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手持拂尘的灰衣老尼朝两人走来,慈善地笑了,道:“沈施主与我上回所见倒是变了许多,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沈遇的目光淡淡地从老尼身旁的政府官员身上擦过, 他牵着陆见深向那边走去,政府那帮官员们以为他要过来与他们说话, 不由得紧张地抓住了身边同伴的手,连腿都打起了哆嗦, 孰料他们才刚张嘴,沈遇就已经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连眼神都没多分给他们一个。
他走到老尼身边站定, 双手合十道了声:“慧明师太。”
老尼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笑应了声:“沈施主。”
她将目光转到陆见深身上,“这位就是陆施主吧, 早听说近来帝多出了位有能为的年轻天师,老衲早就想见见了,只可惜在天师协会苦等陆施主不至,今日得见,我二人果然还是有缘的。”
陆见深听她说这一句“有缘”,蓦得头皮发麻。
无他,盖因从前她遇见过的那些佛修,最喜欢挂在嘴边上的,就是“有缘”二字,是以陆见深就怕这位师太下一句话就是“施主既与我佛门有缘,不如就此舍了这三千烦恼丝,随贫尼去往佛门吧。”
且不说光是这酒肉两样她是万万戒不掉的,单就她卖的生发水那一项,如果连她自己都是个光头,哪怕她再舌灿莲花,估摸着肯来试一试那道生发水的人也会少上一大截。
陆见深盯着慧明师太阳光下噌亮的头皮,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慧明师太摸了摸自己的脸,怪道:“陆施主怎么这么看着贫尼?”
见她并没有要来度她的意思,陆见深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道:“我不过是再想,师太刚才说,在天师协会等我,是什么意思。”
“陆施主不知道吗?”慧明师太奇道,“凡天师者,均需到天师协会进行考核,贫尼不才,忝居考官之列。”
“不过贫尼可为施主作保,此事一毕,陆施主的面试考核就不必再试了,只需到此考过笔试即可。”慧明师太自然道,“毕竟协会里出的考题,总不会比眼前这桩事更令人棘手。”
陆见深:不,我觉得比起面试,还是那个笔试听上去更让人头疼一点啊。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遇,拿眼神与他沟通。
有没有后门可以让她走一走啊。
沈遇: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正直的人怎么能做出开后门这样的事呢。
陆见深:……我信了你的邪!
沈遇:放心,我会帮深深补习的。
陆见深想起那套早就被她拿来给猫崽挠着玩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真切感受到了大□□学子们被五三支配的恐惧。
来送行的政府官员们道:“前面就快到地方了,我们不方便进去,不过几位大师放心,我们会一直在外等着以防万一。”
相关部门的官员们说着,又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背包递了过去,他们不敢再往前靠近,只好站在那里,目送三人远去。
三人要进去的地方,在半个月前,还只是一处最普通的小镇。
直到那天半夜,市里的警局突然接到了镇上的报警电话,接警人员等了很久,也只听见断断续续地喘息声和重物在粗糙的地面上敲击拖行声音,接警员觉得奇怪,可问了好几遍,也不见有人回答,电话反而被挂断了。
接警员忙向上面报告了这件事,组织了小队去镇上看个究竟,原先小队上的人与市里还保持着流畅的沟通,可一进入镇子的边缘,信号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彻底切断了,派去查看情况的人员这一去就仿佛石沉大海,一点音信也没有。
市里这才觉得镇上出的事怕是不小,忙又挑选出警队精英,全副武装赶赴镇子,可这回派人的结果,刚上一次没有任何区别。
慧明师太苦涩道:“知晓此事后,弥空法师和了缘方丈也来镇子看过一趟,后来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唯一从镇上出来的了缘方丈失了一臂,整个身体亏空得厉害,在加护病房躺了好几日,最终还是就此圆寂了;至于还在镇上没能出来的弥空法师,眼下还生死未卜,只不过按照眼下这个情势来看,怕是凶多吉少。
慧明师太与这二位大师相识多年,交情匪浅,此时提起这二人时,不免伤怀。
她道:“陆施主还年轻,不如就在外等候,我与沈施主进去就够了。”她对陆见深起了几分惜才之心,想着要是真有什么不测,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折在里头。
陆见深道:“谢过师太的好意。”只是她与沈遇交握的那只手,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见她坚持如此,慧明师太也就不再劝了。
镇外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气,肉眼可见度极低,陆见深虽与那两位大师没有接触,却也能猜到他们定是两位了不起的人物,当下也不敢放松警惕,随时关注着身边的风吹草动。
沈遇在前面拨开云雾,没过多久,雾气就重新聚合在一起,沈遇停下脚步,沉声道:“我们到了。”
周围的雾气稍散,一个完整的小镇出现在他们面前。
陆见深犹疑道:“这里真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吗?”
