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宜冉今日状态有些不好,急忙将东西收拾了,就匆忙从兰德堂回到了玉芳殿。
老嬷嬷还在替她打理东西,见郭宜冉这般惊慌的样子,关切地端了一杯茶水给她,问道:“县主您这是怎么?”
郭宜冉现在浑身都是冷汗,想起今日从几位皇孙聊天得来的消息,浑身又有些颤抖,急忙对老嬷嬷道:“嬷嬷,你快去将五皇子以往送给我的东西,都烧了,一件都不能留下。”
看她这般模样,老嬷嬷吓得不轻,急忙按她吩咐去做了。
郭宜冉坐在椅子上,指甲不知不觉扣破了身下的坐垫。她在宫中本就无权无势,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她也与梁溪县官商勾结一案有些关系,那点子愧疚和同情就一点用也没了。这一刻,郭宜冉不禁恨极了五皇孙。
第92章
大理寺查案,向来效率极高,尤其这一任的大理寺卿孙大人素来严明公正,极为讨厌这种鱼肉百姓的事情。
再加上梁溪县此案虽大,却牵连的并不广,朝中大臣与此案有关的,并不多。时间过去不久,孙大人就上报了第一结果。
皇帝对于此还是有所安慰的。可还没等皇帝高兴几日,这大理寺卿孙大人又上了道折子,直说这圣上的亲生子嗣康王殿下被牵扯了进去。皇帝看了奏折后自然是大怒,将惶恐在家等候皇帝传问的康王立刻叫进了宫中与孙大人对质。
细问之下,皇帝才知此事康王确实有些冤枉。原因乃是他那个惹事的庶长子五皇孙的母家,即是当初被安国公秦炽挑拨当面质问皇帝的那位皇孙。
这五皇孙的生母——康王侧妃张氏出身便是梁溪县的一个皇商之家。这梁溪县虽是个偏僻小县城,可周遭的环境极好,可产出一些特殊的布料,张家有一手独特的技术,便以此发了家,这张家在梁溪县一带是数一数二的富豪。当初康王抬举张氏,有一半也是看在了张家献上的钱财的份上。而有了康王做靠山,张家也顺势要了个皇商的名号,这也是此次梁溪县安案件中涉及的商家身份最高的一个。
那张家因张侧妃生育了五皇孙,素日里以自己乃是康王半个岳家自傲,仗着康王的声势在梁溪县独大,不少商家和官员为了拉拢张家和康王,进献了不少钱财,张家一时财迷心窍,也就收了下来。
其实在此次案件中张家连个从犯都算不上,也并未真正参与其中,只是收取了许多官商不干净的钱财,可那些商家为了保住条命,纷纷都说自己有张家和康王庇护,一下子就把张家和康王给牵扯了进来,这事就难以说清楚了。另一方面,这康王这些年也不是没用过张家献上的银子,不管有没有插手此事,这银子可确实是来源不干净的。
为此,皇帝一下子将康王的亲王的爵位降成了郡王,罚俸三年,将以往收的银子全部充入国库。康王本就不受重用,为人平庸,在朝堂上没什么机会去建功立业,好在是皇帝的亲生子嗣,天生就有一个亲王爵位,康王把这个爵位看得极重。而康王妃膝下还有个嫡出世子,等着袭爵。此番听说被张家无端连累,而降了爵位,夫妻二人恨不得将这张氏一家直接杀了泄恨。这五皇孙因是皇孙,又对张家之事并不太知情,而并无过大的处罚,只是从此失了康王的欢心,在康王妃手底下日子艰难了许多。可这张侧妃不过多长时间,就传出了病亡的消息。
五皇孙虽犯了事,可他对云罗县主郭宜冉的心思还有有些堂兄弟知道的,以往五皇孙送东西给郭宜冉,也未见郭宜冉拒绝,几人寻思想必郭宜冉对五皇孙是有些情分的,因此趁着郭宜冉前来上书房不远处的望书楼看书时,几人便过去告知了郭宜冉此事。
谁知这郭宜冉并无半点对五皇孙的关心神情,当即面色煞白,连一句“五皇孙”都没有提及,匆匆就提着裙子离开了。
几位皇孙看着不禁心凉,替五皇孙抱不平。虽五皇孙被此事牵连了,可到底往日对这云罗县主那般好,她总该关心一二的,可如今这郭宜冉的表现,分明就是怕被五皇孙连累,这也是人之常情,可难免让人心冷。几人面面相觑,原本还有些人看着郭宜冉容貌才情不错,性情柔婉可人,起了些与五皇孙争夺的心思。这般一看,这郭宜冉看着柔弱,却是再心冷自私不过的人,真若是纳回了家中,哪日自己若遭了事情,她能不能相守还是两说,弄不好为了大义灭亲、戴罪立功免收牵连还要再插上一刀,这等的女子,就是个美人蛇,便各自都息了心思,还告诫了其他的皇孙。
