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南院是人间仙境,走在里头,只觉得连眼睛都不够瞧的,定忍不住四处观赏,然而一旦行到了这北院,心都不自觉的收紧,变得拘束、谨小慎微了起来,眼睛压根不敢随意乱瞧,只觉得处处透着庄严沉寂。
纪鸢跟在尹氏后头七拐八绕的,早早便给绕晕了,若是让她自己寻着回竹奚小筑,怕是绕上个一日一夜也不一定能绕回去。
正想着,只觉得自己手中一紧,纪鸢下意识的低头,只瞧见鸿哥儿似乎有些紧张的拽紧了她的手,边走小身板边下意识的往她这边靠了靠。
纪鸢伸手安抚着摸了摸鸿哥儿的小脑袋。
鸿哥儿仰头看了她一眼,小嘴巴只嘟囔了两句:“阿姐…”
纪鸢用唇语小声安抚道:“莫怕…”
鸿哥儿点了点小脑袋,神色似乎松懈了些许,乖乖地牵着她,跟着她们走着,走了这么老远,也没喊过一声累。
出门之前,纪鸢跟徐嬷嬷便早早已经嘱咐过规矩了,以防折腾的时间长,嬷嬷早已经喂饱了鸿哥儿,又领着去如了厕,嬷嬷说,寿宴上,少饮茶水,少吃豆糕之类的小食,以免频繁离席,惹人尴尬。
鸿哥儿虽有些调皮,但却十足聪颖伶俐,正经大事儿上从来都是乖巧的,鲜少出过什么岔子,纪鸢基本还是放心的。
***
当下,尹氏等人来到北苑,远远地只听到打从正屋里传来一阵说话声及大笑声,因为来的早,霍家族里的一些族亲妯娌还没到,正堂里的该是霍家几房太太及少爷姑娘们吧。
早有丫鬟们过来笑脸相迎,道:“姨娘,您来了…”
尹氏笑着与其寒暄,随即问道:“其他诸位姨娘们这会儿是在屋子里给老夫人拜寿,还是在偏殿候着啊…”
往日府中大宴,宾客繁多,都是满京贵太太,身为妾氏,是没有资格前往正堂宴客作陪的,而家宴却不同,寻常普通家宴,尹氏偶尔会跟着王氏一道随身侍奉,故尹氏便有此一问。
问的乃同是妾氏的二房柳氏、朱氏及三房的谢氏。
那丫鬟乃是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紫苏,闻言只笑着道:“其它几位姨娘现如今在堂屋里给老夫人拜寿,前脚刚到,姨娘只管进去便是…”
因霍家乃是二房太太王氏当家,尹氏乃是王氏的心腹,往日宴会上,尹氏时常会跟在王氏身侧帮忙帮衬一二,跟府中一些丫鬟婆子偶有相处,尹氏性子随和和睦,还算得人心,老太太院子里有几个丫鬟婆子对其十分亲厚。
***
尹氏致谢后,便由紫苏领着进了正堂。
却说屋子里一片喧嚣,全是说笑声,里头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或坐着的,或站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主子,也有随身伺候的下人,全部都是锦缎华服在身,金银玉器在侧,猛地一眼飞快瞧去,一时压根分不清哪个是那个。
紫苏一进去就快步走到里头跟管事儿的嬷嬷报备了一声,嬷嬷远远冲尹氏福了福身子,并未上前通报。
而尹氏亦是进得悄无声息,压根没敢惊动屋子里的任何人,只双手置于腹前,缓缓绕过屏风,往里瞧了一眼,然后由嬷嬷领着从后头绕到了二房太太王氏身后。
王氏身后摆了几张椅子,柳氏跟朱氏早已堪堪入座了。
尹氏走近时,屋子里早有人注意到了,不过堪堪瞧了一两眼,并未放在眼中,倒是王氏扭过头来冲尹氏点了点头,然后目光一转,落在她左侧后方的那位少妇身上停了停,脸上的笑容只下意识的收了几分,这才转了过去。
