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七娘瞧着四处再无人,又悄声道:“有花才有果,有籽才有粮,按理来说,这孩子肯定得有个父亲。万一那一天,这孩子的父亲来了,你怎么办,这孩子,又怎么办?”
罗九宁连忙道:“娘,你别再说了,我全都忘了,从今往后,也不许你再提这个。”
*
拿到姐姐给的药方之后,罗承功便着手开始置办药材了。
这当是一味外用之药,其中有海马,有蔓陀罗,还有人参鹿茸等物,真要置办下来,倒还得一大笔的银子。
陶七娘手里虽说没大钱,但小钱总还有的是,只是,她有个给佛菩萨捐银子的癖好,自己过的节俭,对于罗承功,因怕他拿了银子要在书院里学坏了,更是苛刻。
到底不是生母,而且罗承功还是陶七娘养大的,便也不好说什么。
而罗九宁要走,老头子老太太倒也无甚,第一个反对的就是陶七娘。为着这个,罗承功也不敢从陶七娘这儿要银子。他弄不到银子,自然就要从自己名下那些铺面来入手。
但是铺面是个大东西,一座铺面至少上万两银子的数儿,短期内想出它,是出不出去的。
这日,罗承功四处问人卖自家的铺面卖不出去,正愁着呢,便见曾经与自己同窗过一段时日,又莫名失踪的李靖走了过来,问道:“承功兄可是为了银钱,正在发愁?”
罗承功并不知道这李靖一袭青衫,朴朴素素,竟会是个皇孙。
而因为他原本和罗九宁打的火热,后来却又消失不见了,心中甚为生气,遂冷冷道:“李兄有功夫,还是去读你的孔孟之书的好,我又非是我姐姐,花手大又喜好施舍,没钱舍施你。”
当初罗九宁可谓是费了银子又花了感情,在这个没心没肺的少年身上。
罗承功犹还记得,姐姐一开始总是李靖长李靖短的,他围追堵劫的都拦不住,总要悄悄儿跑出去和这李靖混在一处。
而这李靖,白吃白喝,还曾偷偷香过姐姐的唇,到最后竟是不辞而别,害姐姐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了那么久,却原来只是个骗吃骗喝的白眼狼。
此时瞧他瘦瘦高高,白肤净面,一幅清俊相貌,也不过是白瞎了皮囊而已。
为此,罗承功由衷的鄙视裴靖。他讥讽了一句,这就准备要走了。
“这些银子,够买你想要的那些东西,如今你正是急用钱的时候,孔圣人都还曾说,君子要不立危墙之下,你打八岁开蒙读书,竟连这个都不懂?”裴靖冷冷问道。
罗承功望着裴靖手中的银票,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个穷书生,哪来的这些银子?”
裴靖道:“既手头紧,拿着便是,何必问我银子从何而来?”