这厢郭宜冉自望书楼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她对五皇孙其实倒是有些好感,可她看不上这么一个日后没有多大前途的无为皇室子弟。可五皇孙出手富贵,总是托人给她送些梁溪县特有的衣服首饰,郭宜冉一介孤女,身边虽有皇帝的赏赐,一切衣饰皆是按着份例的,并无奇珍之处。更比不上薛令蓁、秦烟和罗六娘几人各自有各自的补贴。她容色好,也需要好的衣饰才能更衬出美貌来,才能更吸引人,也就没有拒绝。
可现下五皇孙的母家张家被牵扯进了梁溪县官商勾结、谋害太孙一案,张家已经被判了抄家流放,其余关系重大的更是被判了死刑,可见皇帝对于此事的雷霆重怒。郭宜冉便是再喜欢那些衣裳首饰,也顾不得了。若是此事暴露,她虽与此事不相干,可谁知道这些华美的衣裳首饰来历干不干净,一旦牵扯进去,现在对她心存怜惜的皇帝、吴贵妃等人都会对她心生厌恶,她如何在宫中立足?
老嬷嬷弄不清楚这好好的衣服首饰为何要烧掉,只不过看着郭宜冉严厉的神情,还是急忙将五皇孙送来的东西找了出来,零零散散一大堆,说是都找了出来,其实难免总有疏漏。老嬷嬷急忙要去找人去将东西烧了,却被郭宜冉拦住了。
郭宜冉哭道:“此事绝不可以让外人看见,嬷嬷还是你我亲自动手将这些东西处理了,否则的话,皇上和贵妃娘娘会厌弃我的。”
老嬷嬷心里一个咯噔,不知道这郭宜冉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可也知道二人在宫中如今靠的都是皇帝和贵妃娘娘,自然不能招了他们的厌弃,连忙帮着郭宜冉将东西烧了,足足忙活到了大半夜,才将能烧的都烧成了灰,埋在了后花园的土里,至于那些烧不坏的首饰之类的,便被郭宜冉拿去托人将首饰融了,重新改了花样儿,才敢拿回来。
待又过了几日,这宫中都没什么风声传出,郭宜冉主仆二人才逐渐放下了心。
到了月末,在宫中教授公主郡主读书的沈夫人突然向太子妃娘娘请辞,道是长乐郡主年岁已大,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教授的了,再者也思念家中亲人,想要请辞离宫。吴太子妃自然允了下去,命人赐了些赏赐,便让人送沈夫人出了宫。
对于此,旁人都道沈夫人着实是个脑子不聪明的。以往像她这般入宫教学的夫人无不是直到了公主郡主都出嫁了,才会请辞。只要她在宫中一日,来日泰安郡主成了太孙妃、长乐郡主出嫁,总要说一声是她教导的,赏赐便又会厚上一层,日后的人脉也广了一些。上一辈的荣惠公主她们的先生因教导出色,出宫时,几个公主还求皇帝封了个诰命给那位夫人,风风光光地出宫荣养对比之下,这位沈夫人出宫只带了些赏赐,实在有些差别大了。
奉旨来接沈夫人回家的兄嫂见了,不免担忧地询问这沈夫人可是得罪了人,否则赏赐怎如此单薄。沈夫人自知如今在家中的风光地位皆是因这身份而来,哪里有颜面说出实情,便道:“我入宫是为了教导公主郡主的,又不是为了赏赐。如今仅剩下的长乐郡主也将到了说亲的年纪,我不再适宜留在宫中,这才请辞的。太子妃娘娘原说也是要厚赏的,只是被我推脱罢了。”
沈家兄嫂听了暗道这妹子是读书读傻了,有了圣上的赏赐,她的美名岂不是更好了?再者,那些赏赐就算不能买卖,但日后给家中的女儿做了陪嫁,也是极为光彩的事情,为何要推脱。可碍于沈夫人如今在宫里还有情面,这些话倒是不便明说。
……
沈夫人一走,这郭宜冉在宫中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一些精致的衣衫首饰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身上,她的打扮又恢复到了她刚刚入宫时那种样子。
