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贵??睡着了?”
梁孺把宋贵贵抓了出来。
她哪里睡着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骨碌碌地转,可就是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
“生气了。”
“嗯?”
“我不要你娶我做王妃。”
梁孺诧异,以为宋贵贵是还是气他当年相负:“别怪我了,好不好?”
“知道错在哪了吗?”
“不知道。”
宋贵贵突然从被窝里面直起身来,义正言辞地道:“我就是讨厌你现在这个样子,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感觉自己好伟大是不是?又是像先前一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让我就得听你的吗?”
宋贵贵一向温柔,待人处事小心谨慎,从来没有对谁疾言厉色过,尤其是对梁孺。
今日这一番话让梁孺着实惊诧。呵,他眉山镇上的小姑娘,果然是长大了。
宋贵贵气呼呼地,鼓着腮帮着继续道:“若是你打赢了这仗,当了王爷就能娶我进门去享福。若是你死了,咱们就此作罢。说,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梁孺被她说中了心思,感觉讪讪的。虽说大体上是这个意思,可被宋贵贵这么说出来,他听着就觉得不对味。
他是想着若能打赢了,复了位,便把宋贵贵娶回府,一辈子可劲地疼她宠她。可要是打输了,没了命,怎么样呢?他也没想过该怎么样。
只是就是觉得,他自己要是掉进泥潭里去了,便不能把宋贵贵一起拽进去。他不忍心,不忍心看着心上的姑娘在绝境中垂死挣扎的样子。
有些经历他一个人有就够了。
梁孺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连宋贵贵自己都意识到今日的反常。兴许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一次性爆发出来了吧,她没再想掩饰半分,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你若是还想娶我,就现在娶。不然,就算了……”
“贵贵!”
梁孺听到最后那句,“算了”,只觉得心口被刀子婉了一般疼,疼得他受不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宋贵贵做梦也想不到,她真的就在这烽火沙场上嫁人了。当夜对梁孺只是一时情绪发泄, 不舍他自己独自背负那么多, 担心他真的此战一去不复返,或有委屈, 或有赌气地才说出那些话来。可真没有想到梁孺竟是答应了。
梁孺怎么敢不答应,宋贵贵的那句“算了”彻彻底底地把他降服了。宋贵贵是他一辈子的至宝, 最灰暗无助的日子里, 她是他唯一活下去的信念,怎么能一句“算了”。
当然不能“算了”, 还是“娶了”吧。
婚庆真的很简单,甚至连一件大红嫁衣都没有。也没有宴席, 只是拜了天,跪了地, 在宋贵贵心中就已经是圆满了。
看着宋贵贵一身简装, 梁孺逗了逗她:“这可算是世上最可怜的新娘吗?连身嫁衣都没有。”
宋贵贵也道:“这可算是世界上最可怜的新郎吗?还穿着甲衣娶新娘。”
“都这么可怜,那怎么办呢?”
梁孺的手又在她的腰窝里掐去了,宋贵贵躲开:“可怜也得忍着, 明日你还得打仗呢, 今天需得养好力气。”
“就是要养力气才需要……”
“手拿掉。”
“才成了娘子就这么凶……”
“嘴也拿掉。”
“真这样残忍地对我……”
“另外一只手也拿掉。”
“哎……”
“别装可怜, 赶紧收拾收拾休息去。想跟我好,明天就好好打, 留着命来娶我进王府再好好享受。”
梁孺觉得自己太可怜了,这可是新婚第一夜啊。
“可我昨天说等日后安定了再娶你进王府,你不依来着。今天就娶了, 你也不依了。”
“这里环境太简陋……”
“骗谁?以前你都不嫌简陋。”
“我现在不想。”
“今天是成婚。”
“那也不想。”
“那什么时候想。”
“看我心情。”
“……”
“贵贵,昨天你不是这样说的。”
“手拉着手,睡觉吧。明天你还要出征。”
“……”
“还不睡?那手也别拉了。”
一脸生无可恋的梁孺悻悻地吹了灯:“睡。”
当第二天梁孺蹑手蹑脚爬起来又惯例在宋贵贵小白额头嘬那么一小口的时候,宋贵贵闭目装睡,装得很像。
却不知道梁孺放心地刚走,她就跟着爬起来了。从床下的木箱里面掏出来一件卫士铠甲换上,长发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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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目山。
折离峡谷。
鹰潭军上下一心,纵然只有五千精兵,然而各个精兵强将,以一当十,早就将景麒王的两万兵将杀得落荒而逃,景睿王眼见失势,中途就背叛了景麒王,投靠鹰潭军来了。
此时的景睿王哪里还有半分王爷的气势,瞧着他低眉顺眼,哀声讨饶,苟延残喘的模样,梁孺却面无表情。
“弟弟,”景睿跪着的双膝往前移动了些,头发凌乱不堪,双目通红欲血,声音嘶哑:“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景麒他一意孤行的结果,二哥我也是被逼无奈,被逼无奈啊。”
梁孺听见“二哥”这个词,眉头微动。
景睿以为梁孺动了情念,立刻更加声泪俱下,跪地膝行,一把抱住梁孺的腿:“二哥如今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若是弟弟能给二哥一个机会,日后鞍前马后,都为弟弟马首是瞻,我景睿王的一切都是日后弟弟的。”
“哦?这么大方?舍得吗?”
