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着寒梅幽香,却不见梅花,哭着闹就,就非得要寻见那株寒梅它究竟生在何处。
裴嘉宪分分明明,嗅着梅香就在她的鬓间,而这后苑的山上,除了松柏便是桃杏,何处会有劳什子的寒梅?
跟着又兜了至少半个时辰,罗九宁才笑着打起了哈欠来:“皇上怕是累坏了吧,看来那株梅树是找不到了,咱们回吧。”
裴嘉宪早知没什么梅树,只是她耍小性子而已,笑了笑,又将她抱了起来,山路崎岖,他走的格外慢,格外小心,想要回西华宫去。
不过,才从山上下来,帝后就遇到了两件叫人蹄笑皆非的事儿。
第一件事儿,西华宫的阿福公公说,卢将军跪在西华宫外,求着要见太后,赶都赶不走,以及,丽太后似乎,又丢了。第二件事儿,是禁军指挥使杜涉说的,他说宫中嫔妃王伴月手持皇后诏谕,说是要亲自出宫一趟,因为大公主阿媛发了疹子,而只有潜邸中才有药,得去取用,他来求证,是于不是。
罗九宁躲在裴嘉宪的身后,一直在吃吃儿的笑,而裴嘉宪呢,只听杜涉一言,总算是明白,三更半夜的,罗九宁为何要诳自己上山了。
分明,她是早就在吃锅子的时候,跟丽太后两个商量定了,要把丽太后度出宫去,所以,才会把他给支开。
皇后的凤玺,是除了御玺之外,唯一能在三更半夜叫开宫门的东西。
她助着他的老娘,夜半跟人私奔了这是。
“卢将军了,此时可还好?”裴嘉宪本来是给了卢纪国最后一回,面见太后的机会,然后以鸠毒唬之,想叫其断了念想的。
岂知罗九宁哄了他一回,两方阴差阳错,这会儿,卢纪国以为自己将死,还不知要乱喝出些什么来。
“阿宁?”裴嘉宪回过头来,望着罗九宁,颇无奈的看了她半晌,忽而揽过她,就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私度太后出宫,助太后逃跑,你要今番不给朕生出个龙凤胎来,朕饶不了你。”
……
再说卢纪国这厢,本只剩着半个时辰,在西华宫外,听说太后不肯见自己。
忽而噗的一声,积攒了三个月的血,就那么吐到了雪地上。
为了能在皇帝面前再搏头功,征阴山的时候他亲自策马,最长的时候三日三夜不曾下过马鞍,虽说才不过四十,正是壮年盛气的时候,可到底不比二三十岁的年青人们,三个月的风霜雨寒,也不知是毒发还是劳累过度,竟就一头栽竟雪中,起不来了。
再睁开眼睛,便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站在自己面前。
因灯太黯,其实卢纪国看不清是皇帝,还是先帝,毕竟他们的眸光同样锐利,为人也同样多疑,冷漠,不苟言笑。
“卢将军死前,在想什么?”开口了,嗓音中气十足,这是皇帝。
“臣,臣想拼着一口气,把丽太后背出宫去。”卢纪国道。
直肠的武将,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丽太后肯答应,肯见他,他便在死前,也要把丽太后给背回自己家,拜堂成亲,她得是他的妻子,那一回才算光明正大。
“朕的母亲,又岂是能任你这般侮辱的?”
裴嘉宪都已经让顾泽海配药,让这卢纪国假死过一回,就是想唬他断了念,岂知他非但没有断了妄念,心思竟是欲发的狂妄了这是。
“在是太后之前,她首先是个女人。”反正到了此刻,卢纪国也不怕了,索性就说:“臣早在去阴山之前,就曾将丽太后背回府中,成了欢好。她或者是先皇的嫔妃,是皇上的母亲,但她于臣来说,首先是个女子,而臣爱她,所以不能孟浪不能唐突,可臣非她不可,所以,臣不得不背她回家。”
……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皇帝终于说:“罢了,不必你背,她早已经跑回你家去了,朕的好爱卿,好臣子,太后已死,回家去吧。”
卢纪国直到出宫的时候,才想明白皇帝的意思。
太后已死,就是说这世间,再无丽太后那个人了,而她早已跑回了他家,那岂不是,此时正哭哭啼啼,在家等着他呢?
