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 便是华国传统意义上的神鬼之月,初一鬼门开,至中元则阖。
曲盼和彭意涵这对母女本就对彼此执念至深,又恰逢神鬼之月鬼门洞开,这深深的血缘羁绊才在阳错阴差之下凝成了功德金线, 将曲盼提前从阴间牵引回到了阳世。
寻常鬼魂,往往只有等到中元节那一日才能重返世间享受亲人眷属的香火, 可曲盼有功德金线加身,这才提前了十数日归来。
“也许这金线, 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曲盼垂下眼眸, 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自己和彭意涵之间的那条金线, “如果不是它, 我就来不及圆这一场梦了。”
成英国际的音乐大赛在中元节之前就会结束, 而曲盼不是厉鬼而是普通的生魂,又不像小胖鬼那样懂得如何留存身上的鬼气,她的大限将至,必须在今年的中元之后投胎,否则就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离开之前,她最后的愿望, 就是亲眼见证彭意涵在大赛上脱颖夺冠。
而一举摘得桂冠,同样也是彭意涵的执念。
这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梦想,当然也是为了曲盼。
彭意涵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很快就会离开, 但曲盼一直是她每一次拼搏的动力。
在曲盼离世之后,彭意涵在一次整理曲盼旧物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了那本记录了曲盼心路历程的日记本。
从那以后,彭意涵就重新拿起了那架自己多年没有用过的小提琴。
她有灵性、又有狠劲,素日里就像发了疯一样的逼迫自己,因此哪怕彭意涵原本练习的时间没有同学长,但她她的水平仍旧像坐了火箭似得一路高歌猛进,赢得了老师的青睐,同样也收到了魏白薇的嫉恨。
但彭意涵不在意,只要这次能够在成英国际的音乐大赛上大放异彩,彭意涵就能得到深造的机会,这样下来,终有一日她就能站在大礼堂的中心,能够完成自己的梦想,能够抹消母亲心中永远的遗憾。
注视了彭意涵良久,曲盼重新将视线投向魏明曦,开口说道:“对了,你不用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今天过来找你,只是想要亲口对你说一声谢谢而已,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没能在意涵需要我的时候保护她,那天多亏有你在场,否则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哎呀,”曲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我太久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话了,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你才能说上一两句,你可别嫌我唠叨。”
魏明曦也跟着笑了笑,她其实并不厌烦曲盼和自己说的这些话,她能感到曲盼对彭意涵难以舍去的牵挂,说实话,魏明曦的心里甚至对这份感情有些羡慕。
“这没有什么。”
魏明曦摸了摸手腕上的鲜红念珠,心里开始下意识的合计起来,眼下虽然还没有到七月半,但人世间的野鬼也慢慢多了起来,她也得做一下准备,给这些孤魂野鬼做些布施,好让整个鬼月不至于起些风波,好可以平稳度过。
她凝眉看向彭意涵所在的方向,出声提醒道:“小涵身上的灵气不甚充沛,曲女士你怕是不能离开她太久,还是快些回去吧。”
“我不能做什么,只能祝你们心想事成、旗开得胜。”
……
……
夏城这几日一连下了数日的大雨,手机上的暴雨预警发了一遍又一遍,眼下明明还是夏天,气温却像是跳了崖似得直线往下跌,街上的行人前几天还是穿着短袖短裤打着太阳伞,这几天愣是都把入秋的外套给翻了出来,把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
这日中午,如注的暴雨终于有了停歇的势头。
魏明曦打开窗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又拿出手机看了一遍天气预报,估摸着今天八成是不会再下雨了,就转身从抽屉里翻出早已买好的黄草纸和钱錾,弯着腰拿着小木槌坐在自家的阳台里一张一张仔细錾着纸钱。
现在市面上已经陆陆续续有商贩开始摆出香烛纸钱贩卖,但那些纸钱都是印刷货,上面印着成千上亿的面值,根本就不值几个钱。
俗话说七铜八铁九金银,这黄草纸上一行錾九个钱孔是最好;錾钱的时候也是有讲究的,手上的力气必须要使得均匀,每个钱孔只能錾一下,深了浅了都不行。
魏明曦今年准筹备的匆忙,只来得及给这黄草纸上錾钱孔,若是真正有家底、有讲究的人家,还会在黄草纸上贴上金箔银箔,称之为金纸银纸,这金纸银纸便是所有纸钱里最好的。
魏明曦就这样全神贯注的一张张錾着黄草纸,等她将所有的纸钱錾好、一叠一叠收拢整齐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全然黯淡了下来。
呜呜的寒风从没关紧的窗缝里逼仄进屋内,令人无端的生出了两三分凉意。
魏明曦捏着手里的那一沓纸钱,慢悠悠的站起身,她扭过头打量着漆黑的屋外,觉得自己待会儿出门的时候还是穿件外套比较好。
她一旦集中精神就容易忘了时间,不过这倒也没什么,给野鬼的布施,本就是要在天完全黑透的时候进行的。
天还没黑透,这些普通的野鬼孤魂又有谁敢出来到处晃悠呢?