尹氏落座后,纪鸢牵着鸿哥儿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立在尹氏座位后头,一路走来,听着屋子里的说笑声,眼尾扫着满屋子金贵,是压根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
***
此时,屋子里热闹,原是府中几位姑娘少爷们正在给老夫祝寿献贺礼呢。
第16章
却说满屋子都将目光落在了正堂中间,纪鸢便也悄然将目光投了过去。
只见霍家大姑娘上前,给老夫人献上了一副亲手刺绣出来的福禄寿刺绣,刺绣长八尺宽三尺,颜色鲜艳 ,绣工精细,人物栩栩如生,惊得屋子所有人全都连连赞叹。
霍元嫆手捧着刺绣,冲高居上首的老夫人遥遥施礼道:“孙女祝祖母福寿双全、福寿无疆,福禄双全。”
说罢,便见正上首有一六旬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直连连道:“福禄寿都让我这老婆子给占全了,好好好,我的嫆丫头有心了…”
纪鸢便趁机飞快抬眼瞧了去。
***
只见正堂正对面设了一座紫檀罗汉榻,榻上正中间设了一座紫檀木矮几,左右两侧各放置一深紫色翔云锦缎大软枕,矮几上摆放一应茶具及果子点心食盒,矮几左侧歪着一位六旬老太太,右边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穿戴锦衣华服的圆脸小公子。
老太太时不时摸摸那小公子的小脑袋,吩咐侍奉身侧的丫鬟给他擦脸擦手,一脸宠爱的紧。
那六旬老太太便是当今国公府霍家霍老夫人是也,而那位小公子,瞧着年岁应当便是霍家二房王氏所生的四公子吧。
老夫人已年过六旬,却依旧精神奕奕,脸有些微圆,生得眉目慈善,身材适中,不似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那样身子发福,活像是一尊弥勒佛,也不像有的老太婆那般枯瘦苍老,两颊凹陷,活像半只脚已踏进棺材里的那种活死人。
只见她身穿一袭深紫色软绸华服,头发已灰白,却全部一丝不苟的梳了上去,盘于头顶,用翡翠玉簪固定,额前佩戴着一副秋霜色的抹额,抹额针脚精湛,上头以刺绣玉石做点缀,衬托得整个人精神焕发,一看便知,定是一位精致讲究的老夫人。
而高榻下头,只见整个屋子两排十六把楠木上已经全部坐满了人,甚至还在后头添了不少座位。
***
纪鸢不敢细瞧,不过匆匆一掠,便见对面也就是高榻左边的第一个位置上坐着位三十岁出头的高冷妇人。
她气度凌云,冷艳绝尘,身上从头饰到衣饰华丽到乃纪鸢生平罕见,只见头顶赤金红宝石大凤钗,余下发饰上配的细簪,耳朵上戴的耳饰,脖子上戴的璎珞项圈,及手腕上佩戴的金镯,上头工艺、花样全部与头上那支大凤钗的如出一撤,原来竟是打成了一整套红宝石首饰。
尤其是将红宝石铸成滴水状滴在眉心处,那一笔仿若点睛之作,霎时,令人失了心神。
然而如此华丽、如此浓艳的妆束到了她的身上丝毫没有落下俗气,非但没有喧宾夺主,于她而言,不过是为她锦上添花罢了。
偏偏如此华丽的装扮配上那般冷艳的容颜,就像是一朵天山上纤尘不染的雪莲,气势强大到令人不敢直视,不用想,此人便是这霍家大房太太当今大俞的长公主是也。
因为长公主的气势强大到令人心下震撼,纪鸢瞧得心惊,相比之下,余下的人便是再美再耀眼,也比不过最初那一抹令人心惊的震撼了。
***
不过,坐在长公主身侧的那名美貌新妇倒也着实令纪鸢心下惊艳一下,倘若没有前头那一眼,纪鸢瞧了指不定要挪不了眼了。