景睿如小鸡叨米一样点头:“舍得,舍得。”
“可是我却嫌脏。”
景睿王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梁孺冷漠倨傲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他想象中能够得到的同情与怜悯,也没有对于他王位势力的半分觊觎。此刻的梁孺就好像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冷眼旁观他和景麒王一起导演的这场闹剧。某种程度上,景睿王觉得,梁孺好像把他看做是一个笑话。
这一切与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截然不同。他和景麒王早就打听了解过,梁孺在不管是在梁岗村还是在眉山镇都向来是宅心仁厚,这才以至于被梁家兄弟出卖从了刹武军。
若不是早就拿捏住梁孺心慈手软的个性,他和景麒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撕破脸对他痛下杀手。
可谁能想到,他们数万大军在鹰潭军面前败得溃不成军。一直以为梁孺能够统帅鹰潭军,一半是捡了上任将军恰好沙场殉国的便宜,更多是因为姹慕郡主的爱慕,才对他有意提携。可未曾料到,这个素昧谋面的弟弟沙场手段竟是如此老辣,布局缜密,行事果决,杀得他和景麒措手不及。
幸亏他早识风向,弃暗投明。本想着这时候及时投靠梁孺,依照这个弟弟的心性,肯定会饶过他的“一时糊涂”……
可此时此刻,梁孺的表情让他害怕。
原本得知景睿王降服求见消息的时候,梁孺便觉得可笑,对景睿王的来意也早就猜知一二。召见他只是想见见这个素昧谋面却一心想要治他于死地的兄弟,还有他还想看看这个景睿王如何在他面前上演一场痛彻心扉大彻大悟的好戏。
可当那景睿王一口一个弟弟地叫,还称自己为二哥的时候,梁孺实实在在感到恶心。原本还有放他一马的心也立刻收了回来,直感到眼前跪着的这个人是多么得该死。
在梁府,那梁斌不也是一口一个为兄也没有办法,为兄也是逼于无奈,最后却背地里面做足了功夫,诱骗他签署了天军的状子还不够,更是把他逼到了从军刹武的地步。
可知道当日他离开宋贵贵时有多么不舍,原怀着一个月后回家娶她的希望上路,可到了雁荡,才发现真相让他难以接受。
那一瞬间,他真正感觉到到什么叫恨。十八年了,在梁府怎么孤单,怎么被两个哥哥争纷排挤都无所谓。却没想到,他步步退让,他们却变本加厉,甚至于就这么想叫他死。
可是他回不去家去手刃梁斌,更回不去眉山告诉宋贵贵一声。他在雁荡被人打得像猪头一样,也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吃糠咽菜的时候,梁斌和梁冀却在作威作福。
他记得,在雁荡边军看见梁斌跟着王师爷与边军统帅会面交易的情景。那一天他顶撞了统帅受了罚,被人抽足了鞭子又剥去棉衣吊在校场口示威。正月天寒地冻,他冻得连鞭打都感觉不到疼,除了麻木就是僵硬,凭着想着宋贵贵煎熬过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可就是那天,他肿胀的眼睛却清楚地看见梁斌和王师爷一同向他走过来。
那个时候,他看到梁斌甚至想叫一声大哥。
可接下来,梁斌没有给他松绑,没有给他披上一件棉衣,梁斌只是对他笑了笑,然后在身后浸泡着长鞭的水缸里舀了满满的水从他头上浇了下去……
那一天,梁孺记得自己十八年来第一次没骨气地像狗一样地哭了。
后来,好不容易满一个月,新军有两天休沐时间供他们打点好一切后就正式入伍。他早早地就来到淞御街,宋贵贵等了他多久,他就看了宋贵贵多久。边看他边哭,一辈子的眼泪那日里面都流干净了。
他万没有想到那夜他蒙面黑衣,宋贵贵还能认出来他。差一点他就忍不住了,差一点梁孺觉得他就要承认了。可是他咬着牙忍住,把一腔怒火撒在冯二狗身上,恨不得把他打成肉块。
他不敢承认,才一个月在雁荡山他就活得不成人样,二十年的刹武军像一块山一样压在他心上,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
他不能跟宋贵贵说清楚,因为他既不能带她走,更不能给她任何依靠。他甚至连话都不能说,因为那天他的嗓子完全是哑的。痛时的呼喊加上冬日的严寒侵体,早几日已经让他失声。还有他头上,脸上的伤,他不敢让宋贵贵看见。
