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寺里大部分的和尚都在那地方,她就不信有人敢在那儿动手。
躲到一处角落里,匆匆揭开信封,最先是一张张的银票,有大额的,一千两一张的,也有小额的,十两银子一张的,显然也是凑了许久才凑到一处的。
再接着,罗九宁掏了封信出来。
这一回,她相信八娘活着了,因为,信就是八娘亲笔书的。
“阿宁,见信勿念,姨母安好。这些银子,乃是徐姐姐之助,带着孩子离开王府,寻处地方隐居渡日既可,勿追,勿念。”信中就这样短短一句话。
既徐氏愿意给陶八娘银子,而陶八娘又匿居在刺史府中,那她当是安全的。
要真叫皇太孙或者裴嘉宪找到陶八娘,她必定就是个死。所以,罗九宁知道了这些,也知道去年中秋之夜,是自己在宫里唯一信任过的佟幼若害了自己,也就满足了。
平白多出几千两银子来,似乎连辛苦艰难的制药,并攒银子也不必了,她只要带着壮壮逃走,离开王府就行了。
罗九宁将信仔仔细细的撕了,撕的碎碎的,揉成一团又扔入水中,狠命踩了几下,这才将银票卷了起来,转到晒经楼后面的一条窄巷之中,准备穿过这窄巷,回到寺里,正好也去看看,主动跳入湖中的郑姝,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谁知就在这时候,身后一人轻声说道:“陶先生,那味合昏膏,您如今还配吗?顾某自陶先生嫁后,已有一年不曾有过一夜好眠。”
要说起医生来,会有很多称谓,比如说,经常打着幡子四处行医的,会被称为郎中,而坐馆的,又被称为医生,而医生之中最德高望重的,则会被称之为,先生。
罗九宁在安济堂坐医诊脉时,因假冒的是陶九娘的名号,是以,人人都要称她一声陶先生。
所以,只要喊她‘陶先生’的,就必定是认识她的熟人。
罗九宁蓦地就是一惊,回过头来,便见顾泽海站在自己身后。
她道:“顾长吏,按例,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再者,我或者给你治过病,但如今可是肃王府的王妃,你也是王爷的身边人,如此称呼,怕是不对。”
顾泽海往前走了两步,道:“陶先生言重了,顾某是因为敬重您的手艺,敬重您是位良医,才有此一称。不过……”
他说着,手中一只帕子,竟是就向着她的口鼻捂来。
罗九宁也是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郑姝想要杀她,找的杀手非是外人,而是裴嘉宪身边最得力的门臣,顾泽海。
这郑姝,可远远比她想象的心机更加深沉啊,手腕也比她想象的伸的更远。
“顾先生,顾先生……”罗九宁几番挣扎着,疾疾唤道:“你可不能这样儿,你可是有大好前途的人,犯得着为了我这一条命就浪费了自己的前途吗?”
“罗九宁,我的失眠无人能医,无药可治,我又怎会杀你?”顾泽海一边捂着罗九宁的,一边将她往不远处的寮房里拖着:“但是,有人要你死,恰好又求到了我这儿,你不愿意呆在王府,而又无处可去,我此生的失眠,又只有你才有药可医,我此时不是在杀你,而是在救你,你懂不懂?”
罗九宁愈是挣扎,顾泽海就捂的愈紧,她狠命蹬了几蹬,不惜张开嘴来咬他,撕他踹他打他,但顾泽海就是不肯松手。
“而且,跟我走,我还能告诉你,你爹罗良,去年中秋究竟是怎么死的。”
罗九宁终于停止了挣扎,停下来,扬头望着顾泽海:“我爹不是给皇帝挡箭身亡的,怎么,这又有何不对?”
既她不挣扎,顾泽海当然也就不再捂她的口鼻了:“当然有不对,天子出巡,整条秦淮河围戒森严,刺客从水中而起,满船之人无人醒觉,唯独你爹叫人一把推搡到皇上面前,将箭挡下。这到底是为甚,只要你不反抗,我悉数告诉你。”
“现在就说。”罗九宁与他僵持了起来。
“你跟我走,我才能告诉你。”不见兔子不撒鹰,顾泽海也不是好糊弄的。
罗九宁转而想了想,终于还是掏出了自己怀中的银票,哑声道:“不瞒顾长吏说,我也早有走意,但如今不是时候,更何况,我的孩子还在王府,我得把他带出来才成。”
顾泽海显然颇有几分怀疑,但总算因为罗九宁的诚恳,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她。
扬起双手来,他道:“自从去年你嫁入王府,我便一直在暗中看着你,也知道你在王府中过的艰难,只是一直以来,你一门心思,委曲求全于王爷,又闭门在府,深居简出,任谁想帮你也帮不到你。如今既你想走,刀山火海,顾某再所不辞。”
这顾泽海,榜眼出身,将来会在裴嘉宪登极之后,成为他手下最得力的重臣,也是将来的尚书府侍中。此人能力卓著,心机亦深不可测。
显然,郑姝以为自己可以借他之手而杀了她。
顾泽海是肃王府的人,杀了她,无人会怀疑是东宫干的。
而裴嘉宪既不爱她,也没拿她当真正的王妃来待,当然不会去查她的死因。
但顾泽海有失眠症,把她带回去,正好可以天天替他治失眠,不得不说,这些人一个一个,心中暗藏鬼胎,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打算。
她一个天真懵懂的女子,在那本书里还能活到裴嘉宪登基为帝的时候,也算是撞大运了。
抚着胸膛喘息了良久,罗九宁抬起头来说道:“我也不知道顾大人的话可不可信。不过,我曾给你家顾大娘治过很久的病,贴了不少的药钱,便后来我作了长吏之后有钱了,她来还的时候,我也未曾予过一分一毫。概因我外公说了,医者,天生的父母,行医,只问救人,不问发财。
而你呢,我替你治了一年的失眠症,你要真的能度我逃出王府,不被任何人追杀,悄悄的隐藏下来,我将治失眠的药方给你,助你彻底断了痼疾,好不好?”
