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声下意识地往单手往怀里揣,垂下长长的睫毛:“不冷。”
她张牙舞爪地伸出手,冰凉的十指猝不及防地伸进他颈窝里,脆生生地喊:“不冷,还不冷?”
少年也不躲,任她闹着,伸手一揽,直接将她拖进了怀里,抓住她的手腕,塞进自己温暖的胸口,漆黑的眼眸湿漉漉地注视着她,睫毛动了动,似乎含着一点惊叹:“你的脸好红。”
“嗯……热的。”妙妙抿唇,仰起脸,笑得傻乎乎,眼睛都弯了起来。
离得这么近,几乎看得到她脸上蒸腾出的热气。
慕声左看右看,忍不住压着她,在她颊上啃了几下,才放她离开。
院中的雪被笤帚簇拥着堆在了一起,堆成了几个山包,露出地上几个闪亮亮的光点。
这是凌妙妙第二次见识七杀阵了,只是当时在泾阳坡李府走廊的那个小圈子,跟眼前这个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收服怨女,几人布阵三天才画了这个大圈,几乎将整个宅子围在了里面。现在清扫掉地面上的积雪,露出的也不过零星一角。
妙妙强迫慕声戴上了熊掌一般的毛线手套,自己双手拢在袖中,哆哆嗦嗦地看着少年认认真真扫院子,看到堆起来的几座小小的白色山包,眼珠子一转,双手比了个喇叭:“子期呀。”
慕声停下来,直起身子望她,漆黑的眸在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纯粹。
他一回头,就望见女孩的眼睛亮亮的,笑得很兴奋:“别扫了,我们玩儿吧。”
他顿了顿:“玩什么?”
妙妙已经弯下腰,抓了两把雪,在手里压成厚厚的团。
慕声抿唇,望着她的动作,身子绷紧,进入了备战状态。
凌妙妙拢了三把雪,回头一望,见他僵硬地站着,招招手道:“你过来呀。”
慕声望着她的手,她已经把雪团得像人头那么大了。
妙妙……
他的手有些紧张地握成拳,估量了一下雪团袭来的感觉,确认自己承受得了,无声地吐一口气,然后乖乖闭上了双眼。
“你闭眼睛干嘛?”声音突然逼近,他迷茫地睁开眼,低头一望,妙妙怀里抱着那个人头大的雪团,仰头奇怪地看着他,另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衣襟,兴冲冲地把他往一边拉:
“来呀,我们堆雪人。”
慕声:“……”
“堆……雪人?”他看着女孩把那一大团雪球墩在雪堆上面,它很快滚落下来,她顿了顿,再次墩了上去,嘴里喃喃:“头怎么又掉了……”
“是啊。”妙妙说着,再次用力将雪球墩在雪堆上面,几乎把雪堆砸出个坑来,“你小时候,不是都没人陪你堆雪人吗?”
“往后,都给你补上。”她蹲在地上,回过头睨他,黑白分明的杏子眼中,带着小小的得意之色。
少年的睫毛轻轻一动,还未及他开口,凌妙妙骤然一拍腿,恍然大悟地望着他:“对了,我忘了,这个是拿树枝撑的。”
慕声按照妙妙的指导,捡来枝干,给雪人安上了一颗圆滚滚的脑袋。
他握住她通红的小手:“冷吗?”
“冷。”妙妙连带着他的手一起搓着,待热起来了,伸手摩挲了一把雪人光秃秃的头顶,“它也怪冷的。”
说着,弯下腰去,捡了一片干枯的青桐叶片,小心地盖在雪人的头顶,“给它加个帽子。”
妙妙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望见了慕声看向她的眼睛,安静纯粹的黑,仿佛一片平静的湖,偶尔有风吹过,荡起满湖的涟漪,湖中倒映出她的影子。
“好像还缺点什么?”妙妙歪头望着雪人,眨着眼睛,慢吞吞地戴上手套。
“……鼻子。”他低声答。
“对对对。”她兴奋起来,拿胳膊肘捅了捅他,以一种怂恿的口吻对他耳语,“你快去厨房帮他偷个红鼻子来。”
柳拂衣捏着黄纸从廊中过,看着窗外两个人扫地扫到一半,扔下扫帚堆起雪人,蹲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无奈地笑了几声,慢慢踱回了房间。
掀开帘子,屋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他边进门便打趣起来:“什么味道这么香。”
慕瑶背对着他,弯腰在香炉添着香,闻言顿了一下,柔声道:“妙妙送的香。”
小姑娘家总爱弄这些香,联想到凌妙妙那浓郁的梳头水味,他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倒是像她的风格。”
慕瑶慢慢地坐回了床上,低垂眼眸:“你看了吗,七杀阵怎么样?”