卢将军还不知道丽太后老树逢春,枯木重发,不止自己一个人,还给他怀了个大胖小子,一起在家等着他了,出了宫,于大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见拴马柱旁绑了好几匹马,也不分辩那一匹是自己的,翻身上马,策马便于大雪之中疾驰了起来。
第139章 大结局(上)
转眼又是一年春。
罗九宁生壮壮的时候,便是在五月。
如今这两个怀着怀着,本以为四月底就能出生的,可是春尽了,杏花都谢了,俩孩子还是整日在腹中拳打脚踢,就是不肯出来。
眼看端午临近,壮壮整三岁了,整日刀枪棍棒,拿根棍子作小马,与裴琮两个进进出出都是打打杀杀。罗九宁向来最疼爱他的,最近也给吵的一个头有两个大。
丽太后是去年冬月亡的,当然,只是对外宣称亡了而已。事实上,她是跟着卢纪国卢将军回了卢府,如今也有新的身份,是陶七娘的六姐,陶六娘。
原本的陶六娘嫁作商人妇,跟到了洞庭湖,其实早在嫁人的时候就亡了,但是鲜有人知道,正好儿,这个身份,就给了丽太后。
而太皇太后是在三月薨的,连着两场丧事,着实叫罗九宁疲累不已。
结果这天夜里,她又作了个梦,这一回,她梦到的不是别的,而是裴嘉宪的死。
当然,是书中裴嘉宪的死。
梦里,仍是建章殿,月夜,窗外便是星河倒垂。
大约三十四五岁的裴嘉宪,穿着他惯常爱穿的,石青色的常袍,穿着薄底的皂靴,临案正着,似乎正在书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殿外太监传道:“皇后觐见。”
“宣她进来。”他道。
紧接着,杜若宁带着个约莫七八岁,尖嘴猴腮的孩子就进来了。
而这孩子呢,也穿着件石青色的常袍子,白衽,牛皮腰带,腰间与皇帝一样,亦是墨色佩玉。脚上的皂靴,更是与裴嘉宪的一模一样。
不过,因这孩子很瘦,又还呆头呆脑的,同样的衣服,皇帝穿着,身长玉立,秀挺而又持重,一派端严,而这孩子穿了,则獐头鼠目,蛰蛰蟹蟹,说不出来的怪异。
“朕不是说了,孩子本就瘦,你该给他穿件合适他的衣服,怎么又和朕穿的一样?’”皇帝看起来似乎颇为不满。
不过,他又道:“朕不是叫你们到乐游原去走一圈,为何还不去?”
为皇后的杜若宁,看起来似乎不甚高兴:“皇上让本宫和二皇子去乐游原,不就是为了商议着,要从宗嗣之中离储,想离琮儿为帝么,怎么,皇上以为本宫不知道?”
皇帝的手停了停,却是连眉也不曾抬一下,径自道:“这不是皇后该管的事情,你只需要乖乖呆在后宫既可。”
“皇上,您难道就看不到康儿吗,他才是您的孩子,可您呢,您却因为他的身体不好,就想要改立裴琮为帝,凭什么?康儿身子不好是谁害的,还不是郑姝那个贱婢害的,皇上却因为是潜邸老人,就一味护着她。”
皇帝只听到这儿,那眉头就皱起来了:“来人,将皇后送回去。”
杜若宁又岂不是有备而来的?
