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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祈祷君

时间:2018-12-27 09:31:51  作者:祈祷君
  梁山伯怎么会不懂呢?他也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
  可这时候,所有人都没有了心思分辨,即便是稳重如梁山伯,在知道他们究竟在担心什么时,都像是心中压了一块大石。
  国家安稳,尚且有施展抱负、攀爬向上之雄心,如果国家动荡,哪怕满腹经纶,说不得就要成为马前卒子碾碎成土,纵使你天资出众,在这种大势之下,个人的能力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屋子里憋闷,不是说马兄已经亲自下山去取邸报了吗?外面没下雨了,我们出去走走。”
  梁山伯看不了小霸王一夕之间变成落毛鸡,强拉着他在甲舍里走走。
  甲舍在学馆东面占据开阔之地,学馆又建在山间,空气清新景色又优美,各家士子在这读书的这么多年,几届甲生过来总有风雅的,在这里叨叨那里叨叨,这边添了个小景那边栽了片花圃,馆里也不拘着,甲舍这边早已经是会稽学馆景色最好的地方。
  连日阴雨今日终于没有再下,但也没有放晴,即便如此,阴天也足够许多人感恩,可以松口气出来闲逛,所以梁山伯拉着傅歧出了屋子时,倒遇见了不少闲逛的士子。
  马祝傅梁四人在甲舍里都算是异类。
  祝英台亲近庶人整个学馆都知道,诸多士生对她是褒贬不一;傅歧是被甲舍士生背后嘲笑“用拳头而不是脑子说话”的将种鲁夫 ;梁山伯不必说了,能住进甲舍天天自己洗衣烧饭态度自若的寒门,这么多年来梁山伯也是头一份……
  至于马文才,因为他的言行几乎符合世族的所有标准,反倒让许多人对他生出距离感,因为太过追求“完美”的人,也会让人忌惮。
  只不过他的能力和作用力比其他三人都强,而且大多士族已经习惯和马文才这样的“典范”相处,不太熟悉和梁祝这样的人接触,所以很多人还是能一边忌惮,一边结交。
  于是傅歧和梁山伯开始闲逛,大部分人有意无意的避开,也是自然。傅歧现在心情不好,梁山伯见到透气散步的人离得他们远了,倒还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那口气就又提起来了。
  “听说没有,我们这边才下几天,淮水那边之前已经下了十几天了……”
  从细竹墙的另一边传来小声嘀咕的声音。
  “我阿爷说浮山堰四月合龙,堰墙之高超过寿阳的城墙,蓄了四五个月水了,寿阳是不是被已经淹了?”另一个士子猜测着说:“要是寿阳被淹了,那萧宝夤就要就要倒大霉了。”
  “我倒不希望是寿阳真的被淹了,而是浮山堰破了。”开头那士子没心没肺地说:“我可不想打仗,真淹了寿阳就该打起来了,一打仗我们就要回家去,哪有在学馆里逍遥快活?更别说好不容易太平这么久百姓好不容易富裕了点,一打仗人全去军营了,谁给我们干活给我们孝敬?”
  “说的是啊,哎,修浮山堰征夫,我们家白得了三四千荫户,都是怕被拉去修堤坝来投靠的,要不是怕惹眼,还能多收点,真要打仗,人都给天子点了去当兵,不够兵数说不得又要查隐户抓人,还不知道哪家倒霉。”
  那士族似是默默祝祷了些什么。
  “上苍啊,请让浮山堰破,让天子熄了北伐的心吧!”
  “你们简直就是畜生!!!”
  傅歧听到最后一句双眼通红,大吼一声就向细竹墙扑了过去。
  细竹不过手指粗细,是用来装饰庭院景色顺便隔绝视线的,根本起不到防御的作用,傅歧心中又有一团怒火,只是这么多天没发泄出来,一听到别人祈祷浮山堰破就炸了,当场不管不顾冲了过去。
  傅歧也是人高马大身体结实的汉子,他向着细竹墙扑去,顿时竹子倒了大片,还伴随着可怕的嘎吱嘎拉声,两个士子坐在竹子后面的石凳上聊天聊得好好的,突然从天而降了这么个煞星,立刻惊慌失措地散开。
  竹墙被傅歧活生生冲开了个缺口,细竹也断了无数,将傅歧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划得血肉模糊,可他万全没有感受到一般,直瞪着眼睛,表情似是要杀人似的,朝着散开的两个士子而去。
  “多少人命!会有多少家破人亡,你们的心肝是被狗吃了吗?居然祈祷上苍让浮山堰破?”
  傅歧的低吼犹如什么野兽在咆哮。
  “圣贤文章不能教你做人,小爷教你!”
  他挥着膀子就要开揍。
  “来人啊,还不拦着这疯子!”