“说吧,你为何如此好心的帮我?而且,你原本不是穷的连裤衩都没有吗,过了一年,怎的就如此有钱了?”罗承功肯定不会接银子,毕竟他虽才不过十五,毕竟也读了七八年的书了,书生那点清贫骨气,他总还是有的。
裴靖垂了垂眸子,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道:“去年,我父亲病了,为着守孝,我才无法来洛阳读书。如今父亲已死,我卖了家里的祖宅并田地,便是想着,当初你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总是想要见上你姐姐一面。这些钱,就当我还当初欠她的。”
罗承功犹还半信狐疑的,却也把银票接了过来,指着裴靖的鼻尖便道:“你最好记得清楚些,这些,可全是你欠我姐姐的。”
说碰上,他伸手扯了扯裴靖身上那件蓝布衣,道:“若我记得不差,这可是她亲手替你缝的。”
又踢了一脚裴靖的鞋面,他又道:“这也是她亲手替你衲的,她是个傻的,爱上了谁,总喜欢替谁衲鞋作袜的,而在你身上,她可真真儿是瞎了眼。”
待他走后,裴靖再回到自己的校舍,见舅舅佟谦恭腰站在廊下迎自己,冷冷瞪了他一眼,转身进门,却是一把重重的,就把门给阖上了。
*
却说罗九宁这厢,裴嘉宪虽不曾进来过,但内院之中没了宋绮,她的日子着实好过了许多。
而王伴月管上内院之后,曾经那些鸡毛狗糟的事情,瞬时也少了不少。
转眼便是半个月过去了,壮壮儿有乳母带着,长胖了许多,也长高了不少。苏嬷嬷亲手替他衲的虎头棉鞋并一整套儿的虎头棉袜,穿上之后,小家伙整个人都威风凛凛的,甭提有多可爱了。
既儿子在身边,罗九宁自然就想着,老老实实儿的窝冬便罢了。
只是,时日一天一天的过去,也不知道裴靖在外如何,已经叫裴嘉宪杀掉了否,她到底心中不安,只是奈何找不到机会出府。
不过,忽而这日,机会就来了。老祖宗宋金菊就病了。初时,不过是不思饮食,眠困到,身子沉,再后来,竟是连口水都控制不住,整日的涎涎欲睡。
太医们开了药方进来,灌进去了,老太太也能全给吐出来。
渐渐儿的,这老太太竟是个要仙去了的样子。
也是急的无处可求医,宋金菊又是个最怕死的,居然就求到了罗九宁这儿,看她那薄药的手艺,是否能替自己治治病。
虽说老太太一直以来,对罗九宁有诸多的苛待,但她对于这老太太,并没有多大的意见。
毕竟她是裴嘉宪的外祖母,而这天下间那个女人,愿意自己得意的大外孙子学秦王,娶个怀着身孕的赵姬回来的。
于是,罗九宁将胖乎乎的,正准备要学翻身,但总是因为穿的太厚实而翻过身来的小壮壮给拉起来,放他在床上翻爬着,命杏雨和苏秀,并奶妈几个团了孩子一起照看着,便去给宋金菊诊脉了。
如今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的,是郑姝。
比之宋绮,这郑姝温柔又聪明,又还有皇后娘家那么一重尊贵的身份,如今倒是深得宋金菊的喜爱。据说,她曾三番五次的求着裴嘉宪,让他换掉王伴月,好叫郑姝来掌中馈,不过裴嘉宪近来总是在外忙碌,连内院都不曾进来过,自然就更不曾答应过了。
见了罗九宁,郑姝连忙下拜:“妾身见过娘娘。”
罗九宁命她免了礼,净罢了手,便来替宋金菊诊脉了。
宋金菊的脉像很奇怪,又沉又滞,观看她的皮相,又蜡又黄的,表面瞧着是个胃口不开的症状,但因为屋子里天光太黯,到底看不甚清楚。
罗九宁于是吩咐丫头们把帘子都给拉开。
待到丫头们把帘子拉开,这时她才发现,老太太肌肤的蜡黄下面,还透着一层隐隐的青,尤其是整个嘴唇周围,显而易见的青透了。
这瞧着,其实是个食物中毒的样子。
罗九宁开了几味药,却在写药方的时候,却是故意加了一味:十足僵蚕。
府中御医徐院判接过药方来,正准备要去捉药,看到那味药引,十足僵蚕时却怔住了:“娘娘,咱们都知道的,向来蚕只有八足,这十足僵蚕,要从何而来?”
