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慈安寺清晨“开静”的一百零八响晨钟,晏椿端着手里一小筐大枣,安安静静地坐在偏门外的石凳上,笑眯眯地盯着眼前这个乖乖巧巧拿着小扫帚扫落叶的佛寺小沙弥。
虽说是初秋,可清晨的阳光依旧肆意而热烈地普照在浮泽山的每个角落, 云雾和阳光一起穿透慈安寺偏门外的梧桐树, 将一缕一缕细碎又耀眼的亮光投照在石阶上。
石阶上零零散散只漂浮着几片落叶, 却让才刚满七岁的禅修小和尚十分看中,摇摇晃晃地用自己的小扫帚把这些落叶扫到一块儿去。
“禅修,今天师兄也去挑水了吗?”
起初来的那几天,晏椿并没有和小和尚搭过话,只是独自坐着。带禅修的同光师兄看见晏椿一直来,也认真询问过她的来意,得知晏椿只是在开学前的假期在附近修炼后,同光便红着脸把禅修托付给了晏椿。
说是托付,也只是在同光挑水的那几十分钟里请她帮忙照看一下。
禅修小和尚有模有样地朝晏椿行了佛礼,奶声奶气地回答她:“嗯,同光师兄刚才看见你来了,所以想赶快出发去挑水,他说能少麻烦你一会儿就少麻烦儿一会儿。”说完顿了顿,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继续道,“谢,谢谢晏道友来照顾我。”
晏椿捧着枣子坐到了禅修的身边,伸手拂掉他纳衣上的落叶和脸上的一点尘土,打趣道:“我只是顺便看着你一会儿,你要这么认真谢我啊?”
禅修小和尚立刻把小脸摆得严肃,很认真道:“要的。你是特地来照顾我的吗?因为你每次在师兄带我修行的时候,都来。晏道友是好人。”说完又立刻腼腆了起来,继续挥动着自己的小扫帚把那些落叶整理到一起。
禅修很乖,从小就被慈安寺收养,在做十戒小沙弥之前就已经见过晏椿。
他虽然才小,可是心里很通透,就比如晏椿真的是为了照顾他才一直过来守门这件事,他从小到大都知道。
禅修小和尚在偏门修行的时候,不止是晏椿,陪在他身边的还有另一个。
一只很大,几乎能把慈安寺的偏门全部盖住的异兽。
它像是一只猫科动物,全身上下是灰白棕相间的毛色。异兽的耳朵直直地立在脑袋上,耳尖部位耸立着两簇黑色的簇毛,脸颊两侧有下垂的白色长毛,其实怎么看都很像现在的“猞猁”。
只不过它的头顶长了一对山羊角,而竖起的右耳上多了一对环状饰品。
那是晏椿第一年见到它的时候,强行给它戴上的。
异兽的脸看起来很凶,可是趴在禅修身后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弯起自己的眼角,是在笑了。
晏椿第一年见到异兽的时候也才十四岁,同年也认识了小禅修。
十四岁的晏椿还是短手短脚,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制住它,爬到异兽头上后,立刻把当时比她手腕还大的银环强行戴在了它的耳朵上。
“你如果不戴,我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禅修。”
三四年前是禅修也才刚会走路,在庙里师兄们注意不到的时候,都是异兽带着在玩的。
晏椿当时的这个威胁很管用。
对她来说是束缚住了巫陶曳可能会召唤的阴龙,对异兽来说是挽回了留在禅修身边的机会。
那只长得像猞猁的异兽没有名字,死的时候也不知不觉,却无意中被逐渐产生自己意识的阴龙占据了身体。
起初,晏椿还十分好奇为什么阴龙身上那样浓烈的阴鬼气会不被察觉,甚至对它十分戒备,直到后来见到慈心方丈替它念诵佛经的时候才真切明白。
就像慈心方丈经常说的那样,看一个人或者一样事物的好坏,很大程度和你的心态有关,或者和对方表露在外的伪装有关。
晏椿没有深入接触异兽之前,觉得它被阴龙占据了身体,多少不会再是好东西,所以当下想得第一件事就是怎么束缚它。可后来亲自接触了以后,她才知道,阴龙让人忌惮的阴鬼气不是它最应该被关注的地方,它的本性不过只是从巨大力量里衍生出来的迷惘而已。
而现在这点迷惘已经渐渐安稳成了治愈心。
慈心方丈还说过,如果一知半解,那是干脆不要得出结论的,因为那未必是正确。
所以说巫陶曳才是最讨厌的,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就没有干净的地方。
这一点晏椿还是非常能肯定的。
晏椿在这儿陪了禅修差不多快二十分钟,到山上挑水的同光也渐渐赶了回来,向晏椿道谢后他重新给禅修整理了一遍穿着,这才在禅修奶声奶气的告别里把他和晏椿留的那一筐枣带回寺里。
异兽还堵着慈安寺的偏门,看上去非常凶狠严肃,吓得好些被寺庙佛光吸引的游魂想要进寺庙里拜拜都做不到。
晏椿无奈地扶了扶额,只能走到它身边戳着它的脸叫它起来:“挪挪您那尊贵的身子行吗?”