顾泽海笑了笑:“好。”
说这,他这是竟就这样把罗九宁给放了。
越过青色的砖沿,和一丛丛枯黄了,落着霜的枯草,就在门后,陈千里仿如欲发的脱兔一般,凝神,一手紧攥刀柄,是个几欲脱鞘而出的姿势。
而他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藏经楼。
藏经楼上,俯首而站的,却是肃王裴嘉宪。
鸦青面的袍子,外罩一件本黑面的大氅,衬着他冷玉色的肌肤,两道修眉如刀而扬,但他的手原本一直高高扬着,在看到顾泽海松了罗九宁的同时,却是极缓的往下压了压。
那意思,当然是叫陈千里勿要轻举妄动。
“王爷这王府内院,可谓卧虎藏龙,我也是没想到,郑姝找的,竟会是他。”就在不远处,那晒经楼的顶楼上,陆如烟如是说着。
裴嘉宪双眸如隼,冷冷盯着远处,窄巷之中的顾泽海和罗九宁,默了良久,道:“八娘那里暂且不要动,叫她安生藏着去。至于罗良的死,暂且等顾泽海自己说出来,此刻就回府,孤倒是得看看,王妃是否真的筹划着要走。”
作者有话说:
王爷:孤不相信阿宁能逃出去,哼哼哼。
作者:她真能,不信你看着,哈哈
第33章 焚香静坐
从白马寺回洛阳,至少要半个时辰的车程。
回程的马车上,郑姝冻的瑟瑟发抖,不停的望着罗九宁,仿佛像看个妖怪似的。
“冷,真冷啊。”郑姝说着就来拉罗九宁的手:“娘娘,您不是擅行医的吗,来替妾身摸摸这额头,我是不是发烧了啊。”
她为了能在罗九宁死后撇清自己的干系,狠命跳了一回水。谁知道不一会儿,就见这罗九宁回来了,非但毫发无伤,而且你瞧她那笑的开心明媚的样子,就好比只不过是随便出去走了走,逛了一番一般。
郑姝口咬着帕子,难过的要死,生气的要死,却偏偏拿罗九宁无法。
想来想去,遂试探道:“娘娘方才出去,竟是没有见着太孙不是?”
“什么太松太紧的?”罗九宁慢悠悠儿的说着,伸了只手过来于郑姝额头上摸了一把,道:“这额头可真烫,看来郑姨娘是真的发烧了。不过话说,好好儿的,你为甚要跳湖?”
“你……”郑姝气的咬牙切齿:“不是娘娘让妾身跳的?”
“我让你去死,你去是不去?”罗九宁瞬时也拉了脸,冷冷问道。
郑姝气的直喘着气,咬牙道:“你竟是骗了我。”
“我骗了你,你呢?”罗九宁索性也撕破了脸:“我与裴靖之间不过那么点子淡如水的往来,可是,你却把那事儿告诉了佟幼若佟姑娘,而佟姑娘是将来要作太孙妃的人,试问太孙将来没有多少姬妾,难道说,佟姑娘只要见了他对谁好那么一点点,全都给人毒害了去?”
郑姝顿时哑了嘴,抿了抿唇道:“王妃说的这是甚,妾身听不懂,妾身也烧的糊涂,暂且躺会子,礼数不周之处,您包涵。”
“滚下去,滚下我的车子。”罗九宁道:“你一个妾侍,有什么资格坐主母的车,还能跟主母这般说话?”
既她这般说,郑姝自然就得下车。可怜她出门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要跳放生池,便带的衣裳也是薄衫,此时虽说换了干衣服,到底还是冷的直打哆嗦。
王妃出巡,当然也驾着不止一辆马车。
郑姝抖抖缩缩,却是回到后面一辆,婆子们的马车上,裹着自家嬷嬷递过来的茵褥顿了良久,忽而就是一笑:“在我身上出气又有甚,我不过是一个作妾侍的,倒是幼若,就平白无故将她欺负了,她又能如何?”
