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多年以来,时常会钻进他的梦里。
时光错转,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中似的。
王淮临向来能够克制自持,便是当年秋闱考上后,所有人全部乐得找不着北了,唯有他这个当事人却依然能够冷冷静静的背着双臂立在一侧,面带笑容看着大家欢呼雀跃。
甭说秋闱,便是来年春闱中了状元,恐怕也不及现下来的激情澎湃。
只觉得心口一下子停了跳动,一下子又砰砰砰,好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似的,纵使心里头对自个说要淡定淡定,可是心中的欢喜如何都止不住,听小师妹的意思,她…是乐意的。
王淮临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激动过了头,只不知该如何表达了,过了良久,只见他握紧了拳头,瞧着像是冷静下来了,可冲着纪鸢的背影,嘴上却缓缓道着:“小师妹,你…你等着,我这就去禀告母亲,让她立即准备去给你姨母提亲。”
说罢,竟难得像是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往西边的小径走了几步,差点撞上了假山,末了,又及时刹住,朝着相反的方向疾步走了去。
***
“站住,你个呆子。”
纪鸢气得红了脸,立马转过身来,喝住了急急前去的王淮临,道:“你现在去什么去,你要死了啊,我…我要回去了。”
简直被他给气死了。
没脸待下去了。
白长这么高的个,白念这么多的书,头两回见了还以为变聪明了,没想到简直还跟小时候一样,死脑筋一条。
纪鸢直接一把推开王淮临,往屋子里跑了去,一把将门合上了。
王淮临立在原地,呆呆的看着。
过了好一阵,王婉君忽而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假山,从假山后头笑得前俯后仰,简直快要直不起腰来了,一边捂着肚,一边指着王淮临道:“哥哥,哥哥,你是不是傻了呀。”
王淮临瞪了王婉君一眼,被妹妹取笑着,心智这才渐渐缓过神来,未曾有半点不自在。
身体里满满的热涌,仿佛要从脚底一直冲向脑袋。
他立在院子外头,吹了一阵冷风,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好半晌,只冲着王婉君,道:“快进去瞧瞧,看你鸢姐姐恼了没?”
说罢,只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锭子,一脸明目张胆的巴结。
王婉君放到嘴边咬了咬,又一脸乐呵的交到了王淮临手上,毫不客气的使唤道:“我要吃城北那家叫花鸡,还有——”
“还有城南那家桂花糕,城兮那家炒栗子,城东那家臭豆腐,晓得晓得,你快些去便是,都满足你。”
王婉君这才屁颠屁颠跟去了。
王淮临立在原地,一直盯着那扇合上的门瞧着,过了好久,心道,今儿个确实是太急了,怎么的也得等到…明日。
***
这日纪鸢在王家用了午膳便要回了。
原本是想要久待些的,可到底是女孩儿,只觉得有些没脸,又加上婉婉那小妮子没皮没脸的缠着她,一个劲儿的问她“喜不喜欢哥哥”“嫁不嫁给哥哥”“恼没恼哥哥”,缠得纪鸢片刻也坐不住了。
回去的时候,王淮临与王婉君送她到门口,自从那会儿起,纪鸢便没正眼瞧过那书呆子。
书呆子这会儿已经恢复正常了,恢复了往日如沐春风的模样,面上一直藏不住笑,任谁见了,都晓得怕是得了什么喜事儿。
晓得这会儿招人嫌了,便也强忍着没主动上前招惹,只远远地跟着,看小师妹跟妹妹道别,看妹妹缠着小师妹不舍得让她走,便是单单这般远远地瞧着,心里头都觉得无比的满足。
眼看着纪鸢要离去,王淮临忽然想起了一茬,立马走过去,冲纪鸢道:“师妹可还记得端午那日,在那护城河外遇到的那个姓杜的?”
纪鸢这日原本不想搭理他的,听到这里,脚下忽而一顿,只一脸诧异道:“那个恶霸…杜衡?”
王淮临点点头,道:“正是。”
说到这里,只忽而蹙了蹙,道:“前日,我在戴家撞见了他,他被霍家二公子给整了,恰好 撞见了我,竟然认出了我,还顺道提了两句…师妹,那人瞧着不是个善类,师妹要当心些。”
顿了顿,只有些不大放心,又指了指身后的小厮,冲纪鸢道:“还是让玉笛送你回去吧。”
纪鸢想了想,道:“好。”
一直到上了轿子,纪鸢心里头只觉得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觉。
***
没想到事情远比自个所想的要顺当。
只觉得像是一桩一拍即合的事情一样,无端令人心里头顺畅。
倘若真的将亲事定下了,王氏那头,想来总该能够收敛些吧。
王氏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既好拿捏,又好使唤,可这样的人,对她来说并不难寻到,不是非纪鸢不可的。
更何况,纪鸢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这般安分。
事情没有摊到她头上,她和和气气的,可若是将兔子逼急了,也总该有红眼的时候,对于霍家,纪鸢是心存感激的,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愿走到与霍家撕破脸皮的那一步。
轿子摇摇晃晃,走得有些慢,不如马车脚程快,纪鸢午膳后有午歇的习惯,只觉得被晃得昏昏欲睡,竟微微阖上眼,闭目养神了起来。
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回去后,该如何跟尹氏提及,忽而觉得轿子一晃,纪鸢未坐稳,险些被从轿子里给摔了出来,紧接着,便听到了菱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高声喝斥着:“喂,干嘛呢,说你们呢,怎么将轿子挡在咱们前头,咱们可是霍家的,还不让开!”