这一点被薛令蓁看到眼中,又联系到她听秦烨提起的五皇孙被牵连一事,便有些猜到,这郭宜冉往日的那些衣裳首饰,大多都是五皇孙所送,如今是怕被五皇孙牵连了。
这一日,秦烨的假期尚未结束,他盘腿坐在书房里一侧的榻上,正在看着大理寺最新送上来的奏折。他简易地穿着一身竹青色圆领长袍,腰身上系着白玉龙扣腰带,显出好看的腰身曲线。俊美的面上,眉目淡淡垂下,黝黑的眼瞳里不笑时,天生带着一种疏离冷淡,此刻腕子上带了串古朴的佛珠,愈发有些禁欲之感,让人不易亲近,却又忍不住接近他,想要得到他的注意。
薛令蓁就坐在他的对面,手中拿着几道红线编着什么东西,她不爱动针线,但却挺喜欢做这些小玩意,还挺有天赋的,以前在家时,薛令芳教了她好几个花样,她一沾手就会了。她抬眼看了对面的男子一眼,嘴角轻轻勾起了梨涡。
秦烨奏折也看得差不多了,听到她细微的笑声,便搁下笔,抬眼看着薛令蓁,道:“可是觉得无聊?”
“没有,是我自己想来的,怎么会觉得无聊?”薛令蓁笑道,放下了手中的红线,双手撑着下巴,瓷白的小脸上,乌黑的眼仁里带着明亮柔和的光泽,秦烨将两人中间的桌案移开,拉着薛令蓁坐到了自己的身旁,牵着她柔软的小手,问道:“我听太子妃说,你和长乐、罗姑娘与云罗县主闹了些不开心的事情,到底怎么了?”
薛令蓁知道他素来关心自己,此事他就算不问,吴太子妃也必是要与他说的。
“当初我和阿烟、六娘帮了云罗县主,却没料到最后她倒是存着想在沈夫人面前压我们一头的心思。那次我带着阿烟她们去找沈夫人算账,想必是让她厌了我们。她这种心思,我实在不理解。毕竟初见面时,她还是个很是亲切温柔的姑娘。”薛令蓁抿了抿粉润的唇瓣,微微侧脸望着秦烨。
薛令蓁穿着一件立领窄袖素底绣花枝襦裙,微微低头时,露出了颈子上一些白皙的肌肤。秦烨勾唇一笑,抬手摸了摸薛令蓁的柔白的后颈,指尖忍不住摩挲一二,酥酥痒痒的感觉令薛令蓁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软着声音道:“别动了,痒!”
秦烨依她,收回了手,沉声道:“这也不奇怪。你和长乐、罗姑娘虽并非完美,但却也是出身高,容貌好,各自有真心疼爱自己而可依靠的人。而这些恰恰是郭宜冉所没有的。你们帮了她许多,她就会觉得自己弱小,你们帮她是应该的,利用你们对她的好来谋取好处,同时也觉得你们帮她是可怜她,忍不住心生排斥厌恶。而如果你们一旦没有帮她了,她就会对你们生起了怨恨之心。归根究底,是嫉妒二字。”
“就像是在沈夫人那里,她之所以宁愿得罪了长乐,也要由着沈夫人将她捧得高高的,踩在长乐的头上,就是因为这样可以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份是比长乐高的,而不是那个需要接受你们帮助的孤女。”秦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薛令蓁皱了皱眉,自己出身高、受人疼爱,倒还成了郭宜冉心中的罪过了。
“这般的人,虽无所依靠,对你做不出什么大事,但你还是远着些为好。”秦烨垂眸看着薛令蓁道。
薛令蓁应了声,想起往日罗六娘在的日子,望着窗外花房中的景色,对秦烨撇了撇嘴,不禁垂下了头,道:“讨人厌的沈夫人虽然走了,可六娘也走了,宫中与我适龄的就只有阿烟一个了,有些冷清了。我也想六娘了。”
兰德学堂不再,这罗六娘也不能再以伴读的身份长居宫中,不久前就被罗家的人接回了家中。如今刚走不久,再把人叫入宫中,也不太合适。
秦烨沉默了一下,垂首望着身边的小姑娘,道:“你若是想和长乐去跟罗姑娘玩,倒也不难。如今荣惠姑母随夫回京任职,特地下了帖子请了京中的人家,摆宴庆祝,你若是想去,我就带着你和长乐一道去,交代罗大人和罗夫人赴宴时,将罗姑娘带着便是。”
薛令蓁眼睛一亮,笑容灿烂,抬头想要跟秦烨道谢,正巧对上了秦烨的侧脸,唇瓣从他下侧脸的肌肤上一擦而过,让两人不由一愣。
第93章
刚刚发生了什么?!
