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眉看着符纸上熟悉的笔迹,满脸讥诮:“用我的符纸,还我的符纸,亏你想得出。”
身旁石柱挨了攻击,几道裂纹卡啦啦地崩开,震得人耳边轰鸣。他迅速撑起来,眼疾手快地捞起了地上的女孩,拉着她贴在了墙根。
轰隆——柱子猛地倒下去,碎石迸溅在腿边,地宫骤然倾颓半边,扬尘滚滚。
身旁的人暖融融软绵绵地贴在他旁边,像是个毛绒绒的毯子盖住了他,他肩上伤口似乎崩开了,只觉得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去,竟然只觉得浑身发热,没觉得疼。
幻妖已经几乎被黑气吞没,小女孩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磅礴的妖气,皮肉寸寸爆裂开来,血管肌肉开始外露,像是自燃现场,场景十分可怖。
“看到了吗,那就是失控的妖。”慕声长长的睫羽垂下,忽然插空对她说。
凌妙妙敷衍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到,抬手抓住了自己的收妖柄,拉起慕声的手,套回了他腕上。
少年漆黑的眸里带上了冰冷的怒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妙妙眨眨眼,“我暂时借你的呀,用完了还给我。”
黑莲花一直是靠两只收妖柄打天下的,若少了一只,就爆发不出日天日地的战斗力了。
他的脸色骤然转晴。
凌妙妙踮起脚尖,冰凉的手猝不及防地覆上他的额头:“你没烧糊涂吧?可以保护我的吧?”
“……嗯。”
他半晌才答,应得极轻,睫毛淡淡扫到她手掌,有些痒。
她放下手,挠了挠手心……还是痒。
地宫地动山摇,凌妙妙两手空空地站在乌云边的黑莲花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暴走的幻妖。
她手心汗湿,心脏像是极速的鼓点。她有心想找个机会试试红色险境,却都让他们堪堪避过了,就连她可以站在慕声身前,努力做他的人肉盾牌,都被他一把抓了回去,护在身后,没被伤到分毫。
地上的碎石块大大小小横亘,像是被炸过的采石场,二人退得踉踉跄跄。
幻妖的攻击不留余地,像天上下刀子,避无可避,凌妙妙一不留神,被碎石块绊了一下,猛然失去重心。
她还未挨到地面,便猛地被他拽起来,趁此机会,幻妖伸长的血红指甲暴涨数尺,“噗嗤”一声没入慕声胸膛,他的肩胛被一路顶到了墙上,撞得头顶幽火摇晃。
幻妖的指爪用力,开始慢慢旋转,慕声咬紧齿根,染血的手指一点点艰难地扶住了墙。
眼前一道影子闪过,身旁手无寸铁的女孩竟然伸出手,一把反扭住了幻妖的手臂,冷静道:“放开他……”
以卵击石的反抗,更像是挑衅。
慕声瞬间清醒过来,脸色大变,额角青筋霎时暴出,张口想要说话,先从受损的心肺倒灌了一口血,猛地喷在了衣襟上。
“找死……”幻妖冷笑,甩开慕声,转而去教训这不怕死的小东西。
她反手一击,毫不留情地打在她小腹上。
凌妙妙弓起身子,手指间顿时渗出热乎乎的血液,踉跄着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
“叮——系统提示:已启动红色险境防护模式,全方位保护任务人安全,请任务人继续任务。提示完毕。”
“我……就是找死。”凌妙妙睨着幻妖,余光瞥了一下被甩出去的少年,他正在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头发贴在脸上,眸中黑得似无星无月的夜晚。
她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完蛋,黑莲花都吐血了。
“这么喜欢掏心玩,你有种……别打偏呀。”她倒退几步,干脆捂着小腹,无赖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恰挡在慕声面前,腰猛地被他搂住,下一秒他就要爬起来了——
她说着话拖延时间,不住地把慕声的手指往下拨,只希望他慢点起来。
系统的防护才是真的强无敌,即便幻妖把她戳成筛子,也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只是他若再挨一下,恐怕她的攻略对象血溅三尺,她也不用攻略了。
“你以为我不敢?”幻妖的手指猛然击出。
这个瞬间,闪亮的收妖柄霎时飞来,狠狠撞在她指头上。
收妖柄带过的风如刀子,猛地扬起凌妙妙的发丝。
眼前那长长指骨折断了去,带着丹蔻的半截指头软塌塌地垂着,还晃了几下,凌妙妙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敢?”