无他,这个小镇看上去,实在是太正常了。
沿街上有不少开门营业的商店,小菜贩子们骑着三轮车停在路边叫卖新鲜的蔬菜,一边小心提防着会不会随时有个城管冲出来把他们赶跑,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中气十足地与菜贩子们讨价还价,一毛钱都不肯让。
沈遇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深深,进了这里,别离我太远。”
陆见深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当即安抚地拍了怕他的手,她本想回头看慧明师太,没想到慧明师太也正盯着她瞧。
更准确地说,是在盯着……她的毛线帽子?
慧明师太摸着光秃秃的脑门,朝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脸。
陆见深顿时心领神会。
没有头发御寒什么的,在冷风里看着的确是非常冷啊。
陆见深刚想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递过去,就听沈遇道:“师太不妨打开包里看看,这些东西,想必他们应该都有准备。”
慧明师太闻言,拉开政府官员们准备的背包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顶灰色帽子。
陆见深悄悄戳了戳沈遇,道:“你连包都没有打开过,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遇道:“若是这帮人连这些都没能准备齐全,那他们来送这一遭是做什么的,混个好玩儿吗。”
陆见深:得亏他没在那些人面前说这话。
她从前的小师弟明明很乖很内敛的啊,生活到底对她的师弟都做了些什么!
沈遇一回头,就发觉陆见深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老母亲看待在外吃苦受罪好不容易才回家了的小儿子的怜惜。
沈遇:……
他本想解释一二,然陆见深已经含情脉脉地看了过来,柔声与他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你,决不让你受委屈。”
慧明师太戴帽子的手一顿。
沈遇当即调转了策略,他温顺地应道:“好,都听你的。”
慧明师太:这种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往旁边避一避会比较好。
三人走入镇上,镇上的居民们都各自忙着各自手头的事,并没有对他们投以过多的关注,只有少数几人看见慧明师太的女尼打扮,方才多看了几眼。
几人绕着镇子转了转,商量之后便打算先找一处旅店落脚,陆见深四处看过,发现他们的选择似乎也就只有那么一间旅店。
这件旅店的环境不是太好,进门处的地毯上落了层灰,显然有日子没有打扫过了,老板娘正坐在前台打盹儿,见有客人进来,恹恹地问了句:“几间房啊。”
沈遇道:“两间。”
陆见深趁着他与老板娘说话的时候打量着旅店的布置,前台上放着一本挂历,日期过去了也没有翻,还停留在半个月前的日子上。
“好了,拿着钥匙上楼吧,就在顶层最靠里的那两间。”老板娘说着,朝他们抛出去两把钥匙,钥匙上铁锈斑斑,入手还有些轻微的油腻。
老板娘抛出钥匙后就把头又低了回去继续打盹儿,再没有要与他们搭话的意思。
楼梯就被建造在前台的旁边,不说正对大门,也差不了多少了。陆见深踩上台阶,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老板娘的声音:
“天黑了就早点回来睡觉。”
“老爱在外面游荡的人,最容易被拖去吃掉了。”
老板娘迎着她的视线,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诡谲的笑脸。
作者有话要说: 慧明师太:这个沈组长怕不是被夺舍了???
第104章 恶念 四
这间旅馆总共只有三层, 自然也不会有电梯之类的东西,三人顺着楼梯走上顶层,两边刷的墙漆斑驳脱落,吊顶上挂着的指示牌发着幽幽红光,顶层的楼道里没有窗子, 所有的阳光都被阻隔在了外边, 只有冒红光的指示牌充当照亮, 楼梯边上摆了张小木桌, 后面坐着个扎着双马尾的年轻女孩儿,正托着下巴打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
陆见深走过去敲了敲她面前的桌板:“请问,这两间房在哪儿。”
女孩儿揉了揉眼睛, 她从陆见深手里接过钥匙,看了看上面拿胶布粘着的数字,“哦, 往右拐最里面那两间就是了。”
“我带你们过去吧。”女孩儿说着, 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手电筒打亮, 走在前边带路。
这个女孩儿叫胡萍萍, 是老板娘家的远房亲戚, 她成绩不好, 念完中学就没再继续往下读, 索性来了老板娘这儿打工,平时帮忙打扫一下客房,给客人们拿拿行李之类的, 虽然工资不多,不过听她的意思,好在这小镇里消费不高,平时吃住都有老板娘担着,倒也够花了。
胡萍萍道:“我看你们是来镇上玩儿的吧,要是不知道去哪儿,就来问我啊,我给你们介绍好地方,这镇上那些地方好吃好逛的,我都知道。”
她这话虽是对着他们三人说的,眼睛却忍不住地往沈遇身上飘:“要不,我们加个微信?”
