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也没有这个功夫,等改日空闲再说吧。”
马文才下意识说道,复又苦笑。
“难怪说我不适合学道,若真是对‘大道’求知若渴之人,哪里还在这里想着改日,现在恐怕就直奔苦多阁,担心那一丝了悟没了。”
“你说现在没有这个功夫,是因为浮山堰的事吗……”
大喜大悲之后,傅歧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心情已经没有那么压抑,但毕竟关系自己的兄长,他的担忧之色根本无法掩饰。
“朝廷,有没有派人去救人?浮山堰上应该有不少官员吧?”
马文才闭起眼,想起当年还是怨魂时看见的一切。
那些洪水滔天、在水中如何苦苦挣扎,最终精疲力竭,葬身水底的冤魂……
但也不是完全无救的,可这结果如此讽刺,现在说出来,恐怕只会被人当做是疯子。
“朝廷怕是要装聋作哑了。”
马文才叹息。
“你也不必忧心,已经有人在尽力救人了,无论是灾区附近的乡豪里长,高门士族,还是……”
……还是已经投奔敌国的那位逆王。
毕竟曾是故土。
马文才甩了下脑袋,将胡思乱想甩走,尽量捡重点说。
“……还是其他人,不会见死不救的。有舟楫在救人,但不知道能救多少。”
他拍了拍傅歧的肩膀,“这不是自然生成的洪水,现在虽在下雨,但远没有旁人想象的那般凶险,当浮山堰曾蓄着的水奔流而去之后,淮水就会慢慢回落,那时候能救更多的人上来。”
马文才像是已经看到了一般安慰着傅歧。
“你兄长正当壮年,又从小习武,能比别人坚持的更久些,一定会撑到人救他的。”
傅歧从小在建康长大,可根本不会凫水,他喜欢骑马作战,不爱操舟弄楫,是以听到浮山堰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人要被淹死。
但他兄长是会凫水的,而且水性极好,听到马文才的安慰,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家兄长在水里苦苦挣扎终于撑到有人来救的希望,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望天叹道:
“是的,他心地纯善,又有勇有谋、文武双全,老天不会收了这样的人去,他肯定能得救。”
他如是对自己说了几遍后,方才抬起头来,问起心中担忧地另一件事:
“梁山伯现在情况如何?我方才晕过去了,还不知道他伤的重不重。”
“你们两个,一个是身体强健,心志不坚;一个是心志坚定,身体不健。”马文才好笑地说道:“你心结难治,只受了皮肉伤;他心情倒没有太大动荡,可一身是伤,虽没缺胳膊断腿,但多处脱臼,骨头也有损,恐怕要养好多天。”
“啊,这么严重?这些小兔崽子,小爷我当时下手轻了!”
傅歧横眉瞪眼。
“咳咳,傅兄,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马文才眼中也闪过一丝狡黠。“若不想日后一泻千里,你就得少动怒!”
“怯!”
傅歧撇了撇嘴,终是没有逞什么口舌之利。
“那还等什么,快回去看看梁山伯如何了!”
“想是没有大碍。对了,刚刚姚华来了。”
“姚华来干嘛?”
“来找代课的先生。”
马文才和傅歧边走边聊,将姚华的事情说了一遍,傅歧听得认真仔细,当知道他要去洪区找人时,忍不住“啊”了一声,脱口而出。
“他要去浮山堰?不知道能不能捎带我一程!”
马文才一怔,皱起眉头。
“我劝你打消这个主意,这姚华身份未明,连是不是会去都难说。你性子直率,小心中了人家的圈套。”
“他不就是个降将吗,我大梁这样的降将也不知多少,有什么身份未明的。”傅歧不以为然,“他虽然穷酸了点,又是胡人,我看性子还不错,不是阴险狡诈的人。他能让我中什么圈套?不对,他设圈套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我还以为你对姚华看不顺眼。”
马文才惊讶道。
“你没听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吗?我打不过他,能对他顺眼到哪里去?非得把他揍趴下了,我才能看他顺眼。”、
傅歧翻了个白眼。
马文才见傅歧对姚华平日里各种不服,心里居然对他毫无防备,倒是有些意外。
傅歧毕竟是建康令之子,建康令可以说是替天子守门之人,马文才不敢确定姚华和王足是不是探子,自然不会任由傅歧被姚华拐了去,想了想,先抛出个萝卜吊在傅歧眼前。
“你不要想着跟姚华去,你家里的人肯定会从建康去找你兄长的,就算他们没来接你一起去,我日后说不得也要去一趟浮山堰,实在不行,你跟我去。”
“你要去浮山堰?为何?”
