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元擎见了,只伸手摸了摸鼻子,将握着纪鸢的肩将人掰了过来,见她面色潮红,微微鼓脸,一副气呼呼的模样,霍元擎身后往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闷笑道:“自己没用,还恼旁人。”
纪鸢一听他还在埋汰她,顿时啪地一下,将他的手给打断了,又要将脸转过去,霍元擎赶紧将人搂在怀里哄道:“好了,不闹了…”
顿了顿,又道:“一会儿还得入宫一趟,好好待会儿,嗯?”
纪鸢见霍元擎还要入宫,微微有些讶异,这才正襟危坐道:“还得进宫啊?那…那今日还回么?”
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立马从袖口里将一沓厚厚的银票拿了出来,犹豫纠结了好一阵,视死如归的递到了霍元擎手上,道:“这些银票可是此次缴获的赃款?那…那妾不能收,公子也最好莫要敛此等不义之财。”
大俞法律森严,敛财、贪污此等罪行轻则入狱,重则杀头凌迟,前一阵子京城西门的菜市口就有一桩四品大员因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的罪行被判杀头的,府中有不少人偷偷跑去看了,一家二三十余人全部发落边疆,诺大的一个四品府邸顷刻之间倾覆了。
此事件在整个京城是传得沸沸扬扬的,便是连纪鸢听了都有些心有余悸,眼下,看着眼前这厚厚一沓,只觉得犹如烫手的山芋半。
第234章
霍元擎瞧着纪鸢递来的那一沓银票, 似乎有些微微诧异, 只挑眉盯着纪鸢瞧了一阵, 随即, 微微挑眉道:“不要?”
说完, 身子坐直了几分,又似笑非笑道:“这里可是有一万两银子?”
一贯神色莫辩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看戏似的表情。
大抵是纪鸢爱财的形象,委实在他的心目中太过根深蒂固的缘故吧。
纪鸢用力的捏紧了手指头,咬咬牙,有些视死如归道:“不要。”
顿了顿, 抬眼看着霍元擎, 语气又一松,难得只有些苦口婆心道:“公子,您这些日子不在京城,您是不知晓如今的形势, 前些日子皇上下令,将一位中饱私囊的四品大员给下令砍头了,这有前车之鉴在前,您…您不若还是悠着收敛些吧?”
何况,这里一共有二十张, 都是五百两一张的,一共有一万两的银票, 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拿霍元擎日前一品带刀的品级来说, 一年的俸禄还不到手里这一张了,这若是要按照贪污论罪来算,这一下子可是贪了几十年的俸禄,纪鸢虽然爱钱,但是,显然,霍元擎的脑袋更加重要的。
尤其,日前听闻朝堂局势紧张,正在严惩贪官污吏了,在如今这风口浪尖上,纪鸢势必是不敢收的。
想了想,只下定的决心似的,一股脑的将银票塞进了霍元擎手中。
霍元擎微微举起银票,在纪鸢眼前轻轻地晃了晃,跟逗弄她似的,竟又复问了一遍:“当真不要?”
说完,不待纪鸢回应,只低头,将二十张银票一一摊开,漫不经心的将二十张银票一一摆好,将倒放的银票一一摆正,边整理,边淡淡道:“这些银钱并不是贪污得来的,是太子殿下赏的。”
说着,见纪鸢双眼渐渐亮起,霍元擎勾了勾唇,继续缓缓道:“此番剿匪,一共有数十名手下受伤,有五名手下因公殉职,武将不比文官,是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办差,稍有差池,便是性命之忧,因此,将士在外剿匪所获得钱财,一半充公,一半用来打点家属及激励士气,这是千百年来心照不宣的规矩,眼下这些,是该得的。”
能够有一半充公,其实,已经是不错的数目了,很多时候剿匪能够充公其实不过一二而已。
霍元擎难得有些兴致,跟纪鸢一一说来,不知是为了解释,还是有意无意为了给纪鸢传授一些官场之道亦或是世家族门生存之道,顿了顿,又缓缓道:“至于那名被斩头的四品大员,他之所以被斩,是贪污了赈灾的灾银,动了国之根本。”
一个是贪污赈灾的银两,置数以万计的百姓不顾。
一个是剿匪利民,将恶匪劫来的赃银取之一部分补贴接济受伤的士兵,及作为获胜的奖励,两者之间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更何况,这世道的事情不是非黑既白,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带兵打仗跟与在文墨上指点江山不同,它需要军饷,也需要有收服人心的资本,同时,也需要士气及同心,这里头,银钱是不可或缺的因素,然而,当真伤了残了活着死了,官府真正能够补贴下来的少之又少,只能庇护得一时,却压根补贴不了一世,这些银钱,对霍元擎来说,压根不值一提,可是,这些银钱,唯有他得了,手下的人才能得的心安理得。
霍元擎虽寡淡寡情,却并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世故,部队里的那些规矩及风气,他比谁都懂,不然,他的虎狼之军的称号,也不是白得的,他其下每一个士兵,即便是战死了,也得让他的家人能够善终,这是他的责任。
这里头牵扯甚多,霍元擎不过随意浅叙了几句。
然而,经过霍元擎如此浅浅一点拨,纪鸢却瞬间懂了,原来,这笔银钱并不是贪污来的不义之财,而是,是用他们的身价性命换来的,纪鸢定定的看着那一沓银票,嘴角微微抿起。
恰逢此时,霍元擎将所有银票整理好了,随手往纪鸢跟前一递,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现在,还收么?”