少年从她身后直起身来,唇含着一抹未擦净的血,诡艳至极,眸中流淌着的戾气,慢慢凝成了深沉的黑。
他从背后禁锢住少女,强行拉开她的手,一张止血符贴迅速贴在她伤口上,旋即以一种抱孩子的手法,托住她两肋向上一抱,抱在了自己腿上。
幻妖突然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嚎叫。地宫开始地动山摇,碎石块不住地从四面八方滚下来,犹如滔滔山洪,惊涛骇浪不止。
四更天,月光转了角度,光带里掺杂了九玄收妖塔刺目的金光。凌妙妙往上挣扎着看,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灼热光芒。
慕瑶出手了。
可是慕声似乎对眼前景象浑然不知,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紧紧抱着她。
凌妙妙从来没有跟他贴得这样近,一时大骇,不舒服地转了个身,被他一把摁在怀里,发顶贴在他雪白的下颌上,动弹不得。
他的动作异常强势,像是铁笼子,禁锢着她,不由得她反抗,她越挣,他收得越紧,她一时不敢动了。
余光瞥见慕声的手直奔发带而去,心里悚然一惊,急中生智,放声喊道:“啊呀,子期,我……我好疼……”
禁锢着她的手臂顿了一下,随即一松,她趁机挣开束缚,抬头看到了他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眼前人眼角发赤,面无表情,唇上染着鲜血,眸中深沉的颜色,是永夜的天幕和致命的毒汁,是蛰伏到了尽头的某种兽类,即将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杀戮至不死不休。
凌妙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心砰砰直跳:“别,别摘!”
“别摘……”脆生生的声音。
他眸中戾气慢慢退散些许,有些无措地低头望着她:“不摘,我只是……”
只是松一松……
“松一松也不行。”少女似乎是有读心术,眨巴着一双杏子眼,怜惜却强硬地望着他的脸。
四目相对,她斟酌了一下语言,一字一顿:“你头发扎得这样整齐,松了就不好看了。”
松了就不好看了。
原是这样吗……
原来……不是同姐姐一样的原因……
原来不是因为怕他……
“嗯,就这样……乖。”
凌妙妙抓着他的手,像哄孩子一样慢慢从头顶放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慢慢恢复正常的眼睛和表情。
凌妙妙骤然放松,才发觉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
原书里写慕声黑化,就是刚才那样的表现,差一点,就差一点,黑莲花就在她面前黑化了……
好险……
九玄收妖塔金光璀璨,照着凌妙妙的脸,给她的眉毛和发丝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幻妖化成无数缕黑气,像是池中争抢投食的游鱼,一股脑地奔向裂隙上方的九玄收妖塔。
紧张劲过去,她有些无力地偎在慕声怀里,虚脱地闭上了眼睛,等着慕瑶来救。
慕声纤长的睫毛却颤动起来,立即低头去看她雪白的脸,伸手紧张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捏得她生疼:“不准睡。”
“没睡……”凌妙妙强打精神甩开他的手,眼睛半睁着,像一只精神不振的病兔子,满脸不耐烦,“放心……死不了。我还等着回去见柳大哥呢。”
“……”
真想把她丢出去。
可是他好冷,好不容易抱紧了一团温暖的火,怎舍得放开。
他没有伸手的力气,甚至还放任自己将脸贴下来,慢慢贴在她顺滑柔软的发顶。
栀子的气味飘散出来,她的衣领,袖口,和长发,都仿佛化作新鲜馥郁的花朵。他的意识在松弛中渐渐涣散。
怀里的人……好香。
第76章 大地裂隙(十二)
幻妖既死,众妖一哄而散,四下奔逃。
脱去阴阳裂的泾阳坡像是洗去了妖冶滤镜,山的苍青、树的翠绿、天幕的湛蓝,都淡了几个色调,泯然平常天地。
鸟雀在山间发出一连串啁啾,窗棂上似乎停了只喜鹊,一声叠一声的叫,吵得人耳朵痛。
轻而薄的帐子扬起,皂角的味道清香。
他醒来时,帐子角轻柔地扫过他的脸。
是李府,他先前住的房间。衣服换过,伤口也被包扎好了,身上妥妥帖帖地盖着薄薄的被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顺着声源扭头一望,额上搭着的沾湿的方巾滑落下来,掉在了枕边。
女孩站在窗边,将头探出去,只留下个水蓝色的背影。裙子外面套了一件孔雀蓝的袄子,领子毛绒绒的。可能是屋里热了,故意半穿不穿,滑落在臂弯,露出里面薄而透的真丝上襦,背部白皙诱人的凹线若隐若现。
她耷拉着袄子,伸出袖子到窗外虚打了几下,似乎在与外面什么人懊恼地交涉。