异兽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不情愿地往边上蹭了一蹭,刚好露出个供游魂飘进去的豁口。
一身绒毛的异兽看起来又软又暖,懒懒趴在寺庙门口的样子其实很舒心,即便它现在隐匿了自己的身形,但晏椿还是能看见,能接触。
随着一丝细微的灵气钻进异兽的灵台,晏椿眼前出现了两条龙形气运交互相缠的景象。
其中那头泛着金光的还在沉睡着,另一头黑色的偶尔会动动它尊贵的龙头去蹭一蹭睡着的那头,画面非常和谐。
黑色的那条是阴龙,金色的那条是被晏椿从故宫里带出来玩的睡龙。
异兽耳朵上的一对环饰也渐渐没有了束缚它的效用,反而是被晏椿加持了一道稳固阴气的符咒,让阴龙在阳间生活的时候少了很多麻烦。
大概本根同源,睡龙黏阴龙黏得要命,非要和它待在一起,所以才成了这么个一起待在异兽身体里的情况。
阴龙天生和巫陶曳相互吸引,所以找他那缕藏匿的灵识实在是不用废太大功夫。而睡龙又有全国人类的信仰之力,嚼碎它也是势在必得。又刚好,它们还很喜欢晏椿,所以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巫陶曳彻底解决。
晏椿用自己柔软的灵气推了推灵台里昏睡的睡龙,见它没有半点反应无奈道:“它还懒着不肯起来?”
被应龙附身的异兽不在意地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耳朵,又用自己的意识去拱拱它,在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依旧淡定地缠着它,态度特别特别霸总:“让它睡,睡够了总会想动的。”
“那挺好的。”
说完这话,一丛野花编织的花环从晏椿手里倏然套到了异兽的山羊角上。
“有没有想过要起名字啊?”
“不用了。”
“要的要的,不然禅修以后怎么叫你们?”
“那行吧......”
第68章 【番外二】年会
年底的时候, 晏椿请了学校半个月的长假去帝都开大会。
经过了巫陶曳这么件事儿,晏椿的脸被大家熟知的程度终于和名声一样大了, 再不会出现年中那种逮谁都不认识榜首大佬的情况。
虽然逮谁都认识也不见得是个好事儿。
今年下半年, 玄学公会情报人员积攒了快半年的信息资料终于是一溜儿给了出去。但凡玄学界在编的个人、团队、家族或者门派, 都需要按上一年度的评定能力接取够数的固定配额任务,重新展开了积分榜单除去总榜以外的榜单竞争。
总榜毕竟总榜,地球不崩是不可能出现停榜的可能的。
这样的活动对于玄学界来说, 一方面带动了大家接取积分任务的积极性,另一方面也是要为国家解决各种奇奇怪怪的非常态事件,还有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大家的抗压能力吧。
毕竟晏椿这一个长居各种榜单的榜首还是非常带给大家压力的。
和常年的年终大会一样, 头几天,晏椿都会坐在总理身后, 在一片肃穆的氛围里做学术科普。全程无差别融入,简直是把同辈小友吓得结束都不敢和她打招呼,生怕晏椿能给他们一个和国家领导会晤的标准礼仪。
在总理走了之后,年会这种紧绷的局面就稍微回暖了一些,到后面也变成了比较放松的状态。有必要听的日程内容大家都十分认真,稍微划水的时候,底下的小辈也能敢相互碎碎念。
路西野坐在会场中间靠左边走道的位置,离晏椿的前排有点远。
但晏椿这几天被临时要求上场补一份演讲,抓耳挠腮写了整三天都没写出一份完整的稿子, 想了想, 也只能向路队求救。
台上是路平之在发言, 说的也就是表扬表扬大家一整年的作为,场面比较融洽而且放松,台下的人也不用多严肃。
于是仗着和路会长的那点关系,晏椿趁他讲话的时候,赶紧猫着腰跑到了后面,随手从乾坤袋里捞了一张金阙观的小木板凳,心虚地掩在前面的座椅后让路西野赶紧帮她编稿。
“写稿子实在是令人头大,小哥哥帮帮忙嘛~”
这半年下来,路西野觉得自己实在是掰不过来晏椿的挣钱、修道观和塑金像的决心,但好歹还是让晏椿变得比较依赖他,所以即便脸上是绷着,但心里早就开开心心地帮她了。
在全场大部分时候都安静,只有自家老路叨叨叨的情况下,路西野也一样和晏椿心大地不考虑家长的想法,只一门心思听她在那叭叭叭,间或给她一点写稿的思路。
还非常客气并善解人意地把晏椿藏到他的那点点小位置里——岔开的腿和小桌子以及前面的椅背之间。
路西野也十分自在地给晏椿顺毛,觉得这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完全没注意自己处在什么状态的晏椿,满脑子就想应付着长辈们给她的任务。
“讲什么?讲我怎么欺负鬼吗?还是我的法器怎么欺负鬼?”