“收。”
纪鸢一字一句重重道。
从霍元擎手中接过这沓银票,这一次,纪鸢只觉得手中的这几张纸票沉甸甸的,第一次觉得,原来银票的热度能够灼烧了手心,紧紧捏了,少顷,纪鸢只跟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抬头看着霍元擎缓缓问道:“公子的手下可都安置好了?鸢儿也想要为他们尽一份心意,不知公子可否允诺?”
霍元擎听了微微有些诧异,片刻后,只微微挑眉道:“如何尽?”
纪鸢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低头,从手中这厚厚一沓中抽出了一张,片刻后,握紧了拳头,又抽出了一张,一抬眼,见霍元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纪鸢咬紧了牙关,又一口气抽了两张出来,正要一鼓作气的交给霍元擎,然而正在此时,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抽出来的那几张银票重新放了回去。
霍元擎嘴角一抽。
还未来得及缓过神来,却见纪鸢扶着霍元擎的臂膀缓缓起了。
霍元擎连忙搭把手去扶她,道:“去哪?我抱你过去。”
纪鸢摇了摇头,道:“公子稍等一会儿,鸢儿去去便来。”
说完,立马下了榻,来到柜子前,从荷包里取了钥匙将柜子打开,将最里头的一个匣子打开,匣子里头唯有装了三样东西,一样是当年小尹氏给她留下的那个木兰簪,一个,是嬷嬷送给她的那个银镯子,还有一个是不久前霍元擎给她保管的那枚库房钥匙,如今,又将这一万两银票放了进去,一道锁上了。
末了,从旁边的木箱子里取了两千两银票出来,来到这大房不到一年,这个小木箱子里的银票竟然积攒了小半箱,瞧到这里,纪鸢狠了狠心,又连着抽了两张出来,一鼓作气的交到了霍元擎手上,看着他,略有些肉疼道:“这里有三千两,公子拿去帮衬一下大家罢?”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道:“权当给那些将士身后的的…老弱妇孺添些体己罢。”
霍元擎紧紧盯着纪鸢的脸,良久,伸手握住了过来,连人带钱一道握住了,难得没有任何打趣及笑话的意思,只一本正经道:“好。”
银钱一事终于解决了。
两人说了许久,纪鸢见没多久霍元擎便要入宫,只想着怕是还是许多事情要办,唯恐他误了用膳的时辰,当即派人将早已经备用好的午膳传了进来。
纪鸢自己用过了,只手把手的伺候着霍元擎,霍元擎许是真的有些饿了,只狼吞虎咽了一阵,偶尔得空之余,往碟子里挑拣一两筷子喂给纪鸢吃,两人说说吃吃,时辰过得极快,不过,自打收了那三千两银票后,霍元擎便瞅见纪鸢一直有些心事重重,心中笑话了一阵,还以为她还一直在心疼了,一问,只见对方踟蹰良久,忽而开口问道:“公子,鸢儿是想问问有关那魏姑娘的事儿,她…她现如今如何了…”
听到纪鸢如此一问,霍元擎的脸色渐渐淡了下来。
难怪这日觉得打一踏入这木兰居起,气氛便不似以往,虽然院子里热热闹闹,虽二人浓情蜜意,可相比以往,不过七分尔尔,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
第235章
其实纪鸢已然见霍元擎脸色不对了, 然心下一横,仍然定定的看着他, 等着他的回复。
霍元擎只微微抿了抿嘴, 不多时, 淡淡开口道:“魏女已经获救,已经差人送回了魏家…”
顿了顿,说到这里话音忽而一转,又道:“虽已获救, 却留下了那恶匪头子的血脉,魏家内里虽败坏了,可为了这百年的名声,势必会将肚子里的孩子除了,将人送进庵子里或者扔进庄子里圈起来,如此,她的名声已坏,即便将来待风平浪静后, 左不过会将人送去做妾,又或是寻个家世平平的老实人嫁了, 这便是她最终的下场。”
霍元擎将纪鸢想问的, 还未来得及问的都一口气说完了, 说到这里, 只抬眼直直的回望着纪鸢, 忽而微微眯了眯眼, 道:“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么?”
似乎, 早已知晓纪鸢的意图,只反客为主道。
纪鸢原本听到那魏蘅获救了,心下一松,可是听到后头一系列的他设想的结局,纪鸢心又忽而一紧。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从霍元擎那双犀利缜密的眼神中,纪鸢知晓,她在他跟前早已无处遁行,然而,纪鸢依旧将背挺得直直的,一脸倔强的,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的,握紧了双拳,继续道:“鸢儿还想知道,此番那魏蘅被劫,是不是…是不是公子从中作梗的缘故?”