她原本也想,自己爬到皇后的位置上就可以了,享着尊荣与富贵,笑看嫡姐死的比自己惨,看着仇人一个个的死去,然后,闲庭花落,岁月静好,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皇帝逼着她不得不为自己斗,逼着她不得不狠心除掉他,因为他非但从不肯将真心交予,还蓄意的,想损害她的利益。
毕竟是皇后,不动声色的,往皇帝茶杯里也不知投了个什么东西,然后,便将茶捧给了皇帝。
“看皇上写了这么久,我瞧着心疼,康儿,给你父皇一块糕吃。”
正在吃着糕的,那瘦瘦的孩子于是递了块糕过来,怯生生的,唤了一声父皇。
“带着孩子退下,可以去乐游原,但朕决不能允你再来建章殿。”皇帝声音格外的果决,同时,也接过了儿子手中的点心,为了儿子,倒也吃掉了。
“皇上,您是否一直以为,先皇后那个孩子是裴靖的?”杜若宁忽而就说。
皇帝的手果然顿住了,当然,一直以来,他都坚信,那个傻乎乎的小壮壮,是裴靖的孩子,所以,于他的死都不曾多过问过,而先皇后罗九宁之所以恨他入骨,也是因为他不曾在意过那个孩子的死。
“那孩子,是皇上您的呢。”杜若宁笑着说:“那天夜里强了她的人是您,那个傻孩子也是您的呢。何其可笑,您任由着宋绮害了您自己的孩子,还一直将她养在宫中,臣妾看到的每一桩,每一件,所有的事情,全都是您的报应。”
皇帝的脸色瞬时就变了,但蓦然回过头来,惊愕,不可置信,甚至于,那一瞬间,他连否认都不曾否认,只是望着杜若宁,似乎企盼着她能再多说一句。
证实,或者否认,对他来说都格外的重要。
“您那天夜里不是吃醉了酒吗?就在御花园里,徜若不信,可以问佟幼若佟氏,或者是裴靖的婢子清歌,她如今就在掖庭当差,可作人证。
真是可笑,你只借着一个不记得,就连考证都不考证,甚至于,白白关了那罗九宁好几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叫人害死,裴嘉宪,有今日,便是你的活该!”
杜若宁一句逼着一句,步步紧逼着走向裴嘉宪。
而裴嘉宪呢,此时应当已经发现杜若宁的杀机了,就是康儿递给他的那块糕,里面有毒。
他伸手过去,想掐杜若宁,可是手已经使不上力了,而那个孩子呢,亦是两眼阴隼的,就那么盯着他的父亲。
“您还特地布了风水阵,想把罗九宁的魂魄困在南宫之中,真真儿的可笑,您囚了她一辈子,至她死,还想囚着她,你以为只要囚着她,她就会永远伴在你身边吗,可恨可恨,她至始至终爱的都是裴靖,从来不曾爱过你一分一毫。”
“朕知道,朕向来都知道,但是,爱与不爱又如何,她是朕的妻子,便死,朕也绝不许她再去找裴靖。”裴嘉宪一字一顿,说道。
此时徜若有人来救他,他还是能活的,可是他手掐着喉咙,却是踉踉跄跄,出了建章殿,便往南宫而去。
杜若宁跟在身后冷笑,孩子在哭,太监、侍卫、廊下等着召见的群臣,身后乌泱泱跟随着一批的人,眼睁睁的看着皇帝步履越来越蹒跚。
最后,肩膀忽而一垮,他竟是,就那样倒在了南宫的门上。
帝崩,仿如山裂,人群中哭声顿起,杜若宁又趁机在说:“皇上临终前遗命,是命吾儿接替皇位,众臣须得谨尊大行皇帝遗命,辅佐吾儿登基。”
朝臣们有的在哭,有的在闹,御医们纷纷赶来,还想以金丹来起死回生,总之,纷纷攘攘,好不热闹,而杜若宁的人生大戏,至此,才刚刚开始呢。
而就在这时,又是最初入罗九宁梦的那两个白衣女子,飘飘摇摇,于清亮的月光下走了过来。
“真没劲儿,不是说杜若宁才是裴嘉宪的真爱吗?怎么到最终来,裴嘉宪却依旧对罗九宁念念不忘?”一白衣女子说。
另一位说:“浣若君不是说了嘛,仇恨才是杜若宁能继续走下去的动力,真正战到了权力的巅峰,又何谈爱情?她之所以能打败裴嘉宪,就是因为裴嘉宪心中有爱,而她心中没有。”
“那裴嘉宪至死,也以为罗九宁爱的是裴靖?”