柳拂衣撩摆坐在了圈椅上,正对着她,玩笑道:“你怎么开口就问阵?昨天晚上怎么样?”
慕瑶脸上骤然泛起一层红,有些羞恼地看了他一眼:“我这两日……不同你睡一张床了。”
柳拂衣喝茶的手停住了,紧张地问:“怎么了?”
慕瑶垂下眼,半晌才吭声,声如蚊呐:“……疼。”
这几日新婚伊始,他确实不知节制了些……慕瑶一向脸皮薄,肯定是忍受不了才提出来的,这么一想,他心中的愧疚和怜惜化成一片,生怕她害臊,没敢盯着她的脸看,只是看着别处,柔声承诺道:“那我睡在外间,好不好?”
左右一整个宅子都是他们的,空房多的是。
来日方长,他不急。
“好。”少女脸上这才露出点笑影来。
窗外冰天雪地,白光涌向室内,柳拂衣伸出手,笑道:“走,我带你去看阵。”
白皙的手搭在他掌心。他转过头去的瞬间,慕瑶的绣鞋从裙下探出,无声踩住了从床下露出的一小片白色衣角,往里一挪,踢进了漆黑的床下。
作者有话要说: 声(委屈:妙妙想用那个人头大的雪团砸我。
弓弓(同情脸:好可怜呦,那你应该怎么办?(不打算压倒雪地play吗骚年qvq)
声(闭眼挺胸:给她砸。
第108章 旧恨新仇(八)
雪人的鼻子,一般情况下是鲜艳的胡萝卜。
但凌妙妙不吃胡萝卜,在厨房里找到一根胡萝卜便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慕声在厨房走了一圈,弯腰掀开了储存蔬菜的箱子,在角落里艰难地挑出了三根形状各异的胡萝卜,揣进怀里。
经过了橱柜时,他蓦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去,奇怪地看了一眼。
这么多年,他早已形成不动声色观察周围环境的习惯,即使是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也会下意识地记住各个事物的方位和特征。
——第三格柜子外面多了一把斜挂的小铁锁。
这把锁很新,还有些面熟,他眯起眼回想了一下,得出了结论,是凌妙妙从他们房间的抽屉里拿出来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柜子本来应当是空的。
慕声站定在柜子面前,目光落在锁身上,含了一丝捉摸不定的意味,犹豫了几秒后,一张符纸拍在了锁上,伸手轻轻一扭,便将锁打开了。
打开柜子门的一瞬间,九玄收妖塔的威压扑面而来,小木塔端端立在阁子里,耀武扬威地俯视着他。
慕声睨着柜子里的小木塔,眸光幽深,手上把玩着小铁锁,显见的不太高兴。
又藏了柳拂衣的东西。
停了片刻,他伸手将收妖塔拿了出来,依原样锁好了柜子门,转身走出了厨房。
他沉着脸,快步走到了柳拂衣的房门口,衣角掀起一阵冷风,想了想,放下了敲门的手。
毕竟是贵重法器,须得交与本人才算稳妥。
慕声转身走到院中,踩进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明显的脚印,迎面碰见了在院子里转悠的柳拂衣和慕瑶,二人并肩走着,慕瑶骤然看见了他,目光不太自然扫向别处。
无所谓,反正这几日,他们都是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着。
“阿声。”柳拂衣被寒风吹得鼻尖微微泛红,心情很好地同他打了招呼,刚伸出手准备拍拍他的肩,手里就被不太客气地塞了一只小木塔。
少年唇畔含着警告的笑意:“柳公子,拿好你的法器。”
“……”柳拂衣望着手里的收妖塔,明白过来——想必是和好了,又把他当了靶子。
到底是大了十几岁,柳拂衣从来把慕声当做半大孩子,凌妙妙更不必说,他心里好笑得紧,脸上却摆出真诚之色:“别误会,是妙妙借去镇妖用的。”
镇妖?屋里摆着他这么大一尊煞神,还用得着从外面借法器?
慕声漆黑的眸沉了沉,瞥他一眼,凉冰冰道:“嗯,我替她还了。”
凌妙妙往两手上哈了气,蹲在雪人旁边哆哆嗦嗦等了好一会儿,几乎冻成冰块,才见到人来。
初始时只看到他的靴子踩在雪地里,披风角掀起凌厉的冷风,平白带了一股杀气,她奇怪地抬头去看他的脸。
慕声沉着脸来,一眼望见凌妙妙在雪人旁边缩成小小的一团,女孩抬起头,脸蛋半埋在领子里,睁着一双杏子眼,有点懵懂地看着他,半是无辜半是讶异。
心里那股无名火刹那间烟消云散。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又回归了柔顺乖巧的模样。
“去这么久?”