薛令蓁的脑袋里一时间一片空白,愣愣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反应过来后,迅速地缩回了身子,垂下了头,长睫低垂,遮住了她眼睛里的情绪,唯有低垂下的眼睫如蝶翼般微微轻颤,暴露出薛令蓁心底的一些些慌乱来。
如果不垂下头的话,秦烨就会看见,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薛令蓁柔白细腻的肌肤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艳若桃李。
薛令蓁倒是亲过人,可那都是自己的母亲、舅母之类的长辈,这般跟一个男子亲密倒是第一次有。虽说二人已经心知肚明彼此的关系,可还是忍不住羞涩。
在心底不由暗骂自己几声没出息,这还不是嘴对嘴呢,自己就如此慌乱,让秦烨看在眼里,指不定还在笑自己呢。薛令蓁嫌弃自己何时这般没出息了,又忍不住抬眼想去偷瞄秦烨,看看他反应。
秦烨已经是个成年男子,比她还要来得镇定,拇指转着扳指,身子挺得莫名的直拔。
薛令蓁不由靠近地去看他的反应,这才发现,对面俊美男子的面上确实看不出什么不同,耳朵尖却和自己一般,泛起了粉色,就连转着扳指的动作,也只是借此来掩饰心中的巨大波澜。
真是可爱极了!薛令蓁看到秦烨难得的羞涩场景,自己的心里的慌乱反而恢复了平静。
秦烨觉得自己的指尖都是滚烫得带着一丝热意,方才少女靠近,粉润的嘴唇就如同三月里桃花柔嫩的花瓣一般,轻柔而迅速地拂过脸颊,一瞬间,明明身上的温度依旧,可他却觉得浑身都仿若灼烧了起来,心中就仿若是有一块巨石被抛入平静的沉水中,砸起大大的水花后,缓慢而长久地泛起阵阵的涟漪,一直不能平静。
他惊愕的同时,不禁觉得有些可惜,为何不在停留得长些。
秦烨年长,皇帝早在数年前,就有主意要为其先挑选侧妃,就算不选侧妃,到了年岁,也该让太子妃挑几个模样出挑、身家清白的女子给他做通房丫头,教导其人事。可全部被秦烨以自身孤煞,何必又去克了旁人的说法给拒绝了。而后就是被守丧三年、下民间推行神种诸事给推迟了。
他与其他的皇家子弟格外不同,身边极少有女子,就连服侍的丫鬟也不能贴身伺候他,贴身之事,皆是自己动手。若非还有个薛令蓁是不同的,皇帝还真有些担心自己这长孙。
秦烨不喜欢那种与他人分享的感觉,秦烨觉得自己与薛令蓁就像是永远纠缠在一起的藤枝,毫无间隙,无法分离,便是谁也不能插入其中。
不同的是,薛令蓁的那株藤枝上开满了花朵,她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并且那般爱护她,即使没有了自己,她照样鲜艳美丽。可秦烨自己不同,任何人在他那根孤枯的藤上开不了花,唯有一个薛令蓁可以,愿意将自己世界的美丽分享给他,倘若她抽身离去,那秦烨仍只是一株枯藤,失去了全世界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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