罗九宁笑道:“这十足僵蚕,想来徐院判也不曾见过,但我们陶家却是有的,只是因为药性强劲,不轻易给外人示罢了。不信的话,你将这幅方子带出去,送到我弟弟手中,他明儿自会捧着十足僵蚕前来。”
蚕那东西,天生都是一个样子,徐院判一生的郎中,还真没听说过什么叫个十足僵蚕。
但毕竟陶亘是洛阳城有名的薄药圣手,徐院判跟撞了鬼似的,也想见识见识,什么叫个十足僵蚕,遂到外院。
来跟裴嘉宪禀明,说王妃想要的十足僵蚕,府中没有。
裴嘉宪也是顿了顿,到底不知道十足僵蚕生个什么样子,但只要转脑子一想,也知道罗九宁这是出不去门,想把裴靖渡进府的借口。
遂笑了笑,道:“让罗承功把僵蚕送进来便是,到时候拿上两枚到外院来,也给孤瞧瞧,十足僵蚕生得个什么样子。”
而罗承功这里,事实上已经给罗九宁准备了好几大包专门配治回春药的药材,与裴靖两个相对愁眉,也正不知道该如何把药材送入府去了。
听到王府要陶家祖传的十足僵蚕,罗承功两眼呆滞愣了许久,忽而侧首:“李靖,你可知道十足僵蚕生得个什么样子,我怎么从来就没见过个十足僵蚕?”
难道说,他为了见罗九宁一面,得到药房里所有的僵蚕身上翻来翻去的数,数出个十足僵蚕来不成?
裴靖穿着件深蓝色的直裰,袖子绾着,两道清秀的长眉,一双凤眼微狭,微勾薄唇笑了笑,道:“她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让你入府而已。这十足僵蚕,我来给你找。”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宁:我家的蚕就是多生了两只爪子,有什么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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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号早上10点就不更了,会在27号凌晨更下两章哈。
第26章 八娘未死
十足僵蚕,事实上,算得上是只属于罗九宁和裴靖之间在哑谜了。
那还是一年前,位于大康南边的南诏国使出使大康,自然是带了许多的奇珍异宝而来。
诸如狐狸身子,却生着颗美女人头的怪物,再譬如生着十八只足的虫草,生着十只足的僵蚕,诸如种种。
当南诏国使前来献宝时,裴靖就侍立在皇帝身侧。
皇帝见了那生着美女人头的狐狸,再见那狐狸爪子时不时还动一下,美人说话煞有介事,学狐狸叫的时候,替皇帝算卦的时候,无不以假乱真。
皇帝不信它为真,但到底看不出破绽来,于是,便召过裴靖来,问道:“靖儿,你将来是要继承朕的帝位的,身为天子,当明目,当慧眼如炬,此时你且瞧瞧,这南诏人的鬼把戏到底是怎么耍的?”
裴靖当然也知这些全不过是障眼法,但到底他生在东宫,又不钻研这些邪魔外癖来,明知有诈,但究竟如何诈的,他却答不上来。
彼时陶八娘恰有盛宠,而罗九宁正好入宫,伴在陶八娘身边。
裴靖那时为了提防罗九宁要叫太子和太子妃盯上,已经许久都不曾与她说过话了。
原本亲热无比,如胶似漆过的两个人,却因为他的故意冷落,早已成了陌路。
但当时罗九宁还是借故行至他身边,悄悄儿的,在他身后说:“你瞧那笼子上有个隔板,狐狸只有身子而没有头,美人的身子藏在隔板中,只要揭起它脖子上那块假狐狸毛,就能看个一清二楚。至于虫草与僵蚕,一只蚕剁成两截,中间插根铅针,再以胶质填盒,慢说十足,二十足的都能造出来。”
裴靖恍然大悟,但再看罗九宁的时候,她已经躲到陶八娘身后,再也不看他一眼了。
所以,他不过转瞬之间,就造好了一盒十足僵蚕。
*
