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动声色的回看她一眼,许久才泛起一个笑容道:“那就辛苦皇后了。”说罢,她接过了皇后端来的藕粉燕窝,一勺勺吃了,这才允了皇后离去。
皇后踏出慈惠宫,脸色“刷”的白下去,唇线紧抿,她已年近四十,皮肤保养还算得当,这会儿面色青白,衬的嘴角令纹坠坠,格外的刻薄。
“娘娘。”跟了她多年的陪嫁婢女丹绣道:“您何必去讨这个不痛快呢?太后处置一个妃子,于您而言,有益无害啊。”
“你懂什么?”皇后冷冷道:“皇上智慧又念旧,本宫比谁都清楚,太后她老人家处置了阮妃可以撇得干干净,可皇上一旦生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本宫。”她呼吸急促,咬牙道:“保不准皇上对当年之事还耿耿于怀。”
丹绣道:“是了,太后娘娘一心只顾着自己,一味把错处怪到娘娘头上,太后自己个儿也没把先帝爷的儿子都视如己出,还不是一个个的。。。。。。”她没说下去,撇嘴道:“如今倒来扮菩萨了,娘娘才委屈呢!那娘娘准备怎么办?”
皇后道:“还是得帮她把此事办成了才好。毕竟皇上也在为此事烦忧,被朝臣吵得连着几日都头疼。至于老七,呵。”她讥诮:“他若真有翻天之能,早就翻了天了,还能等到今日?不过色厉内荏罢了。”
***
顾盈将轮椅转至前庭,他膝上一直盖着一方绒毯,有些旧了,上头绣着的折枝花的图案被洗的微微褪色——那是阮妃离开前连夜绣了留给他的。
雪松苍翠坚韧的树冠轻轻抖动了一下,传来“吱”一声,一个棕黄色的影子飞快的蹿下来,跳至他的膝头,毛茸茸的爪子一把揪住了薄毯,狠狠一拉扯,后脚灵活的蹬地,瞬间越过了高高的围墙,没了踪影。
顾盈豁然瞪大了眼,每一根睫毛都在颤抖,他惊道:“来人!”下意识的一撑扶手想要站起身去追,却一动也动弹不得。
含凉殿里常年清寂,一时半会儿叫不来人,顾盈僵在原地,膝上的凉意蔓延到全身,几乎渗到了骨子里。
这几年,活的真是半点人样也无,他恍恍惚惚的望了一会儿呆,忽而扬起头,连声大笑起来。
他笑的癫狂沙哑,惊起一片雀鸟,逃离似的扑棱而去,顾盈苍白着脸,眼眶微红,喃喃道:“都走吧,统统都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忽而,有人扣响了门。
宫中尊贵之人到访都有人前呼后拥,少不得先声夺人的喊驾到,敲门?这举止实在是接地气。
顾盈森然回眸,他想不到除了顾歧还有谁会不带着一丝恶意的来这含凉殿。
“顾,顾——”门口的少女局促的拽了一下鹅黄色的裙摆,她像是很穿不惯这样反复拖沓的宫装一般,隔着一个门槛小心却又专注的望着顾盈,憋了半天还是没想到合适的措辞,干脆改口道:“请问这是你的吗?”
顾盈微微一愣。
那少女举手提起一只金丝猴儿,金丝猴儿手里攥着一条绒毯,猴儿的脸上隐约有巴掌印,那蔫头耷脑生无可恋的小表情与少女的笑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盈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只觉得她眼熟,茫然道:“你是问猴儿,还是.......”
“这猴儿顽劣,想来不是五殿下的。”那少女脆生道:“折枝花的毯子上,却有顾盈哥哥的味道。”
她突如其来的剖白,令顾盈猛然一怔,少女如花的容颜悄然收拢成未开包的青雉花蕾,在脑海里浮现出对应的模样来。
“子楚?”顾盈道:“你是.......义勇公府的白子楚?”他有些难以置信道:“居然,居然长成大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听说你们觉得我翻不了天。
白子楚:我是顾盈哥哥的小迷妹o(*////▽////*)q。
下午蹭蹭掉收,心里拔凉拔凉,但是看到了羽毛球er的评论,顿时满血复活了!继续求收藏求评论1551!!