“嗯。”他含糊地应着,撩摆蹲下来,献宝似的将两手伸到她面前,掌心躺了三只长短不一的胡萝卜。
凌妙妙吃了一惊:“你怎么拿了这么多?”
冬天的食物紧缺,都是前段时间一并屯的,她不爱吃胡萝卜,不意味着其他人不吃。
慕声顿了顿,有点无措地看着手掌:“……那你挑一个吧。”
凌妙妙盯着那三根奇形怪状的萝卜,考虑了半天,挑了最长的一根,安在了雪人脸上。
妙妙笑出声来:“这个不像人,像尖嘴啄木鸟。”
她说着,握着胡萝卜拔下来,换了一根短一些的,笑得更厉害了:“这个像我爹爹。”
再次拔下来,换上最短的那个小萝卜头,睨了半晌,语气夸张地问:“子期,你看这个像谁?”
慕声与滑稽的红鼻子雪人四目相对,盯了半天,没盯出个所以然来,眨了眨眼睛,迟疑:“像谁?”
凌妙妙冰凉的手指在他微微泛红的鼻尖上快速地一刮,像羽毛扫过一样,轻佻而怜爱,随即搂着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笑得东倒西歪,软绵绵热乎乎的一团:“像你。”
柳拂衣回到房间便被那浓郁的熏香铺了满脸,急着推开窗,背对着慕瑶笑道:“妙妙给的这香还是不要点了吧,怪熏人的。”
“……嗯。”背后传来含糊不清的一声应。
“拂衣,”慕瑶唤他,声音柔柔的,“你每天把九玄收妖塔藏在袖中,不觉得累赘吗?”
柳拂衣觉得她今日的问题幼稚得可爱,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慕瑶也没有避开,似羞还怯地垂下眼,一声不吭,这柔顺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他凭空起了逗她的心思:“我也不是每日都带在身上啊。”觉察到她抬起头看他了,才眨眨眼,故意笑道,“洗澡的时候,不就不能藏在袖中了么?”
慕瑶双眸明亮地看着他半晌,眸光中似闪烁着幽幽星火,顿了片刻,才低下头,抿嘴笑起来。
“阿嚏——”
“阿嚏——”
妙妙拍拍被震痛了的胸口,吸了吸鼻子,眼睛里浮出一层湿漉漉的水雾,感觉头昏脑涨,后脑勺钝痛得厉害。
在外肆意撒欢堆了雪人后第二天,她就感冒了,而且这次的感冒来势汹汹,整个身体迅速沦陷,每天灌三四碗热水也不管用。
来这个世界以来,她还是头一回生病,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不适应,整个人迟钝得过分,走路都能撞上柱子。
蒸汽向上拢着,热乎乎地扑在脸上,妙妙捧着碗,小心地吹着气,一点一点地将碗里的热水喝进去。
从慕声的角度看过去,她像是叼着碗的小猫,他伸出手去,抚摸着她的后背。
“阿嚏!”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身子重重一颤,碗里的水溅了她一脸,她紧闭着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慕声眼疾手快地将她手里的碗夺过去。
“……”妙妙擤了鼻子,满脸郁闷地地把桌子和脸擦干净。
“好点了么?”柳拂衣坐在一旁,眉毛都忧心地拧了起来。
几天不见,就病成这样,还没出十五,恐怕医馆都还没开门。
“嗯,没事。”凌妙妙笑笑,眼睛红得像兔子,声音嘶哑。
慕声望着她的模样,心里乱得厉害,在碗里添满热水,轻轻搁在她面前,顿了顿,扭头冲柳拂衣没好气道:“柳公子身上是什么味道?”
那股浓郁的香,平白惹得他烦躁。
柳拂衣抬起手,无辜地嗅了嗅衣袖:“不是妙妙送的香吗?我早就说了,是太浓了些。”
“……”妙妙的目光迷惑,语调显得软绵绵的,“我?”
柳拂衣顿了顿:“你送给瑶儿的香……”
妙妙想了半天,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我好像没有送过慕姐姐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柳拂衣的笑容慢慢敛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三四秒,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将妙妙吓了一跳。
柳拂衣背后一阵凉意慢慢爬上来,仿佛被人浇了一桶冷水,他“刷”地站起来,大步朝房间走去。
“哎,柳大哥怎么了?”妙妙茫然地问,还未等有人回答她,女孩的睫毛低垂着,似乎越来越沉重,身子一歪,猝不及防地从椅子上倒了下去。
“妙妙!”
慕声几乎是同时扑过去,伸手将她接住了。怀中的人双眼紧闭,面颊反常的红。
他用手背一碰,她的额头滚烫,额角的发丝都浸湿了,骤然摸上去,仿佛摸到了一块烫红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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