎这般不懂事,还不知快点让人来说明情况,没得让人担忧。你们也不必去等她了,今日泰安、云罗还有六娘都是刚入宫,好好在宫里面熟悉熟悉,明日再去兰德堂听学也不迟。不过泰安还要早回来些,也看看这后殿可还需要添置些什么东西。”
“多谢娘娘厚爱。”薛令蓁起身,眉眼弯弯地屈膝行了个礼,同七公主带着几个小姑娘行礼后,才缓缓退出了昌德宫。
吴贵妃用手撑着脑袋,命人去将郭嫔传来。
郭嫔出身不高不低,进宫之时,郭家嫡支还算兴盛,借着兄长与皇帝的情分和自己家世以无子之身坐上了一宫主位,这六公主的生母朱才人乃是小官庶出之女,生女后便搬去住在郭嫔宫中,这六公主也由养母、生母一同抚养。郭嫔有心将六公主养大做个依靠,朱才人母女自此得了她庇护。
那郭嫔果不其然,在自己宫中便被接连顶撞的六公主气得浑身颤抖,原本还有几分母女情,此刻也凉透了,连带着朱才人也吃了一顿挂落,气恼道:“既是如此嫌弃我郭家败落了,又何必认我这个郭家的女儿做养母?趁早搬出去,别在我这玉芳殿内日日心里嫌弃的好!”
朱才人一时吓得不敢说话了,扯着仍仰着脖子不肯认错的六公主连连赔罪。
见吴贵妃召见,郭嫔更是怕六公主惹了吴贵妃不喜,而牵扯了云罗县君,忙忙赶去了,听说了吴贵妃给出的借口,才松了口气。
“多谢娘娘替臣妾和云罗圆了个脸面。”郭嫔真心实意地感激道,面上带了几分怒意,又求道:“如今六公主已经大了,用不着臣妾教养什么,而云罗此次入宫,圣上赐住在臣妾的宫中,六公主与云罗不和,臣妾想向贵妃娘娘求个恩典,让朱才人带着公主迁出臣妾宫中。”
吴贵妃手指敲着桌面,六公主的小心思谁都看得明白。不就是觉得自己是皇家金枝玉叶,比个外姓郡主的待遇却差了千百倍,心生不满,又嫌弃这郭家的县君无父无母是个孤女。
吴贵妃冷笑,泰安这般待遇,是因为于国运有利,又身怀祥瑞,那四千户食邑也是燕阳作为她的封地自己发展的,是人家的福分,也没碍着六公主的事情,平白就被嫉妒上了。
这郭嫔入宫多年,也还算懂事,总要给几分情面。吴贵妃默默想着。
“准。裕秀,今日便去挑个空的宫殿命朱才人带着六公主搬走就是。”吴贵妃面色冷淡地吩咐下去,郭嫔心中欢喜地退了下去,她是养了六公主一些时间,可人家自有自的生母,而且也没什么血缘,所谓情分不过就那么点儿。自己的侄女可是兄长留下的唯一骨肉,只能自己护着。若再让六公主和侄女呆在一处,指不定云罗还要受怎样的委屈。
玉芳殿内,朱才人训斥女儿:“都说叫你讨好了郡主,你去招惹郭嫔做什么?”
六公主面露委屈,咬了咬唇瓣,道:“我好歹也是在她宫里长大的,称她一声郭母妃,可她呢?一心只想着自己娘家侄女,什么样的破落户都往我这边推,让我被人笑话。父母双亡之人,我还嫌晦气呢。”
朱才人皱了皱眉,此事别说是女儿,就是她心里也不舒服。更别提郭嫔一生气,连另一个伴读都不给女儿找了。
“可你不去,得罪了郡主怎么办?”朱才人皱眉问道。
自己正好不愿去巴结她呢。细论起来算是自己晚辈。她是父皇的亲生女儿,日后又能差到什么地步?六公主皱了皱眉,只说日后赔罪就是了。
……
一行人出了昌德宫,七公主是个不喜欢人多的性子,对薛令蓁他们小声道了句去游园子,便带着两个伴读走到了御花园的另一侧,那云罗县君郭宜冉也犹豫着行礼,向一旁走去。薛令蓁见其面色算不上好看,必然是六公主此举让其难堪,心下便也理解,让宫人远远地跟着。
郭宜冉行至湖边,才忍不住垂下泪。本以为入宫为六公主伴读,又有姑母照顾,该是有所依靠的,可还是要被人瞧不起。若非有吴贵妃娘娘替自己全了面子,只怕这宫里人人都要说六公主瞧不上她,是她上赶着来的。
这厢,薛令蓁和罗六娘互相看了看,私下问着秦烟:“阿烟,我们俩很吓人吗?七公主怎么只说了一句话就走?”