  已经躲到自家随扈身后的士生总算心里定了定,见傅歧居然挥着拳头就上来了,赶紧让护卫阻拦。
  傅歧是什么身手,当即踹开两个下人继续往前冲,眼睛直死死盯着这个祈祷浮山堰破的混账,誓要将他揍个半死。
  没一会儿,一片脚步声响起,另一个讨论的士子也指挥着自己的护卫过来了,两边七八个人围住傅歧,伸着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这些畜生!啊啊啊啊!敢拦着小爷小爷连你们一起打!”
  傅歧双眼已经赤红。
  竹墙太长,绕过去太花时间,梁山伯用袖子包着脸面从细竹倒下的豁口冲了过去,见七八个人对着傅歧已经动起了手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去帮傅歧。
  “傅歧,人家都怕你这霸王,我可不怕你,你也就拳头厉害,可一个人的拳头再厉害,可抵得过十人?二十人,千军万马?”
  那士生笑得张狂。
  “你有种你就揍我,揍得我下不了床,让家父参你父亲一本。听说你父亲的建康令也快坐到头了,怎么,你是想要他彻底回家休息是不是?”
  “虞舫!!!”
  傅歧又是一声大叫。
  “你别叫,叫的再大声也没用。浮山堰倒不倒管你什么事?全大梁的士族都希望别打仗,只有你这种将种才一天想着打打杀杀。这种下游之水去淹上游的……”
  “咳咳咳咳!”
  士子的同伴见他说的太狂妄开始议论朝事,吓得赶紧咳嗽。
  叫虞舫的士子立刻警醒,熄了脸上的狂色,面无表情地接着说:“总而言之,你就继续作吧,像你这样的人这辈子也就这个出息了,我看你出了会稽学馆,除了寒生,还能揍谁。”
  “和他说那么多干嘛,他就是个疯子,我们走吧。”
  他的同伴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实在被傅歧脸上越来越可怕的表情吓到了。
  “说的也是,跟这种蠢……”
  “啊啊啊啊啊啊!”
  傅歧仰天狂啸,抬脚一脚揣到一个护卫飞起,像是疯子一样向虞舫冲去。
  他这声势太过可怕,毕竟还是高门,护卫们也不敢过分去拦,被他这么一冲破了个口子,竟让傅歧冲到了虞舫的面前。
  嘭!
  一击重拳过后,虞舫鼻血飞溅仰面倒下。
  “你,你们还愣着干嘛!你们家公子受伤了,现在是自卫!”虞舫旁边的士子惊得蹲了下来,捂着虞舫的鼻子大叫。
  “揍这个疯子!”
  得了主人的命令,一干护卫小厮终于壮起了胆子,开始对着傅歧身上招呼。傅歧武艺是高强不错,可双拳敌不过四手,没一会儿脸上就挂了彩,疯虎一般乱冲乱撞。
  梁山伯是个不爱动手的,可也不能看着傅歧被这么多人围殴,拼尽全力冲上前护着傅歧,那些护卫对傅歧留手,对梁山伯这样的寒生却不会,没一会儿,梁山伯已经被揍得在地上直不起身子,只能抱住头脸苦苦支撑。
  虞舫还在痛苦的嚎叫,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伤,平时旁人对他大声说话的都没有,见傅歧被三四个人拉住了不能动弹,从地上爬起身就冲了过去,兜头给了傅歧一个巴掌。
  “呸!都是一样的门第,你这一支不过靠祖父得势而已,你祖父又不是只有你父亲一个儿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馆中霸王了!别人私下里说话你也上来动手,你傅家的家教才真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歧被人甩了一击耳光,那眼神真是择人而噬,连咬牙切齿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再一扭头看着梁山伯被人揣到在地上不能动弹,心里的怒火更是犹如实质,咬着牙一字一句:
  “虞舫,你今日以多欺少,要不能弄死我,我日后必要你百倍偿还!”
  “偿还个屁,我还给你在鼻子上揍了一拳呢,你被人甩一巴掌就觉得受不了,我破了相给你一巴掌你觉得过分?”
  虞舫被傅歧的话气的动了痛楚,龇牙咧嘴。
  “方兄说的没错,你就是只疯狗,我是人,实在不想跟你说话。”
  “什么情况,天啊,怎么了?”
  “虞兄?你脸上的伤?”
  “傅歧?谁对傅歧动手了?”
  这片竹墙动静太大,甲舍之中本来就有不少在散步的,听到声响凑了过来,见七八个人压着傅歧,旁边梁山伯倒地不起,虞舫又满脸是血,哪里不知道是虞舫和傅霸王起了矛盾。
  有些和马文才素来交好的,立刻就差了下人去找马文才。
  梁山伯伤的太惨,偏偏还有人要对他抬脚相揣,人群之中,有一叫孔笙的士子和梁山伯同窗读书,就在隔壁相坐,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抬手拉住了那护卫的胳膊,怒目而视:
  “你是要弄出人命来给你主人惹祸吗?真出了人命你看你主人会不会发落你,这可不是你家那些贱民!”