因纪鸢瞧过去时对方正用广袖遮面,纪鸢只来得及瞧上一个快速的剪影,不过就这么一个剪影,便已令人心生赞叹了,想来此人便是那个“美过月里嫦娥,赛过西子三分”的,霍家刚娶进门不久的霍家大少奶奶吧。
大少奶奶奶下首依次坐着一位二十七八左右的素雅太太,太太手中抱着名两三岁的男娃娃,身后随身候着一名奶娘,后头加坐了一座坐席,坐了一相貌平平的妇人,再往下的两个座位上分别坐了个四五岁与六七岁的姑娘。
这几位便是霍家庶出三房,几位主子分别乃是三房三太太、妾氏谢氏及霍家的五姑娘、四姑娘无疑。
而纪鸢所站着的这排位置上,为首的自然乃是二太太,余下依次坐着大姑娘、表姑娘、霍家三少爷、二姑娘、及三姑娘霍元昭。
二太太身后坐着二房的妾氏尹氏、柳氏、朱氏。
是以,放眼望去,是满满当当的坐了一整个屋子人,而二房一房枝叶尤为茂盛,仅此一房,都要比另外两房加起来的人还要多。
***
因为霍家大少爷跟二少爷不在此处,霍家族叔父们来了,被国公爷叫上作陪去了,余下这些先女后男,先长后幼,霍家一众小辈们依着年纪一一上前给老夫人拜寿献礼。
霍元嫆是打头一个。
霍元嫆将礼献往后,只见二太太王氏一脸与有荣焉道:“嫆丫头为了给母亲准备寿礼,可是提前大半年就在准备了,不知道戳破了多少个手指头熬了多少个夜,这丫头,说是定要给祖母备下一份独一无二的寿礼,备的是什么连我这个做娘的都瞒着,眼下,没想到倒真真连我都给惊到了,她那一双巧手,总算是没枉费我一番心血…”
老太太闻言,只笑的十分开怀,随即,微微打趣似的往霍元嫆脸上看了一眼,又细细瞧了又瞧,道:“嗯,不错,嫆丫头到底是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尤是霍元嫆往日端庄沉稳,听到老太太明晃晃的打趣,脸上也止不住微热,近日,王氏已经张罗着在替霍元嫆寻婆家了。
***
霍元嫆过后,便见甄芙儿起身给老夫人献了一册手抄的无量寿经。
甄芙儿作为表亲,并没有抢府中诸位姑娘们的风头,她十分低调,但却十足用心。
因老夫人礼佛,这份无量寿经是她沐浴焚香、斋戒七七四十九日亲自抄写的,抄写在了一方竹纸上,这竹纸之名贵,可谓千金难求。
果然,老夫人见了竟然亲自将经书拿起翻了又翻,盯着瞧了许久,终究忍不住赞道:“芙姐儿这一手簪花小楷颇有几分文夫人当年的韵味…”
文夫人是前朝书法大家王学礼先生的启蒙老师,王老先生的书法是所有文人梦寐以求的珍品,其在书法上的造诣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到了百年后的今日,别说千金,便是万金也难得求上了。
王老先生当如是,更别提身为女子身的文夫人呢。
老夫人年轻那会儿,亦是写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是以,对甄芙儿这一番评价已是颇高了。
果然,只见甄芙儿愣了一下后,随即只一脸羞涩道:“老夫人过奖了,在老夫人跟前卖弄书法,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老夫人可不许打趣芙儿,不然,芙儿往后可没脸再献丑了…”
甄芙儿乖巧文雅,又娇趣可爱,引得老夫人不由往她身上多瞧了好几眼。
***
而坐在下头的霍元昭见她们送的礼一个比一个精细,竟隐隐有些丧气,只觉得自己的有些拿不出手来了。
正苦恼着,只见坐在她旁边的霍元芷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冲她小声说着:“四妹妹,是你先去还是我先去!”