沈遇道:“我没有手机。”
胡萍萍:……这年头怎么可能还有不用手机的人!
就算是想找理由拒绝,可这理由未免也太敷衍了。
胡萍萍撇了撇嘴,把三人带到要住的房间门口,就一扭屁股气呼呼地走了。
沈遇迎着陆见深似笑非笑的眼神,就差当即指天立誓以表忠心。
慧明师太笑看这两人之间的眼波流转,道了声阿弥陀佛,就转身进了自己那间房。陆见深正想跟进去,沈遇却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陆见深无奈道:“你做什么,我要进去放东西了。”
沈遇理不直气也壮:“只开了两间房,当然是你和我一间,慧明师太一间。你的房间在这边,下回不要走错了。”
陆见深回头看去,只见慧明师太进屋后就关上了房门,显然没有要给她留门的意思。
沈遇义正言辞道:“慧明师太年事已高,不要打扰她休息。”
陆见深:“所以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定三间房。”
沈遇顿了顿,“我身上钱不够。”
他补充道:“出门在外,还是俭省点好,再说了,这么小一家旅店,房间想必也没几个,万一我说要三间房,老板娘没有那么多房间,岂不尴尬……”
他要说越来劲,仿佛自己真成了个勤俭节约又体谅他人的好人。
陆见深:两人之间这关系一变,阿遇就仿佛活跃了许多。
莫非是之前憋坏了?
陆见深把包扔在柜子上,看了看房间的环境。这间屋子装修完也该有些年头了,墙边摆着的桌腿儿都掉了漆,这屋里没有窗户,呆得时间一久,总让人闷得慌。
刚才那个叫胡萍萍的女孩儿说她平时负责旅馆的打扫,不过显然她打扫的结果有些不合格,房间里不论是桌上还是地面,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胡萍萍端着个餐盘站在门外,她把盘子往沈遇手里一塞,狐疑地道:“老板娘让我给你们送的晚餐。”
“奇怪了,老板娘平时最抠门了,我们旅馆里一向是不包饭的,今天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大方。”胡萍萍边走边嘀咕道。
沈遇关上门,把手里的餐盘放在桌上。
盘中放着一碗煮沸的肉汤,肉汤上有一层飘花的浮油,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陆见深看着漂在汤上的肉骨头,却没被勾起半分要吃的食欲。
她把餐盘推到一边,道:“你觉得刚刚那老板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遇道:“等今晚看看便知。”
不过他可不觉得,老板娘对他们会是心存善意的提醒。
沈遇端着肉汤进了洗手间,将整碗汤都给倒了进去。
“这个镇上的吃食,什么都不要动了。”他微微一笑,道:“我做给你吃就好。”
陆见深眨了眨眼,“在这里做?”
沈遇从容地点了点头,他手一挥,房间里空着的地方赫然多出了一套厨具来。
陆见深:……他还真是准备齐全。
陆见深盘腿坐在床上,她打开电视机,拿里边的声音当背景音,一边和沈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只是话题一旦扯到她在冰棺里那些年发生的事,沈遇的态度里就多了几分闪避,陆见深也就只好作罢。
夜色渐浓,陆见深歪着沈遇肩上,被沈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不知不觉就多了几分睡意。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一种“呲呲”的声音,才将她从睡梦中拉了回来。
他们床前的电视剧屏幕上的画面被满屏雪花片代替,镜头里慢慢浮现出一口老旧的水井,有双枯瘦的手臂在水井边缘一撑,一个乌黑的脑袋就从井里探出头来,井里的女人脸色惨白,一双眼里没有眼白,只剩黝黑的瞳仁死死地盯着电视机前的两人。
陆见深与沈遇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机里的女鬼艰难地从那口井里爬出来,一步步向前走去。
女鬼的脑袋无力地歪在一边,像是脖子那段的骨头,已经被人完整地抽去了。
沈遇将陆见深的头按回他的肩膀上,示意反正就这只鬼的速度,估摸着等她爬出来还得花上不少时间,陆见深完全可以再多躺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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