秦烟忍笑摇了摇头:“你们俩自然不吓人,光是蓁蓁这张漂亮脸蛋,别提多招人疼了。昕姐姐也是十分可爱,你们放心,七姑姑并不是惧怕你们。七姑姑这般,只是她性子如此,不与人亲近,便是皇祖父说了几回,也不管用。伴读的两个姑娘皆是其表姐妹,这才亲近些。”
薛令蓁点点头,不再提起此事,转眼看了看这御花园内的风景。眼下虽说是冬季,花叶不繁,可这御花园内还是有不少花卉开放,四周庭院楼阁,假山流水,南北特色各具,当真是巧作。
秦烟拉着两人就近转了一圈,还有些不知足,对薛令蓁与罗六娘道:“其实这御花园里的花还不死最好看的,全皇宫最好看的花景,应该去东宫,大哥的问竹轩中有一处庭院,里面各色花极为好看,长势也与别处不同,不少还是奇珍呢。可惜大哥一向看管得紧,问竹轩内不让人随便进,这花卉不让人采摘,就是皇祖父也没能要上一盆花。我那回也只是在门口望了一眼,那时都已经是秋天了,庭院里诸花还在开放,好看极了。听说今年冬天,大哥还在院子里设了花房,里面暖和如春,这些花便是在冬季都能开得很好。”
薛令蓁听她一说,看着梅花的目光微动,难不成那些花是她送给秦烨的那些花种所种,听秦烟这般一说,她还真想去看看自己送的花种到底被秦烨种成了什么样。
“不如我们去烨哥哥那里看一下。”薛令蓁提议道,罗六娘身子抖了抖,在家里她阿姐可没少提太孙殿下的故事。
秦烟也是道:“上次九堂弟调皮,偷偷溜了进去,不小心将花盆打烂了,大哥倒是什么也没说,可谁都能瞧出来,他浑身散发着冷气。九堂弟回去就被大哥罚抄了二十遍三字经,本来这九堂弟学了近一个月,都不用心,没能将三字经背下来,这回好,哭着抄完了,却能背得滚瓜烂熟,连上书房的夫子们都说这方法十分适合几个调皮的皇孙,现在正准备用呢。”秦烟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九堂弟他们别提多怕大哥了,见了面,恨不得绕着他走,也幸好大哥早几年就不在上书房读书了。”
薛令蓁想象一下当时的画面,在心里替九皇孙他们默哀一声,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旁的罗六娘也跟着笑了,方才对秦烨的害怕也没了几分。
“你们在笑什么呢?”
秦烨刚刚处理完了今日早朝的奏折,听昌德宫的侍人道泰安郡主她们去了御花园,便改道往御花园去了。
刚一到御花园,就听见一连串几个小姑娘的谈笑声,欢快地如同林间的小溪,流过心间。
薛令蓁眼睛一亮,今日秦烨一件杏黄蟒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腰间系石青长穗宫绦,佩戴着荷包、玉佩、香袋等物。一身太孙朝服愈发显得他俊逸不凡,尊贵威严。
这还是薛令蓁第一次见他这般正式的穿着,好看的不行,也便知他是下朝不久。
“大哥。”“太孙殿下!”“烨哥哥。”
三个小姑娘齐刷刷地行了礼,秦烟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心里直打鼓,若是让大哥听到了自己在说他的不好该怎么办。而罗六娘欲哭无泪,太孙这般威严尊贵,听到了自己在笑他,是要罚抄多少遍三字经?
你吓着人家了!薛令蓁扯了扯秦烨的衣袖,对方才微微眯起双眼,缓和了下神色,问道:“方才听你们笑得开心,好像提到了我,是在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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