霍元昭屁股黏在椅子上动不了,见霍元芷故意埋汰她,只极力稳着怒意咬牙道:“长幼有序,轮到哪个便是哪个,想要我插队,显得没教养落我的脸,门儿都没有!”
霍元昭最讨厌霍元芷了,往日里无论是嘴下,还是行事做派上,没少让霍元芷使绊子,落了脸面。
她嘴一张,她便知她定是又没安好心了。
结果,却见霍元芷只冲她笑了笑,道:“我是怕一会儿我献了礼后,妹妹更加没脸了!”
“你——”
霍元昭怒不可支,然而霍元芷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只一脸轻蔑的瞅了她一眼,然后施施然起身了。
前一秒,她脸上还泛着奚落及嘲笑,然后下一秒,只见嘴角泛着浅笑,变得一脸温顺乖巧的冲老夫人福了福身子,柔柔道:“孙女儿给祖母拜寿,祝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笑看今朝添百福,遐龄长寿祝期颐。”
说着,便将自个的礼给恭恭敬敬的献上了。
纪鸢立在后头,虽没听到她俩所说的话,但见霍元昭那副受了挫后气急败坏的模样,顿时了然,只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原来,每次都是被旁人欺负了,才来找她撒气的啊。
她摇头晃脑间,却忽然感觉有道淡淡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纪鸢下意识的抬眼一瞧,便见对面的大少奶奶沈氏正有些好奇的看着她这边,片刻后,用袖子轻轻遮住唇角,微微侧着身子跟身后丫鬟低声耳语,似乎有些好奇她是谁。
沈氏刚来府中不久,对于霍家人员才刚刚认全,唯恐有所遗漏,待知晓了她的身份后,脸上露出一道了然的淡笑,随即复又看了她一眼,便将注意力投放到了霍元芷身上。
第17章
却说霍元芷为老夫人献上的乃是一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绣品,将心经两百四十个字先后临摹到雪缎上,然后一针一线的给绣了上去,只见雪缎上字迹形体方正、笔画平直,笔墨骨力遒劲,苍劲有力,可见其绣工精湛,每针每线都保留了其书法原汁原味的造诣。
整副绣品长五尺宽二尺,其尺寸正适合裱起来装饰。
霍元芷到底年幼,相比之下,霍元芷的绣工自然比不过霍元嫆精湛的工艺,也没有甄芙儿竹纸那般精心名贵,但是却恰到好处的融合了二人的优点,并且——
只见老夫人将绣品捧在手中,用手轻轻将上头的字迹一一轻抚过,随即,只有些惊喜道:“这字…可是闵之的字迹?”
闵之二字原是老夫人幼子霍家霍二老爷的表字,原来这绣品上所提的字正是霍家二老爷亲自所写。
只见霍元芷低眉浅笑道:“祖母好眼力,正是父亲亲自所提的字…”
说到此处,只见霍元芷似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顿了顿,随即用帕子遮了遮面,低声道:“孙女的字迹太过秀气软绵,想到父亲的字迹刚劲有力,那日便想向父亲讨要几张墨宝,父亲得知孙女乃是为祖母生辰所备,顿时大为感动,便亲自提了这字,说是便当作与孙女父女二人合力一道给祖母所尽的孝道!”
***
霍元芷话音将落,便见屋子里有几人脸色几不可闻微变。
大房三房姑且不论,变脸最为明显的乃当属王氏跟霍元昭二人是也。
霍元昭脸上又是鄙夷,又是嫉妒,鄙夷霍元芷的心机之深,嫉妒她的“德才兼备”、“心灵手巧”。
而王氏倒不是因为霍元芷的“孝道”打了自己女儿的脸,而是作为一名庶女,处处想要占得先机,压上人一头,并且也确实能够做到的,这般时不时来上这么一遭倒也有够令人恶心的,就像她那个同样令人恶心的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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