如今看来,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
原本做这些布施,应该挑选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夏城又是现代化的大都市,哪能让人站在大街旁边烧纸钱,这不仅有碍市容市貌、还不安全。
因此魏明曦只能退而求其次,带着錾好的黄草纸来到大道旁的街心公园,显然这样选择的人并不只有魏明曦一个,此时天色虽然已经不早,公园里的行人却多了起来,其中有不少的人都已经在地上用粉笔画好了圈,蹲着身子一叠一叠的烧着冥钱。
当然,他们烧的都是寻常摊贩那里买来的印刷钱。
魏明曦微微侧过头瞥了几眼,心中不禁哑然失笑起来。
眼下中元未至,除非本来的目的就是像魏明曦一样,是来给游魂布施的,否则就算是烧了阴司纸,阴界的亲人们也是享受不到的;而且公园里有好些人画圈的时候都没有留下缺口,直接画了一个死圆,如此这般,被香火引来的生魂也只能看着,拿不到这钱。
魏明曦又往公园深处走了一段距离,人烟才逐渐稀少了下来,她拿着黄草纸在附近转悠了几圈推算出阴气最重的地方,径直朝着目的地行进过去。
然而等到魏明曦抵达的时候,才发现那处已经有人了。
隔着横斜的树枝,魏明曦看到不远处的那片空地上正烧着熊熊的火焰,一名穿着工整西装的年轻人正笔直的立在火光之后,头颅微垂、两眼轻阖。
他双手合十的站在那里,脸上无甚表情,周身却透着一股格外虔诚的氛围。
再仔细看过去,男人拿在手里的冥钱不仅是整整齐齐的錾上了月牙形的钱印,钱上还黏了薄薄的银箔,那银箔映衬在火色之下,熠熠生辉,格外耀目。
走了这么远的地,终于遇上了个懂行的。
魏明曦笑了笑,不准备打扰对方,她转过身寻思着换一个地方,那厢原本闭着眼睛的年轻人却忽然抬眸朝着魏明曦所在的方位看了过来。
“魏小姐,是你吗?”
清朗的声音一响起,魏明曦就意识到感情自己又遇上熟人了。
她伸手撩起低垂在眼前的枝桠,慢慢的走上前去,和霍遇尘打了个招呼,“霍少,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面,真的是好巧啊。”
霍遇尘也跟着勾了勾嘴角,开口说道:“十五未至,像魏小姐这样还记得先行布施的天师,已经不多了。”
青年人说着,目光却倏地在魏明曦洁白的手腕上停顿了一刻,女生手腕间的那颗念珠鲜红,正如此时眼前跃动的焰火。
借着夜色昏暗,霍遇尘在魏明曦发觉之前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他侧过头,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
魏明曦说道:“这真是说笑了,我不过刚来,霍少看起来却已经来了很久了,而且我手上的不过是普通的黄草纸,哪里比得上你的银纸。”
魏明曦站在霍遇尘身前,歪过头朝脚边的地上瞥了一眼,那圈内已经有了不少燃烧完的灰烬,显然霍遇尘已经在这里呆了有一段时间。
“这不一样。”
霍遇尘的心情似乎很好,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噙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就像初融的春雪。
他看了魏明曦一眼,又重新蹲下身,将手上的最后一叠纸钱放入灼热的火浪之中,闭上眼双手合十,待到默念完毕,才继续说道:“正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得到的越多,便也应该反馈的更多,霍家这么多年在夏城得天独厚,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一家的气蕴唯有像流水一般往返流动,才会生生不息、愈加蓬勃。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个道理浅显,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乱花渐欲迷人眼,财富权势之前,太容易昏了头。
霍家能有如此觉悟,也难怪能在夏城屹立多年不倒。
火堆之中不时的传来噼噗的爆裂声,霍遇尘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热烈的火焰逐渐的偃旗息鼓,末了他抬起头看向站在身边不远处的魏明曦,出声提议道:“魏小姐,时间不早了,如果你不嫌弃,我送你回家。”
第49章 四十九 抵达
黑色的SUV如同一条落入水中的鱼一般轻巧的滑入黑夜之中, 在空荡的大街上穿梭着。
魏明曦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侧过头打量着窗外化作流光溢彩往身后飞驰而去的风景,耳边忽然响起了霍遇尘沉稳的声音,“魏小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魏明曦重新坐正身体,回复道:“你问吧。”
霍遇尘目不斜视的握着方向盘, 缓缓的换挡降速,稳稳当当的在亮起的红灯前停了下来, 他的眼神通过后视镜在魏明曦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很快转移开, 说出口的却并不是一个问句。
“那天晚上, 谢谢你救了我。”
那天助理将霍遇尘送回霍家之后, 周远风很快就遣人把玉锁送到了霍家, 周远风是夜漾的熟客, 酒保认识他, 自然也连带着记得和他一起去的霍遇尘。