☆、第二十一章
义勇公家的小孙女竟然已经这么大了,将门虎女,从天真烂漫出落得亭亭玉立,实在是女大十八变。
顾盈望着膝上铺平的薄毯,微微出神——有些东西似乎也没变。
白子楚归还薄毯的时候,仿佛有话要说,却被顾盈的一记逐客令给挡了回去,少女不得已只能离去,她亦步亦趋,走至门前,扶着锗色的墙,深深地回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走了。
顾盈长长的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的笑了一声。
但这长久的寂寥却不知怎的变得有些不能忍受,顾盈皱了皱眉,无声的转动轮椅往殿中去了。
忽然,含凉殿门外传来一声吆喝:“灵珂长公主驾到——”
顾盈豁然回首,萧瑟的风吹起他鬓边细缕长发,外头走进来一个貌美而矜傲的华贵女子,年龄与他相仿,正是太后幺女灵珂长公主。
灵珂甫一跨入宫中便挥退了跟随的人,面子上的骄傲之色瞬间凋零,眼眶也红了,她疾步走近,咬了一下红唇,颤声道:“五殿下......”
顾盈茫然的瞪大了眼,还未出声询问,灵珂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我不想去吞云国。”她像个孩子似的掩面哭道:“五殿下,我好害怕,求求你,不要让我去吞云国,我不想给那群野蛮人生儿育女,我不想的......”
她猝不及防的跪坐在地上,裙踞如莲,哭的声声凄切,字字肺腑,顾盈坐在轮椅上,垂眸望着她,眉心蹙起,浮现出淡淡的悲悯。
灵珂虽比他长了一辈,可是太后晚年所生,年岁比他大不了多少,平时娇生惯养,矜傲尊贵,此时却也哭成了个泪人,可见是真的怕极了。
是啊,离开亲人,远嫁他方,还要受那生儿育女的苦楚,一个弱女子怎堪承受?顾盈别过脸去,他想,若自己不是个残废,也许历练几年也可征战沙场,平定那放肆吞云小国,何至于要周朝女子献身换取和平安稳呢?
灵珂哭成了个泪人,浑身颤抖,一方帕子递到跟前,灵珂抬眸,透过一片朦胧水雾,看见了顾盈苍白俊秀的面孔,他微微扬起唇角,那笑容看着吃力,却莫名的叫人安心。
“别哭了。”顾盈轻声说:“女儿家需是掌上明珠,宠着尚且来不及。”他有些自嘲似的低声道:“我去就是了。”
灵珂连声道谢,她擦尽了眼泪,悄然退出了含凉殿。
殿外几个等候的宫人簇拥着她,将她引向一处偏僻的葡萄架,绿藤蜿蜒成荫,隐隐绰绰,灵珂径直走进去,皇后正坐在里头,端着一杯茶,含笑望着她。
“成了。”灵珂挑眉道:“比想的还要容易些。”
皇后撇了撇茶沫儿道:“自然,整个后宫里,数五殿下心最软,吃软不吃硬的人,你放低了身段哀求,他必会心生怜惜,不会不同意的。”
灵珂坐在皇后对面,一手搁在石桌上,上身挺拔,矜傲自负的神色与片刻前的楚楚可怜大相径庭:“皇后娘娘对后宫诸子的了解当真是讳莫如深哪!”
“长公主说笑了。”皇后微笑道:“本宫也是为了皇上,为了太后分忧,长公主是皇上太后心尖上的人,本宫自然要爱护。”
灵珂抿唇,正色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办?我要不要去向皇兄禀陈,让皇兄尽快下旨,五殿下联裔这事儿只有板上钉钉了我才能放心呀。”
皇后的笑意淡了几分道:“五殿下应下来的事不会反悔,你若急着去催促皇上下旨,反倒显得刻意,更会激起皇上的怜子之心。”
“那我要怎么做?”灵珂急急的追问。
“什么也不用做。”皇后道:“只等皇上下旨即可,咱们权当无事发生。”
灵珂颔首思忖,恍然大悟,轻笑道:“皇后不愧是皇后,思虑周全。”
两人相视而笑,皇后起身道:“长公主可还有空?不若去本宫的凤仪殿再坐坐,咱们还可再聊上许多。”
“乐意之至。”灵珂莞尔:“皇后这般秀外慧中,我母后怎会不喜,定是有误会,我便将我母后的喜好都细细的说与你听。”说完,两人便亲密无间似的并肩走出了葡萄架。
殊不知在葡萄架外不远处有一棵歪脖子柳,柳叶触地成帘,顾歧的身影掩在其中,却将他们的对话一个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明川正小心翼翼的用药粉替他敷着伤口,只听顾歧倒吸了一口冷气,撑在膝上的五指缓缓握成拳。
“七殿下,奴才是不是弄疼你了?”明川担忧道。
顾歧扬了一下唇角,却不见笑意,目光如三尺玄冰,明川飞快的替他包扎好,刚要起身,却被顾歧抬手按住。
柳帘轻微的颤动了一下,没引起人的注意,待到那头人都走空了,顾歧才理好衣襟走出去。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顾歧望着远处,忽然问明川。
“奴才......”明川愣了愣,老老实实答道:“看见了皇后娘娘和灵珂长公主,在讨论.......五殿下。”
“好事坏事?”