  梁山伯即便是寒门出身,能到学馆和甲生们同在东馆读书,已经入了“士林”,就算这些士族看他再怎么不顺眼,那也强过这些跟在主人后面耀武扬威的狗腿子,见那护卫明显是夹带私货趁机害人,孔笙的眼神犀利的可怕。
  虞舫和方潜见梁山伯那样心里也有些不安,将家人叫回来反手两巴掌打了,发落到后面跪着。
  孔笙担忧地看着地上的梁山伯:“梁山伯,你还好吧?能站得起来吗?”
  梁山伯落魄时曾在乡野间和无赖地痞打架,但那些人的手都没有这么黑,他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护住头脸,毕竟破相就不能出仕,其他地方可以说是遍体鳞伤,根本就爬起不来,只能苦笑着摇头。
  到了这时候,傅歧通红的双眼才算是真正回复了一些清醒,看着地上的梁山伯身子一颤,使劲挣扎了起来。
  无奈他被虞舫和方潜的人架着,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向着孔笙露出哀求的神色:“孔笙,劳你看看梁山伯伤势,把他送到馆医那去,他身子不好,前阵子还吐了血,他父母双亡,家中就这么一个子嗣了!”
  “你啊你啊!”孔笙恨铁不成钢,“你动手前怎么不替梁山伯想想,现在才来担心梁山伯!”
  他嘴里这么骂着,却没有真的丢下他不管,叫了三四个交好的士生,找了些人七手八脚的把地上的梁山伯扶了起来。
  虞舫再怎么蛮横,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见梁山伯那样心里也有些发憷,但他身份贵重,本质上看不起梁山伯这样“趋炎附势”的人的,反倒冷笑了一声:“有些人想当别人的狗,也要看看那人能不能护住你,护不住的主子,跟了要变成狗肉被人烹了!”
  “谁要烹狗肉?”
  黑着脸的马文才从竹墙另一头绕了过来。
  “马文才,马文才来了。”
  “傅歧和马文才交好,虞舫有好戏看了。”
  一时间,窃窃私语不断。
  马文才只不过去山门前接了封信,回来就被人拉着说虞舫和傅歧打起来了,急赶慢赶到了地方,却看到这幅情形,心情自然不会太好。
  “怎么回事?”
  马文才看着被压得就快要跪下来的傅歧,抬头看向虞舫。
  “傅歧若有什么不是,也不必让他对着你的下人卑躬屈膝吧?”
  虞舫看了眼傅歧,又看了眼马文才,两人眼神交锋了一会儿,虞舫不愿和马文才结仇,哼了一声叫下人放了傅歧。
  “梁山伯!”
  见马文才来了,傅歧立刻跑到梁山伯身边去看他怎么样。
  傅歧身子健壮从小打架打到大,又是高门没中什么阴招,看起来凄惨满脸红紫其实没什么大事,反倒是梁山伯这样明面上看起来没事的最是糟糕。
  梁山伯抽动了下脸皮,痛得嘶了一声。
  “还,还好。”
  傅歧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了,可他素来是个跌不下面子的,反倒埋怨了梁山伯一句:“谁叫你插手的?是寒门就不要顶撞高门,你不要命了吗?”
  梁山伯呼吸一窒,稍后苦笑着摇头。
  “哪里顾得到那么多,那种情况,七八个人围着你,怕你受伤。”
  他也是情急之下乱了方寸。
  “孔笙,我欠你人情!”
  傅歧对着孔笙躬了躬身道谢。
  “我不要你人情,你别给我找麻烦就行!”
  孔笙闪身避过,也是怕了傅歧,又让人把梁山伯交给他。
  “你既然来了,就你送吧。”
  这边马文才已经向方潜弄清楚了始末,见虞舫眼神不善似乎还要对傅歧和梁山伯做些什么,用身子拦住了他看过去的目光,压低了声音。
  “虞兄,借一步说话。”
  虞舫看了眼马文才,依言过去,就听见马文才低着声对他开口:“虞兄,家父送来的消息,淮河出现汛情,浮山堰破了。”
  饶是虞舫真的盼着浮山堰破,真听到浮山堰破了,忍不住身子一跳。
  “破,破破破了?”
  该不会是他刚刚的祷告?
  不,不会吧?
  “傅兄的兄长是扬州祭酒从事,征了民夫过去就被留在浮山堰上督工,之前我就听到一些风声,傅歧听到了消息担心兄弟,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太好。”
  马文才知道虞家最近渐渐势大,京中也有好几个子弟得了三品官位,所以才敢真的对傅歧出手,他不愿给傅歧和梁山伯竖这么个强敌,只能尽力周旋。
  “他心情不好就能随便揍人吗?”
  虞舫嗤笑。
  “但虞兄的话也有不妥之处,这件事闹大了,对虞兄也不好。”马兄话语中带着几分冷硬,“浮山堰是陛下一力顶着百官的反对建造的,现在出了事,之后浮山堰的事怕是要成禁忌。如果被人知道虞兄曾经在馆中说过这样的祷告,又为此和傅家人打起来,传到陛下耳中,对虞兄的兄长和亲眷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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