第二日,十足的僵蚕就由罗承功捧着,送进来了。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他的小厮,形样生的极为可笑,戴了一顶土蕃人才会戴的毡帽,肩上背着一大堆的药材,到了府门上,侍卫一样样搜检过,见皆是些药材,也就将他俩人给放进来了。
既是给王妃送药的,那药自然是送往府内正院,王妃处。
便罗承功,自罗九宁嫁进来之后,还是头一回入府。
裴靖环首四顾,打量着自家四叔这内院古朴庄肃的内院,正准备跟着罗承功一起入内,便见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走了出来,一伸脚就挡住了他的腿:“王府内院,岂是你个小厮可以进的,快滚快滚,到院外立着去。”
但到底小丫头们力气小,提不动罗承功带来的,那一袋袋重夯夯的药。
苏秀不得已,还是叫裴靖把药替自己扛了进去,嘴里念念叨叨着:“这般臭烘烘的小子们进来过了,若不为着是冬天,这地也该洗一洗的。”
忽而抬头,她便见那顶羊毡帽下,一个星眉玉目的少年,冷冷望着自己。
苏秀还从来未见过生的这般标致的小厮,当然,也从未叫人用如此厉眼瞪过,瞬时就噤了声儿。
不过,罗九宁并不在自己院儿里,她早起便到了宋金菊院儿里,再给诊了一回脉,便照料着,让郑姝哄宋金菊吃饭呢。
“老祖宗,人的精气神儿,全从五谷杂粮而来,您要好好吃饭,这病才能好呢。”郑姝正在柔声哄劝宋金菊:“太后娘娘前阵子都还说,韩国夫人说的笑话自己最爱听,您要这般,太后娘娘该要着急了。”
没有家世,羊肠胡同里长大的宋金菊,别的不会,俗不可耐的笑话有一骡车,太后娘娘也不过闲时拿她取笑而已。但这样的也有她的好处,就是热闹。
宋金菊叹了口气,一想起自己讨好了太后,丽妃那个没脑的性子,就能在宫里好过一点,于是强撑着,就吃了一口粥:“罢了,为了丽妃和阿宪,并阿绮的侧妃之位,我也不能死。”
事实上,在那本书里,三位妾侍,这郑姝,最后才是真正登上侧妃之位的那一个。
除了本身因她是皇后的表妹之外,据书中说,这位郑姨娘,头脑极为清醒,作事不择手段,再兼裴嘉宪向来不束管内院,她一人独大,直到最后,裴嘉宪亲自带回来个有救命之恩的杜宛宁,心机比郑姝更沉,为人比郑姝更毒辣,才算把郑姝给降伏了。
而那杜宛宁,照着书中来说,还是书中的‘罗九宁’自己送到裴嘉宪床上去的。
其后,杜宛宁就继了郑姝之位,成了府中的侧妃。
关于书的内容,罗九宁如今其实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是,杜宛宁,杜若宁,裴嘉宪真正命中注定的女子杜若宁,应当是跟着杜宛宁一起来的。
罗九宁轻轻叹了一息,心说我可是必定要逃出这座府宅去,也绝不要走书中的老路。
出了明辉堂,她正在绿叶凋尽的路上走着,便见有个戴着灰毡帽,穿着的脏兮兮的,瘦瘦高高的少年,朝着自己而来。
也是奇了。
这世间,或者别人罗九宁认不出来,但裴靖其人,只凭一个背影,那怕是他说话的声音,那怕他俏妆打扮成个女子,只要靠近她,罗九宁立刻就能认得出来。
只须看上一眼,她便知那人是裴靖。
他是皇太孙,太子最得意的儿子,皇帝最引以为豪的,敏锐,智慧,自律,天生以来就命定的储君人选。
罗九宁原本是叫这少年的敏锐给吸引的,也知道他举一反三,一点就通。
果然,她早知他徘徊在府外,不过打个哑谜,他立刻就进来了。
罗九宁转身四望,便见明辉堂外的山石之下,长吏顾泽海负着一只手,正在与徐院判二人聊着什么,见她目光扫过去,一双寒沉沉的眸子也随之扫了过来。
身后还随着个杏雨,罗九宁于是借个故儿支开,转身,却是走到了西水塘后面的枯林子里,正好一处假山石遮挡着,而裴靖也是从善如流的,就跟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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