*
甫一回到王府,还未进内院的门,于二院门上,罗九宁便听见屋子里一阵阵的欢闹声。
她这院子共分着两进,前院除了面客的大殿之外,便是两溜厢房,厢房的后面,另有两排罩房,是给外头上院的婆子丫头们住的。
此时花树虽凋,但石阶上落叶给清理的干干净净,一丝杂乱也无。
“娘娘回来啦?”二院的丫头李薇见罗九宁带着杏雨进来,连忙就笑着迎了上来。
记得宋绮在的时候,这些丫头们一个个儿又懒又馋,动不动就要吵上两嘴,如今大约是王伴月管得好,瞧着比原来勤快多了不说,眼力劲儿也比原来好多了。
进了内院,欢笑之声愈甚,而一众人的欢笑声中,壮壮哈哈而笑的声音又格外的好听。
小壮壮是坐在苏嬷嬷怀里的,小家伙如今也能坐了,小嘴巴张了老大,正哈哈笑着了。而胡东方就在他的面前,一会儿学猴耍,一会儿又翻个筋斗,总之,小壮壮两只眸子牢牢的盯着,只要他动上一动,小家伙就能笑个前仰后合。
“东方,劳烦你今儿看了一日,这院子里没甚事儿吧?”罗九宁把孩子抱了过来,问道。
胡东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就是你这院里的丫头们都太热情了些,一个劲儿的送茶送水,除此之外,没别的事。”
“那顾泽海,我记得原来不是在翰林院当值,怎么就到咱们肃王府的?”罗九宁又道。
她如今有了银子,真要跑路,顾泽海有心机,又有谋略,是个不错的跳板。
“老顾,那人顶不错的。原本在翰林院,整日给皇上写应制诗的,去年江宁府,皇上不是遇了刺杀?当时他就在船上赋诗,然后,你知道的,你爹没了,而他,就给皇上厌弃,从翰林院除职,发派回了洛阳。”
原来是这样。罗九宁心说,那难怪他会说,他知道罗良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原本,罗九宁只当是因为时运背,罗家和陶家俩家子的人齐齐儿上辈子未修阴德,才会在同一夜就死了一个姨母,一个父亲。
如今才渐渐儿明白过来,非但姨母,便连父亲的死,只怕也是被牵扯在阴谋之中的。
遥想父亲一表人材,也不过三十四五岁的年纪,自打二十岁入皇宫作侍卫,虽说只是芸芸侍卫中的一个,但也尽忠职守,兢兢业业。此时再回想起父亲每每休假回来,站在药房外等自己的样子,罗九宁就不由眼热。
那么齐全的一家人,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牵扯到这皇廷宫斗中去的。
揉着鬓额仔细于脑海中搜索,罗九宁仔细回忆着自己于那本书中读来的一点一滴,忽而抬起头来,已是眼前一亮。
她想起来了,在那本书里曾只言片语的提过,说就在今冬腊八节前后,洛阳城中,原本的一些地痞无赖,和着一股子流匪要起哄闹事。
因不过些地痞无赖们,当然很快就叫裴嘉宪给平息了,但是,趁着那股子乱,她说不定可以逃出王府呢?
转眼暮色日临,苏嬷嬷直到把小家伙哄睡了,仍还依依不舍的抱着,摇来晃去。
“嬷嬷,孩子既睡着了,就该放在床上睡,你这样抱惯了,往后他总要你抱着睡,不行的。”
“他要让奴婢抱奴婢就抱着睡呗,多俊俏的公子哥儿,你瞧这眉眼,果真生的跟咱们王爷一模一样呢。”苏嬷嬷笑道。
当然,心底里头她也是叹息:要真是王爷的孩子,你瞧王妃这般贤惠,夫妻恩爱,幼子健健康康的,该有多好。
罗九宁正色道:“不能从小儿给孩子惯了毛病,也不许抱着睡,嬷嬷将他放下去。”
虽说没爹,可终归是有娘的,罗九宁可没想过,打小儿就给儿子惯些纨绔的毛病,毕竟她还要带着他逃命了,真惯坏了性子,动不动要哭要抱,怎么成。
她仍是进了西梢间,在自己治药的桌前抽出银票来,一张张的数了数,总计下来,满打满的三千六百二十两银子。
当今物价,一幅中药也不过一大吊钱,一亩田地也不过五十两的市价,三千两百两银子,慢说置田置地,便罗九宁要开间药房都足够了。
她将这得来不易的银子又揣回了兜里,转身出来,见苏嬷嬷已然摆上了饭,独自一人坐着吃罢了,洗了个澡,转身上了床,黑天胡地的,便与壮壮两个暖暖儿的挤到一处,睡下了。
*
“陶八娘在烨王手中,就是烨王的杀手锏,他要真把陶八娘带到皇上面前,肃王的危机就解了,可东宫在皇上面前,可就危险了。重则,只怕皇上会废太子,废太孙,殿下,您此时该要回长安,与太子殿下商议该如何除去八娘才对,而不是在这儿等着肃王妃见您。”
佟谦苦口婆心的劝着裴靖,在他的言语之中,陶八娘,那个曾经对他以身上许,愿意与他结契为夫妻的女子的性命,连蝼蚁都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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