慕声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背影,竖着耳朵听,只听得少女清亮的声音:“一天三顿喂你谷子,还吵。哪里筑巢不好,搭在人家墙上,也不怕翻下去。”
喜鹊蹲在窗棂上,歪头看她,似懂非懂,啾啾啾叫得更厉害了。
“嘘,安生点——”她气急败坏地从窗台上捏了一把谷子扔过去,“多吃,少说话,叫得又不好听。”
鸟儿扑棱棱拍翅前去觅食,叫声骤停。
她这才叹口气关了窗,扭身回来。
慕声立即闭上眼睛。
“咦?”她走到枕边,捡起了滑落的方巾,却没有急于盖上,而是伸出手盖在他额头上拭了几下。
半晌,似乎是觉得温度不够准,扳住了他的脸,俯身下来。
她温热柔软的唇瓣贴在他额头上的刹那,少年陡然僵住,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不烧了。”她松了口气,步伐轻快地起身出门,换了一盆水回来,搁在了桌上。
无意中一低眼,一双润泽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将她吓了一跳。
“……醒啦?”
少年坐起身来,扎起的头发滑落到腮畔,半晌才答:“嗯。”
妙妙愣了半天,白皙的手指曲起来,点点自己的脑袋,语气严肃:“你下次要注意点儿。一直发烧,脑子会烧坏的。”
“……”慕声看她,长长的睫毛微颤。
“懂不懂怎么注意啊?”女孩的眼睛泛着光泽,脸颊新鲜得像挂着白霜的鲜果儿,看他一言不发,用力弹了一下水盆,恨恨道:“拿水,物理降温。”
又看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淋雨不算。”
“……”慕声垂下眸子,印象中最后一幕,就是她半死不活地靠在自己怀里……
他立即抬眼:“你的伤……”
凌妙妙一脸不耐烦:“我没事,都是皮外伤。倒是你——”
她懒得再说了。这个人新伤叠旧伤地忍着,大病小病一起熬,精力体力都到了极点,因此才会一昏就是三天。
他这种活法,就是在挑战人类极限,得改,从头改。
“你先前说过,妖的攻击不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妙妙斜眼瞅着他肩膀,“这次怕是例外了,你这里伤太重,估计以后也会留疤。”
他静静听着,面色平平,没看出有什么在意。
“不过你也别太伤心。”她还一本正经地安慰他,“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
“你就当多了块勋章呗。”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笑得像猫儿,骄傲地抬起前爪,发丝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瞳孔透亮,满室都是灿然生辉。
慕声扭过头,有些生涩地说:“你怎么不去找你的柳大哥?”
凌妙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别扭的称呼,笑道:“柳大哥和慕姐姐在前厅呢。”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满室。瓶中红梅换成白色菊花,纯粹得几乎易碎,匾额上挽着的白绸花,在风里微微颤动。
几个人沉默地坐着,室内安静得听得见窗外的鸟雀啁啾。
柳拂衣重伤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李兄,节哀。”
李准眼下两团乌青,有些憔悴地坐在圈椅上,盯着地面,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李府小小姐新丧,棺椁还没到成年人膝盖,仆妇童子哀哀痛哭三日,如今有点麻木了。
“花开花落皆有时,由不得人。”慕瑶的声音清凌凌地响起,几乎像是喟叹,回头望向一旁。
地上鲜艳如旗的裙摆铺开,女人的水蛇腰纤细,胸部丰满白皙,低开的襟口别了一朵白花。
十娘子坐在地上,纤细的脖颈之上,是尖尖的下颌和红润的美人唇,再向上,是高挺的鼻子,精致的鼻尖,两只妩媚的眼睫毛浓密,波光流转。
这张脸,本来倾倒众生。
“慕姑娘,我没有骗你。”她幽幽的甜润嗓音响起,“我家住灵丘,排行第十,族名斐十娘子。斐氏狐族,不喜出世,子子孙孙,隐居山林,妖气是狐族中最弱。”
她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了自己红润的脸颊:“你们是不是想不到,会有狐妖,活成我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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