纪鸢见轿子走着走着,慢慢停下来了,她坐稳后,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劲儿,不由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瞧去,只见轿子对面挡了另一顶一模一样的轿子,生生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纪鸢微微蹙眉,正要唤菱儿过来,吩咐她们退让一步,却未料,正在此时,轿子似乎被人从身后用力的撞击了一下,四个轿夫哎哟一声,纷纷栽倒在地,轿子从轿夫肩上手上坠落,生生坠在了路面上,震得纪鸢脑袋发麻,随即,一个不稳,从轿子里给直直摔了下来。
纪鸢被摔得脑冒金星,一时趴坐在路面上找不着北,正在这时,一双纤细的双手将纪鸢给扶了起来,随即将纪鸢搀扶着扶进了轿子里,还未来得及坐稳,轿子便立马抬了起来,倒退着在飞奔着走。
纪鸢恍恍惚惚间,听到外头菱儿急急喊着:“姑娘,姑娘,您无碍罢——”
声音越来越远。
纪鸢隐隐察觉有几分不对劲儿,嘴里喊了声菱儿,见无人回应,她忙掀开帘子一瞧,只见正对面路面上摔了一顶熟悉的轿子,有七八个乞丐一哄而上,团团将那轿子给围住了,生生将菱儿给挡在了外头。
她的轿子分明摔在那里了,那她现如今坐的又是哪家的?
纪鸢大惊,背后生生冒出了一抹冷汗,正欲跳轿,正在此时,只觉得轿子生生转了个弯,还未来得及起跳,忽而口鼻间闻到一股刺鼻香味,视线慢慢涣散,不多时,纪鸢头一歪,便不省人事了。
第90章
却说菱儿围着轿子急得团团乱转, 生怕她家姑娘坐在轿子里给摔着了, 正要上前时,不知哪个往轿子周围撒了一大把银钱, 顿时引得七八个叫花子争相上前抢夺, 无论菱儿怎样轰赶都赶不走, 菱儿气得破口大骂。
不一会儿,几个倒地的轿夫爬了起来,而候在一旁的玉笛赶忙围了过来, 几人一道合力总算是将叫花子赶走了。
“姑娘,您无碍罢, 可有摔着?”
菱儿冲着轿子里头喊着,半晌不见动静,菱儿当即掀开帘子一瞧,顿时傻眼了。
里头空空如也。
她家姑娘人哪去了?
菱儿一脸茫然的立在轿子外头, 玉笛见她神色呆滞,抬手往她跟前晃了晃,道:“菱儿姑娘, 怎么啦?”
菱儿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当即脚下一软, 小脸煞白, 眼泪瞬间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下来,只哆哆嗦嗦的道着:“姑娘…姑娘人不见了。”
玉笛听了顿时一愣, 早已顾不得礼数, 掀开帘子一瞧, 果然只见轿子里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玉笛受了主子的嘱咐要一路护送纪姑娘回府的,眼看人悄无声息的没了,顿时心里一慌,不过,他终归比菱儿要镇定点儿,想到方才那顶奇怪的轿子,顿时狠狠拍了一把大腿,道:“不好,方才那顶轿子有些古怪,只不知纪姑娘是上错了轿子,还是被人给…掳走了。”
菱儿方才早已方寸大乱,得了玉笛的提醒,瞬间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就跟只无头苍蝇似的,满大街追寻,菱儿压根顾不得什么,胡乱追着一条道边哭着边跑着边喊着。
然而不多时眼前忽而出现了三条道的分叉口,放眼瞧去,三条街道上全是人来人往的行人,哪里有半个多余轿子的影子。
菱儿见状,霎时膝盖一软,当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急得失声痛苦道:“怎么办,怎么办,姑娘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便也不活了。”
边说着,边坐在马路中央,掩面哭了起来。
玉笛立即去扶她道:“菱儿姑娘,莫要慌,你且再好生想一想,纪姑娘近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呢,若是上错了轿子的话倒还好,可若是被有心人算计,那咱们…兴许得要去报官了。”
“不许报官!”