“凡事总有遗憾,他一生都在误解罗九宁,也叫他怀着遗憾而亡,岂不更好?”言罢,俩女子点头称是,又飘然而去。
罗九宁蓦然从梦中惊醒,顿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却原来,书中的裴嘉宪,竟是叫自己儿子给杀掉的。
窗外鹂声悦耳,梧桐树高,罗九宁临近生产,因为宫城中琐事繁杂,索性就带着孩子来了乐游原,她想起来了,自己如今是在乐游原上。
窗外,裴琮和壮壮两个正在下棋。
“裴禹,你个小心眼儿,说了让八子,却是反吃哥哥一口,不像话。”
“哥哥,你比我还大着三岁呢,却总要叫弟弟让子儿,你才不像话。”小壮壮的嘴巴巧的,实在不像个三岁的孩子。
裴琮因为下棋老是赢不了裴禹,便使起坏来,忽而拍了一把正在身边溜哒的,自己养的小狗貔貅,那貔貅也是个懂人事的,上前两爪子,就把棋局给拨乱了。
“哥哥,你再这般,咱们下到院子里,单挑一回。”壮壮生气了。
裴琮笑的极赖:“单挑就单挑,横竖你小胳膊短腿儿,又打不过我。”
俩人嘴皮子上文斗了会子,很快就变成了武斗,于院子里打成一团了。
而裴琮呢,虽说身量不高,到底比裴禹长着三岁,骨子实着呢,所以,很快裴琮就占了上风,压着裴禹打了。
“琮儿,休得对皇长子无礼,赶紧起来,向皇长子谢罪。”烨亲王妃正好来此探望皇后,瞧见儿子正在压着裴禹打,立刻给吓了个三魂扫二魄,毕竟裴禹虽说未有封号,但是皇帝张嘴闭嘴,总是吾与吾儿的江山,那话里话外,不都是当裴禹作太子养的嘛,打未来的储君,裴琮这是不要命了这是。
“罢了,叫他们玩去,你瞧着这会儿裴禹在挨打,一会儿就该裴琮挨打了。”罗九宁听见是二嫂的声音,便命苏秀推开窗扇,笑着说。
果然,罗九宁话音才落,院子里的俩孩子翻个身子,果真就变成了裴禹打裴琮了。
“这竟是两条狗呀这是,撕呀咬呀的,偏偏又还分扯不开。”烨亲王妃惯来的嘴上没门,说话也粗俗,眼中满是溺爱的,就说。
“如何,长安可还好,烨亲王如今还在江南?”罗九宁开口问道。
烨亲王妃是个直性子,径自便道:“那不是先皇长孙亡了,他们全都回了长安,正在理丧么?”
先皇长孙,自然就是裴靖了。
说起他来,罗九宁倒是沉默了很久。当初宫乱,萧蛮被俘,裴靖也在逃往辽国的路上给裴嘉宪捉了回来,之后囚禁在何处,罗九宁并不知道。
迄今也快一年了,那孩子苟延残喘得多时,终于还是死了。
“对了,你这胎也该到生的时候了,怎的一点动静也没有?”烨亲王妃说着,就伸手来抚皇后的肚子。
罗九宁道:“瓜熟蒂落,咱们安心等着便好,这个急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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