宋贵贵已经无依无靠,这么可怜了,不能再吓着她。
从雁荡那天收拾包袱走的时候,梁孺心里对宋贵贵说过永别。他想,恐怕一辈子是不能在一起了。
从军刹武,他挨过的军棍受过的刀伤剑伤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伤得最重的那一次,他从悬崖上坠马,脊椎,肋骨和腿骨全断,头破血流,姹慕郡主对他日夜照顾。朦朦胧胧中他始终觉得照顾他的人是宋贵贵,心满意足地拉着“宋贵贵”的手熬过一次次换药接骨的疼痛,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她不是宋贵贵。
那一天,梁孺的伤好了,心却死了。他不知道这样痛苦存活的意义是什么,没有家人,没有希望的人生还为什么要继续下去。可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姹慕喊他哥哥,告诉他一个无比荒诞的人生笑话。可怕的是,那个糟糕的人生也是他的,曾经他的人生。尽管他已经遗忘。
姹慕郡主为他解开银针封印,往事一一浮现。为什么他一直做关于那陌生女人的噩梦,为什么他对栗先生鬼谷仙传人的身份会觉得似曾相识,一切谜团全都解开。
可他却觉得心里好累。为什么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他的人生都始终被人背叛,算计,到底有多少人想让他死。
他就那么该死吗?
他柔弱温柔的母妃就这么该死吗?
宋贵贵的生母,那么勇敢地拼死护主,也是那么该死吗?
从那一天起,梁孺便觉得以前的梁孺也该死了,留下的只能是景渊王赵轩。想要活下去,想要跟宋贵贵重新在一起,只能复位。
而眼前的这个人,跪在地上爬得像蝼蚁一样恶心的男人,以为凭他三言两语,几滴眼泪就能祈求到他的原谅,征求到他日后的庇护吗?
那他挨过的那么多拳头算什么,他偷偷活着血水掉过的那么多泪又算什么。
人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你走吧,就当今天没有来过这里。”
梁孺轻轻一踢,便把景睿王甩了开。
景睿王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孺,怎么会,他怎么会这么阴狠绝情。不,梁孺这个时候怎么能抛弃他!
“不,不,你你不能就这么抛弃我。现在景麒肯定早就知道我背叛他了,大家都知道我来投靠你了,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你把我扔出去,我还怎么有活路。你鹰潭军的人不会放过我,景麒王也不会放过我了。就算,就算你们都饶过我,圣上那边若知道我绞杀亲弟,我,我也没有活路……”
“呦,你脑筋挺清楚的么,利害关系都想到了,还一样都没错。不错,听起来你的确如此,没有活路了。”
“那……那……那那你不救我吗?”
梁孺开始大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救你。”
说罢,梁孺又下令道:“把景睿王扔出去吧,看着恶心。”
当景睿王一路哀嚎被人拖出去以后,姹慕郡主道:“虽然他是咎由自取,可我原本以为你会收留他的。”
“那我现在是让你失望了?”
姹慕摇摇头:“你留不留他,都随你。怎么处置他,你都没有错,我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你意外什么?”
“现在的你和我们刚认识时候的你,好像不怎么一样了。”
梁孺神色依旧平淡自若,他抬头看了看外面,天气已经渐透寒意。
“可我喜欢现在的自己,生杀大权在我手里,还可以保护身边的人。”
姹慕郡主意味深长地看着梁孺,却笑了笑:“哥哥,别太为难自己。她想要的和你想要的其实都不多。”
“是吗?”梁孺苦笑了下:“可惜所求不多的人,往往均难以如愿。”
“哥哥……”
“好了,还有一个要敌未除,还不到讨论这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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