菱儿想也未想便一口回绝,姑娘眼下正在议亲,倘若报官的话,将来事情闹大了,哪个敢娶?
***
菱儿心里头急得直团团乱转,心里头乱糟糟的,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
然而事关主子的安危与清誉,由不得菱儿延误,纵使心里头慌乱,菱儿却极力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咬牙逼着自个恢复镇定。
心道,姑娘往日并未与人结仇,可前日去那戴家,约莫是生了事儿的,菱儿虽不知是何事,但那日是与太太一道前往的,故此番姑娘失踪,菱儿并不敢往府里报。
一时,便又忽而想到方才离开王家前,王公子那一番叮嘱,心里顿时一紧,只不知到底是府里有心人的算计,还是府外的那个恶霸的…觊觎,可无论是哪路人马,当务之急,都是要赶紧将人寻到才好,若是去晚了,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姨娘尹氏常年身居内宅,对外鞭长莫及,姑娘的事儿要紧,晚了便要出事了,姨娘那边怕是赶不及了,现如今要赶紧将姑娘寻到,并给救了出来,而能够做到这事儿之人,得是有权有势有能力之人。
菱儿细数所有认识的人,三姑娘,王公子,二公子,还有大公子,对了,大公子,大公子,菱儿只喃喃念叨:“大公子,大公子,对,去找大公子,上回亦是大公子救了姑娘,大公子还曾在咱们院子里避过雨来着,姑娘还赠了他一盏河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正这般想着,就在此时,忽而只瞧见到霍家马车从远处匆匆驶来,霍家大公子的马车菱儿认得,端午那日,姑娘还有幸坐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驾得极快,前头有护卫专门驾马开路,似乎有急事似的,远远只见路两侧的行人四处躲闪。
菱儿只当是自个出现了幻觉,心里想着大公子,大公子便真的从天而降了。
马车一路快速驶来,菱儿呆呆坐在大马路上,忘了躲闪。
前头驾马的殷离远远厉声喝斥道:“前方何人,还不快快闪开!”
说罢,一道长长的吁声,马儿前蹄高高抬起,险些一脚将她踩在了马蹄下。
***
菱儿哆哆嗦嗦跌坐在马蹄下,小脸煞白,整个人魂都快要被吓出来了。
殷离黑着脸,扬起手中的鞭子,朝着菱儿身旁的空地上毫不客气的狠抽了一鞭子,冷声道:“起开。”
菱儿身子一抖,然而见身后那辆马车停了下来,早已顾不上害怕,面上大喜,只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冲着身后的马车连连磕头道:“大公子,救救我家姑娘,大公子,求您,救救我家姑娘。”
边磕着头,边绕过殷离的马,边朝着身后的马车方向爬起。
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小厮,见这小丫头如此大胆,立马将人给拦下了,生怕惊扰到里头的主子。
菱儿只将头不断往地上磕,头皮都磕破了,淌出血来了。
马车里却半点动静皆无。
殷离牵着马绳掉过头来,见地上跪在地上的丫头有些眼熟,待细细瞧了一阵,心里一惊,方冲着马车里的人禀告着:“公子,是纪姑娘跟前的小丫头。”
***
马车里静默了一阵,片刻后,一直大掌探了出来,掀开了帘子一角,人未露面,声音淡淡的传了出来,道:“怎么回事?”
菱儿正要开口,可见马车外围满了瞧热闹的人,她不肯当众说,纵使对马车里的人由衷畏惧,纵使心里头害怕得要命,可为了姑娘的清誉,却只强自撞着胆子哆哆嗦嗦道着:“可否…可否荣奴婢上马车里说。”
架马的车夫与身旁的小厮一脸诧异的看着她,而身后殷离闻言,微微眯起了眼,面上已经开始有些不悦了。
却未料——
“上来。”
殷离微怔住。
菱儿大喜,只立马颤颤巍巍的爬上了马车。
马车诺大。
然而一进去后,菱儿却被被里头的气氛压抑得说不出话来。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说不上刺鼻,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亦是十分明显。
菱儿借着胆子悄悄瞧了一眼,只见大公子手臂受了伤,正用一块白布捂着,鲜血将整块帕子给染红了。
怪道方才马车驶得那样快,原来竟然大公子受伤了。
菱儿愣了一阵,见大公子霍元擎直直看着她,虽然未曾说话,但端坐在那里不动便已经威势压人。
菱儿心思畏惧,丝毫不敢左右言其他,只结结巴巴开门见山道:“我…我家姑娘在大街上被人当场掳走了,求…求大公子相救,求大公子救救咱们姑娘,菱儿…菱儿来生做牛做马…”
正说着,见对方面无表情的冲她摆了摆手。
菱儿立马止住,心里又急又慌,懊恼自个嘴笨,只当对方已有些不耐烦了,当即忍不住呜咽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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