傅歧先是一惊,后是大喜。
“那还等什么!这几天就走啊!”
“我家里有些产业在淮河南岸,我想去看看。”马文才语焉不详地说,“现在去不了,馆主还没回来,我也没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傅歧眼巴巴地看着他。
没钱。
马文才心道。
“你别管,耐心等着就是。”
马文才敷衍地笑笑。
看着马文才似乎并没有太过热衷这件事,傅歧眼中浮现出一丝失望,但他也不好为了自家的事强迫马文才亲赴险地,也只能作罢。
两人一路说说聊聊,终于回了住处,傅歧看见大黑老远就在门口等着他,双眼充满期待,心中各种压着的不快顿时一轻,上前将大黑解开绳子,好一阵揉弄,又亲又抱。
马文才见到他亲狗就忍不住脸皮一抽,但他心情放松总比动不动就混好,只能摇摇头进了屋子。
这一进屋,马文才脚步一顿。
只见祝英台毫无仪态地抱膝而坐,睁大了眼睛听着梁山伯在说什么故事。
“后来,我父亲叫人剖开了那鸡的肚子,果然和王家人说的一样,肚子里都是烂糠而不是谷壳,那死了的鸡就还给了原主。王家人蓄意抢夺他人财物,又试图欺瞒官府,被打了十杖,罚他还给原主十个鸡蛋,就结案了……”
“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去官府?”
祝英台有点头疼的揉着额头,在心中自言自语。
“难怪有县令累死在任上,天天都干这个,哪里是县令,根本是居委会大妈,不累死才怪!”
看着自己辛苦养着的小白菜似乎要被猪拱了,马文才一张脸漆黑,对着梁山伯冷笑:
“看样子,梁兄心情不错,身体应该也无大碍了?”
两人闻声连忙抬头,祝英台更是跳了起来。
“马文才!”
“马兄!”
两人异口同声。
马文才脱下鞋履,缓缓步入内室,冷冷地看着梁祝。
祝英台待了许久,见他来了自然是大喜过望,马文才却没看他,而是直直瞪着梁山伯。
就知道他贼心不死,这不,一不留神就又攀上关系了!
他要再不来,恐怕都要谈到公婆了!
马文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梁山伯,等着梁山伯羞愧地道歉。
可他没想到的是,后者看到他不但没有羞愧欲绝,却一副见到了救命恩人的表情,大喜过望地对着马文才喊了起来。
“马兄,你总算回来了!”
等等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这恶心的眼神……
马文才暗暗搓了下手臂。
“马兄,请移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梁山伯眼里哪里还有什么俏佳人,只能紧紧跟随着马文才的身影,眼神炽热无比,简直称得上“望眼欲穿”。
他又扭过头,对身边的祝英台说:“我现在要跟马兄说的事,有些,咳咳,还请祝兄……”
祝英台看了看梁山伯,又看了看马文才,突然捂着嘴笑了,干脆地离开。
“好,私事嘛,我知道,我先回自己院里看看!”
她真是棒棒哒!
简直是人生导师!
刚刚还说希望梁山伯和马文才好好做基,啊不好友,梁山伯就抓住了重点,这是要和马文才“坦诚相见”,好好聊一聊人生和理想了吗?
这还差不多!
马文才看着祝英台被梁山伯主动支走以示态度,脸色才总算好了点,移步到了梁山伯床前。
“何事?”
梁山伯侧了侧头。
“马兄,我内急,又不好劳烦祝英台一个高门公子做这事……”
梁山伯红着脸,眼神飘到屏风后面。
“所以……”
马文才表情一僵,猛然起身!
什么意思?
你不好劳烦祝英台做这个,就好劳烦我?
“……所以,还劳烦马兄找个小厮,帮在下……”
咦?
小剧场:
什么意思?
你不好劳烦祝英台做这个,就好劳烦我?
祝英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他不是心疼我,他这是重视你,真的!