“还是我可以和大家讲讲怎么出去摆摊挣钱?”
“......”
晏椿觉得编稿废自己脑子,于是几乎没怎么听路平之的讲话,就在她沉浸于和稿子相爱相杀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几乎全会场都在盯着他们这边看。
晏椿还在小小声地说话,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安静。
默默地捂上了自己的嘴的晏椿觉得今天有点水逆:大家是不是发现了我在划水?!
良久,台上的路平之没好气地吐了一句话出来:“公众开会场合,麻烦有一些谈恋爱的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你们还当我是爸爸吗?!”
这话一说完,底下立刻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当即玄学公会的论坛里就有一条热门高飘置顶。
【给没来帝都参加年底大会的大家哈哈哈一下,某小姐姐实名被路会长diss在公共场合谈恋爱,解码暗号-路会长是家长!】
【楼主你这解码暗号有毒啊!哈哈哈!!秒解!】
【不想藏了,大家光明正大来哈哈哈吧!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了!】
【为我榜首小姐姐点个蜡,哈哈哈!】
【路会长V5!】
第69章 【番外三】救命之恩
巫陶曳再死了之后, 葛家所做的一切便没了倚仗,先前那些不干不净的手段已经全然曝光, 玄学公会立刻以狂风扫落叶的态势将葛家从玄学界除名, 手上沾了罪的也全然没有放过。
唯有葛星回被晏椿强行截胡, 理由只有一个。
作为她唯一的受害者,晏椿有权放弃追究可以追究的责任。
葛星回作为葛家的傀儡娃娃,做了太多损耗自身气运的测卜和术法, 五弊三缺,总要沾上一些。
现在好不容易能脱离葛家,纵然要承受五弊三缺,她依然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阳光、空气和水。
告诉路西野她好不容易记起来的真相是葛星回送给路西野和自己的最后一个礼物, 也是给路西野的一个恶作剧。
“小时候的那个救命之恩,是真的, 但不是我救你。”
“是她救了你,也救了我。”
路西野实在没想到,葛星回会告诉他这样一个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记起来过的事实。
——————
那年她和路西野刚高中毕业,两个人也才十七八岁的样子,被长辈要求去合力完成一项积分任务。
骄傲和执着是她当时唯一的保护色。
因为天生生在玄学世家的缘故,葛星回接受了要被家族严苛要求的命运,当时那些非人性化的教育方式还没有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为了维护葛家金光闪闪的面子做了太多自损福泽的事情。
自以为自己是娇贵的世家小姐,实际上也就是被家族当做一颗不要命的棋子, 只值得利用而已。
她纵然已经明白了这些真相又有什么用, 脱离不了晏家, 她就只能被予取予求。
一直到,这个世界上居然出现了一个为她着想的人。
......
葛星回勉强护着因为替她抵挡缢鬼的上吊绳而受伤的路西野,可即便她已经驱动了她所能驱动的所有小鬼也敌不过眼前这个怨力强大的缢魂。
更何况,林子里还有其它虎视眈眈的东西。
缢鬼凭空漂浮着,脖子上鲜艳的红色尼龙绳尤为可怖。
“桀桀~小姑娘阴气足得很,我看不如做我的替身,帮我轮回转世也好过在这个世上飘飘荡荡,成天忍受死前痛苦得好。”
“我要早知道我前夫是个只会嘴巴说说骨头却又软又贱的东西,我何必演戏诓他,结果还不小心被自己作死。”
“呸!都是些废物。”
缢鬼说着便用鬼力驱动她脖子上的尼龙绳,毫不掩饰想要杀了葛星回的欲望。
可正要出手的缢鬼却猛然转身,随之朝着葛星回抽过来的就是一道带鞭劲十足的红绳。
刚才缢鬼离葛星回的距离已是非常相近,因而红绳也直直地抽到了她的面前,可红绳却是像认得她一般径自转过了角度,继续向着缢鬼的方向抽击过去。
旋即,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挡在了葛星回和路西野的身前。
而清脆悦耳的稚嫩音色也在这片空间响了起来:“你活着住在嘉丰公寓二期32幢?”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那里,小孩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不然我等会连你一起吃掉!”缢鬼猛然睁大眼睛,一边躲闪随时可能暴起的红绳,一边阴恻恻地恐吓这个小小的身影。
“那申绮蕾就是你了?”
“是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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