当那位女客人带着玉锁来到的前台的时候,酒保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霍遇尘的东西,这玉锁色泽通透,虽然这些员工不懂得鉴赏,但周远风和霍遇尘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也不敢私藏, 只是因为此时霍遇尘已经离开,酒保就把东西送到了周远风的手上。
后来霍遇尘也问了周远风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周远风果真是将他的纨绔贯彻到了底, 除了吃喝玩乐,其他的事那是一丁点的印象也没有。
霍遇尘原本想要调监控,偏偏不凑巧的那天后街的线路检修,最后仍然是一无所获。
一切都毫无进展,仿佛那天出现的那个女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只是他在濒死之际臆想出来的幻觉。
直到,之后在医院他遇见了魏明曦。
听了霍遇尘的话之后,魏明曦先是微微怔了一瞬,然后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她垂眸瞥了瞥自己戴着念珠的手腕,不禁哑然失笑,女生伸出手放下自己之前在布施时挽起的袖口,坦然道:“不用谢,这没什么。”
红灯进了倒计时,霍遇尘没有再开口,他俊朗的五官掩盖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一幅朦胧的画卷。
行云流水的换了档,整个车身几乎没有颠簸的继续在大道上奔驰着,寂静之中,魏明曦听到身旁的霍遇尘再度开了口:“我这个人其实很闷,希望你不要见怪。”
男人的话音堪堪落下,却似乎是又有些不满意的轻轻啧了一声。
霍遇尘觉得自己今天说话的时候有些词不达意,他总想说些什么,临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就这样犹豫再三,终于又艰难的憋出了几个字眼,“我的意思是,不知道魏小姐是否有空,能让我请你吃一餐饭。”
……
……
今年夏城所有的大学开学的格外的早,八月份就要到学校报到,见在夏城的大小事宜已经办得差不多,距离报到又还有一段日子,魏明曦索性拿着行李又回了一趟余南。
刚陪着外婆过了几天惬意的日子,魏家却似乎是终于想起了他们家还有这么一号人似得派人给魏明曦打了电话,说是要来接她回魏家。
之后又过了几日,魏明曦就在家门口遇上了亲自来余南接她的凌峥。
回来余南的这段时间,魏明曦也没有闲着。
当年袁悦无辜丧命的那条河的风水不好,呈的是抱魂之相,河里的阴气重,容易生水鬼,如今袁悦虽然已经去投胎转世了,但那条河的风水总归是个隐患,因此魏明曦得了空便去了那条河边,在几个命眼要害埋下了黄符,以来消解这条河上弥散的阴煞之气。
前日余南刚刚下过雨,河边的泥巴都是又湿又软,魏明曦的衣服和鞋子上都不小心沾上了泥,在余南这个乡亲邻里都彼此面熟的地方,她倒是也不甚在意,蹲下身在河水里把手上的泥浆洗干净,魏明曦就拎着自己的家伙们一路慢悠悠的往家那边的方向走。
刚转过路口,高昊却忽然把魏明曦拉到了一旁,凑到她的耳边正儿八经的说道:“你家来人了。”
不过是短短的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现在高昊也算得上是挣了几把小钱的社会人了,他身上的学生气本就不显,如今退去一身痞气,看起来更加显得成熟。
可就算如此,高昊本质上也仍旧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小伙子,因此当他在魏明曦家门口看到那辆从锃亮的金属漆就可以看出价值不菲的SUV时,心下顿时咯噔一声,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魏明曦曾经跟他和孙小楼说过的她那复杂的家庭环境,潜意识里就想要过来找魏明曦给她通个气。
听完高昊的话,魏明曦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自己则往前走了三两步,从拐角后往自己家门口悄悄的打量。
明亮的光线下,一名穿着银灰色西装的男人侧对着魏明曦的方向,微微低下头正在和外婆说些什么,他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脸上完全是一幅公事公办的冷淡神情,正是那日魏明曦在梦中看到的、和魏子程交谈的凌峥。
魏明曦回过头给高昊递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让高昊先回去了,自己则是继续往前落落大方的走了过去。
“外婆,我回来啦,”魏明曦快步的走到外婆的面前和老人家亲切的打了个招呼,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凌峥一眼,佯装不知的开口问道:“这位是?”
早在魏明曦朝两人走来的时候,凌峥就已经注意到了她,不得不说,虽然同样是魏家的人,但眼前的这位和远在夏城的魏白薇,身上的气质差别可就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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