马文才:(心里平衡了点)……就是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梁山伯:(愁眉苦脸)你是不是忘了祝英台是女的?这么比真好吗?
第74章 单刀直入
浮山堰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馆中,毕竟傅歧打架那天士族不是一个两个,有些听到些蛛丝马迹,自己就能抽丝剥茧得到许多东西,缺的不过是确认消息的准确性而已。
对于大部分的丙生和乙生来说,隔着几个州郡像是隔着另一个世界,尤其是一心只想读书奔个前程完全不想管天下事的学子,浮山堰的事情就如同马文才前世在国子学,不过是个谈资,是茶余饭后不会被人当做消息闭塞而微微需要了解的事情。
但对于很多大家子弟来说,浮山堰的崩塌代表了许多格局的变化,会稽学馆的学子很多都是会稽人,有不少人得到消息的当天就请假下山了,也有些人虽然没有下山,却将自己身边的随扈送信下山的。
马文才是个信守承诺之人,答应了姚华,第二日就去了学官那里为姚华替代骑射课一职。
可到了学官那,得到的答案却让马文才一惊。
学官们竟已经不准备让姚华去上骑射课了。
“什么?馆中要让姚华要作为领队去一趟淮南郡?为何?”
马文才完全不明白学官们在说什么。
“他只代课三月,又不是馆中常任先生,何况现在淮泗之地一片汪洋,他一个先生,去淮南……”
“马文才,你不过是一介学子,不觉得你的口气有些……”
一个学官皱起眉头正准备斥责,却被另一个学官拐了一下,突然想起了马文才家是一直在资助馆里的,只能按下怒意,勉强解释道:“上面有令,我等是会稽郡的学官,又不是学馆里的先生,自然是按命令办事。”
“先生知道吗?”
马文才听他们说是会稽郡的命令,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贺革。
他去会稽郡的郡府求资助,已经去了不少日子,学官们只是暂时处理馆务,调动馆中未受朝廷俸禄的教习这种事,应该属于馆主的职责范围。
“馆主自然知道,还是馆主派人送回来的信。”
一个性格温和的学官回答马文才:“算算日子,这两天馆主就要回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上辈子没来过会稽学馆,对于学馆里有没有发生这种事心里没底,更不知道学馆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心中实在不安。
“还望诸位学官为学生解惑!”
马文才在馆中品学兼优,虽然曾惹出过不少事情,但后来事情也都在他手上了结,没给学官们弄出什么岔子,刚入学时马太守还给每个学官都包了一份大礼,这些人也都乐于给马文才卖面子。
见他言辞恳切,那个性格温和的学官看了看同僚,在得到首肯的眼色后,叹道:“罢了,你是文明先生的门生,今天不告诉你,过两天你回来也是要知道的,我就告诉了你吧!”
他定了定神,望着跪坐在那里的马文才,说出来这么做的原因。
原来贺革去了会稽的太守府后,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太守不在,府里又来了京中的贵人,世子已经闭门不出好长时间。
最后是贺革在门生那里知道那个贵人好“道”,某一日要去会稽县的平阳观访友,提早以“论道”的名义进了道观,偶遇了太守府一行人,才得到了会见世子和那贵人的机会。
贺革之父是当世大儒,他也是名儒,又兼通儒道,和那贵人相谈甚欢。那贵人也是寒门出身,有感于寒门学子的不易,在和贺革以友论交后,也有意为他在会稽太守府里美言几句,要些钱粮,帮会稽学馆度过这个难关。
这一切如果这样进行下去,原本很是顺利,坏就坏在浮山堰出事了。太守府和那贵人都有自己知道消息的渠道,和马文才刻意打探所以留意不同,这些人原本从浮山堰一开始合龙就等着朝廷的消息,毕竟真要北伐就是大事,每个郡县都要调动起来。
结果他们没有等到水淹寿阳的消息,却先等到浮山堰破堤了,这一破,郡太守府原本留下周转的库粮,就显得弥足珍贵。
当初修浮山堰,便是从各地调的粮食,现在徐、扬二地钱粮亏空已经不是秘密,连铜铁因为这件事都紧缺,梁国钱币有铜钱也有铁钱,现在钱粮都成了要紧之物,万一朝中下令赈灾,只能从富裕的东扬州抽调钱粮和御寒应急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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