说完,垂了眼,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色,片刻后,又一鼓作气道:“上回去老夫人院子里的头一日里,璋公子来寻公子,第二日一向循规蹈矩的璋公子忽而跟得了失心疯似的,竟然跑到老夫人院子里来闹事儿,鸢儿也想知道,此事,是不是…是不是也跟公子有关?”
霍元璋那日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了魏蘅与那霍元擎的婚事就此作罢,那日,纪鸢其实便隐隐猜测到了。
第二日又跟魏蘅出了那档子事儿,而霍元擎瞧着风平浪静后,纪鸢心里便开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直到从霍元昭那里得知魏蘅离京后,纪鸢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未曾想,果然应了验。
这两个月以来,纪鸢时常提心吊胆,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提及,她生怕他一时没个轻重,那样,便是一桩罪过了。
眼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话音一落,只见那霍元擎嘴角抿成了一条线,良久,轻启薄唇,吐出了一个字:“是。”
说完,见纪鸢身子微微一颤,原本搭在身上的狐裘滑落了下去,霍元擎伸手探了过去,却见纪鸢往后微微躲了躲,霍元擎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片刻后,忽而伸手去抬纪鸢的下巴,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一道:“怕我了,嗯?”
纪鸢咬牙,看着经过这大半年以来的亲近,好不容易冰川消融的脸,此刻又隐隐浸染上了霜,心里有些酸涩,过了良久,只缓缓摇了摇头道:“不怕。”
说完,主动伸手握在霍元擎青筋绷起的大掌上,紧紧握着,片刻后,拉着霍元擎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只隐隐红了眼圈,道:“公子这双手是为国为民做大事的,我知道公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鸢儿,可鸢儿不想让公子为了鸢儿做出这等有折损公子颜面之事儿。”
以前,霍元擎对付那杜衡,险些将人给生生折磨至死,纪鸢觉得对方是罪有应得,理应有此报,从未曾同情或是不忍过。
可是毕竟这魏蘅不过是一届女儿身,纵使她蛇蝎心肠,罪该万死,纪鸢却觉得这霍元擎委实不该插手的,他是霍家大公子,霍家未来的承袭人,他是应该干大事的,而不应为了她这样一个内院妾氏,去对付旁人,若是歹人浑人便罢了,可是一个女子的话,将来若是传了出去,颜面何存?
更何况,有些事情,本是该由她自己去面对的,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即便吃些苦,受些委屈,也是她心甘情愿的,有些困难及苦难,得由她自己去面对。
关键是,这些皆是深宅内院琐碎之事儿,未来还很长,如今,一切不过才刚开始而已,如果,连最开始最低级的门槛她都迈不过的话,未来漫漫一生,她该如何敖?
霍元擎原本脸色渐渐下沉了,听了纪鸢这番话后,整个人微怔,正微愣间,又见纪鸢忽而倾身,缓缓将身子靠在了他的臂膀上,将头轻轻地搁在他的肩头,轻声道:“这些日子,我真的有些害怕,害怕公子一时冲动,一时失手,将人给弄没了,公子的手所杀的皆是奸恶之人,皆是该杀之人,鸢儿不愿公子手中沾了不该沾染的血迹,更何况那魏蘅委实罪不至死,正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报应自有时,鸢儿觉得人若犯了错,一切自有天命,那魏蘅如此行事,终有一日也会尝到该尝的苦果,公子又何须平白脏了自个的手呢?”
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又忽而缓缓道:“公子可否应下鸢儿一事,往后,无论公子心中所想,还是手中所行之事儿,如若与鸢儿有关,可否与鸢儿提前商议一二?”
正如魏蘅曾经所言,走了一个魏蘅,将来还会出现无数个李蘅,王蘅,难道,将来皆得将其一一除尽么?
霍元擎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她在木兰居这座温室中也已经待得太久了,或许,也是该自己走出去了。
霍元擎还以为是自己的凌厉不仁的手段吓着了她,以为她在怪他,怨他,又要对他心生惧怕,又要对他百般疏远了,未曾料到,原来,竟然为了怕牵扯到他,惹祸上身,竟然担忧他,怕他行了不轨之事儿后遭到报应,或者心神难安罢。
当即,霍元擎脸上所有的寡淡消失不见了,心竟然一下子柔软了下来,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缓缓道:“好。”
顿了顿,抓着纪鸢的手放在掌心,一下一下轻抚着,低头往纪鸢头顶亲了一口,继而冷不丁开口道:“儿时玩劣有一回不甚落水,二叔祖父为了救我险些被水草缠住淹死了,霍家老二房待我有恩,璋哥儿打从会认路起便一直跟在我身后转悠,虽是堂兄弟,胜似亲兄弟,二房这些年没落了,二叔祖父最终抱憾而终,过世前最寄予厚望的便是璋哥儿,整个霍家如今也唯有璋哥儿瞧着有些前程,身为兄长,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那日,璋哥儿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得了魏女要跟大房联姻的消息,便咬牙过来求我,我便随口说了句,让他当着众人的面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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