“坏事吧......”明川脱口道,他倏地捂住嘴,拨浪鼓似得摇头:“奴才,奴才不知道!”
顾歧斜觑了他一眼:“嘴皮子动的比脑袋快,可惜最先掉下来的却总是脑袋。”
明川苦着脸:“奴才错了,下次一定谨言慎行。”
顾歧道:“可你说的没错,连你都看出来的事我父皇却看不出来,这又是什么道理?”
明川:“......”
顾歧道:“怎么不说话了?”
明川紧闭着嘴,脖子都快甩断了,满脸都写着“求生欲”三个字。
顾歧轻轻笑了一声,也不为难他,摇扇道:“你可愿再帮我办一件事?若办成了,重重有赏。”
“奴才,奴才不要赏赐!”明川默了半刻,昂起头道:“奴才希望变的灵窍些,能多帮衬着奴才的师父,所以,若奴才帮七殿下办成了事,七殿下可愿意多多提点着奴才,直到奴才开窍。”
顾歧低眸瞅着他,许久,他缓缓道:“太后病着,父皇上完朝回去应会安排着往慈惠宫送时令药材,你主动向郎喜请缨,把活揽了,去慈惠宫看看,你以郎喜的名义去他们不敢拦着你,到时别太着急走就是了。”
***
一个小太监形色匆匆的跑往慈惠宫,他在门口草草行了一礼便跨进了宫门槛。
一条消息传入了太后耳中,令太后的脸色一分分的沉下去。
“老五当真固执如斯?”太后冷声道:“无论灵珂如何求他他也不答应?”
“是的。”那小太监低着头道:“五殿下一直说他放不下阮妃娘娘,因而不能远行。”
“呵,真是个孝顺的。”太后往软枕上重重一靠,冷笑道:“这就是皇后出的两全其美的注意,这个皇后,哀家就知道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翠玉镯子的手臂交叠放在小腹上,慢声道:“还是得哀家出马。”
那小太监道:“太后娘娘圣明,普华庵里的人安排好了,东西都有,就等太后下旨了。”
太后眯起眼,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那,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那小太监低了低首,飞身出了慈惠宫。
作者有话要说: 水逆了,诸事不顺,吼残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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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弦月初升,一行清辉如水般自轩窗流入,将普华庵内木质的摆设渡上一层淡淡的霜色,看起来好似银子似的,却又比银子多些亲人的佛性,青烟一丝一丝打着旋向上浮,模糊了阮妃的侧脸。
她清瘦,下颌骨轮廓鲜明,长发曳地,淡蓝色的衣袍前后铺陈开来,像一朵安静的睡莲。
阮妃慢却规律的敲着木鱼,佛珠一粒一粒的滑过指尖,身畔灯烛摇晃,在佛像的脸上打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将那粗制滥造的佛像映的笑容诡异。
阮妃闭着眼,呼吸却不大平稳,每每入夜,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多年前,顾盈重伤在榻,昏迷不醒,她跪在养心殿外乞求皇帝彻查元凶的场景。
皇帝起初不愿见她,最终受不住她求,宣她进了养心殿。
她忍受万箭穿心之痛,带着哭腔厉声道:“皇上,元凶是谁你我心知肚明,你叫臣妾忍,可那是臣妾的亲生骨肉,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再轮椅上度过一辈子,臣妾如何能忍!臣妾是个人啊!”
皇帝的脸颊抽了抽,硬声说:“没有证据,妄加揣测,见欢你是气糊涂了。”
“有证据,一定有证据!只有陛下肯彻查——”
皇帝最终也没有给她一个答复,意在用一方锦被将所有的污秽都遮盖过去。
于是,她破釜沉舟,藏了一把剪刀在袖中,趁着给皇后请安的空子,狠狠的刺了过去。
若能玉石俱焚,手刃仇人,也是好的。
可惜——
她挑了一下唇角,自嘲似的笑了,木鱼停顿,她纤细的手腕颤抖不止,随后握拳。
“三年了。”她的声音清冷:“赵玉燕闭上眼睛的时候都不会害怕吗?”
不知何时,她背后已经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之人,手中持了一根绷紧的麻绳,眼神阴鸷。
“也罢,我死了定化作冤魂,日日缠着她不休,直到死。”阮妃一字一句的说,嘴唇颤抖,眼眶猩红。
那刺客一步逼上来,麻绳绕上了阮妃的脖子,女人尖尖的指甲嵌进他的虎口,掐出痛苦而怨恨的伤口来。
就在此时,轩窗被破,窗外扑入一道影子,刺客被强行拉开,两人在地上翻了个滚,顾岐自袖中排出袖刀,压腕,手劲极大,狠厉,穿透那刺客的琵琶骨,几乎将他钉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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