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肃王府中,除了宋绮之外,另还有两位妾侍,皆是裴嘉宪在成大婚之礼前,皇后与太后赏下来的。
不过,任她俩是天王老子赏的,在这王府中的地位,也越不过宋绮去。
就只凭院子来说,那俩位妾侍挤在小小一处春山馆中,宋绮却是单独住着府中最好,最敞亮的偏院盂兰院。
谁叫她既是宠妾,又还是宋金菊最疼爱的娘家侄孙女儿呢。
“我甚也不求,只求能永远伺候着姑奶奶,将您打扮的美美儿的。”宋绮脸贴上宋金菊的脸,如是说道。
宋金菊笑道:“罢了罢了,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说吧,又想讨什么便宜?”
宋绮笑嬉嬉道:“就我叔父那件事儿……”
“甚?”宋金菊脸色已变。
“姑奶奶也是知道的,他不是瞧上了那陶七娘,七死八活非得娶嘛……”宋绮一脸的谄媚,眼巴巴儿的等着。
“他这是狗改不了吃屎。”宋金菊断然道:“不可。阿绮,只要罗九宁一日是王妃,陶七娘就一日是肃王的丈母娘,她的面子,关系着咱们肃王府的面子,你叫伯允息了这份心,这府中多少美人丫环的,我赏他一个不就完了?”
“二叔用过的女人还少吗?那不是都嫌他那身皮屑病,不肯伺候,要么上吊要么逃跑,就不曾留住过一个嘛。”宋绮闷闷说道。
她父亲宋伯阳死的早,全凭宋伯允拉扯大,与宋伯允的感情亲似父女,又与父女不同。
比如说,父亲想纳个妾,女儿肯定是不高兴的。
但叔父想找个女人,侄女非但不会反对,为了他能一直为自己鞍前马后,还得极力促成。
宋金菊想想侄子那张满是牛皮屑的脸,也是替他发愁:“这样吧,他要真想要,也叫他等着时机,待咱们把罗九宁逐出府的那日再说,你叫他暂且谋着,不要动就行了。”
宋绮笑着应了一声:“姑奶奶待我们叔侄可真好。”
但她心里觉得,既光明正大不能娶,干脆让宋伯允想办法私底下悄悄弄去算了,反正横竖不过个寡妇,娶她,跟悄悄弄进门有甚两样儿?
宋金菊一只苍老的手抚上宋绮绵软细腻的小手儿,叹道:“你爱宪儿,这姑奶奶是知道的,而宪儿一直拿你当姐姐待,这个姑奶奶也知道。不过,你养着阿媛,就比府中别的妾侍们更大,这府中任谁也越不过你去。”
阿媛,是裴嘉宪名下如今唯一的女儿。
不过,虽说外面瞒的滴水不漏,但宋金菊和宋绮却是知道底细的。
其实这孩子并非裴嘉宪亲生的,而是他一位恩人的孩子,因那位恩人待他恩重如山,恰又死了,他于是就把这孩子养到了自己膝下。
这小丫头今年快有四岁了,一张小脸生的格外的圆,两只眸子黑白分明,又明又亮,正站在回廊上逗一只小八哥,抬起头来,那张小脸生的,竟与王妃罗九宁有七分的像。
听见太奶奶和姨娘在说自己,她红红的小嘴儿嘟了起来,也是在笑呢。
宋绮一声娇哼,顺势便投入了宋金菊的怀中:“姑奶奶待我们可真好。”
*
而这厢,罗九宁恰也入府了。
一来一回,天还不及正午,苏嬷嬷就在门上等着。
这苏嬷嬷,是肃王裴嘉宪幼年时,还被养在皇后身边时,就曾一直伏侍他的大姑姑。后来,她到了年纪之后被放出宫,嫁了人,但三年之后,她就又重回到了宫里,继续伺候裴嘉宪。
而巧的是,罗九宁的姨母陶八娘在入宫之后,于这苏嬷嬷还曾有救命之恩。所以,投桃报李,这苏嬷嬷,几乎算是肃王府中,唯一愿意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照拂罗九宁的人了。
她张望了许久,遥遥见罗九宁归来,便叫道:“娘娘,您可算回来了,半路没遇什么差池吧。”
顶多不过一两里路而已,能有什么差池。
罗九宁款款而来,迎面便问:“嬷嬷,宋姨娘呢?”
苏嬷嬷微叹了口气,道:“还能在哪,她每日头一等的大事,就是伺候咱们的老祖宗。要奴婢说呀,王爷便再宠爱您,他总是出门在外,您也该常到老祖宗面前请安的。
那宋姨娘猖狂成那样,可不就是有老祖宗罩着,难道您就不想着到老祖宗面前讨个好儿?”
罗九宁一张容圆的脸,笑起来颊侧肉肉的:“这不是老祖宗从来不肯见我么。”
苏嬷嬷念念叨叨个不停:“宋姨娘是老祖宗的娘家侄孙女儿,她当然喜欢宋姨娘,但娘娘您也得往跟前凑啊,您不上赶着,她就更厌您了。”
“好啦苏嬷嬷,我饿了,今儿有什么好吃的?您作的火腿青笋烧麦最好吃,今儿还有没有?”说着,罗九宁就打断了苏嬷嬷的话头儿。
苏嬷嬷一袭月白面的及膝褙子,圆圆胖胖,白白嫩嫩的,一听好吃的几个字,立时便止步,努起嘴来望着罗九宁:“王妃的嘴可真真是叫老奴给惯馋了,都这会子了,还想着烧麦。
也罢,今儿一早老奴专门上街买的青笋,掐了最嫩的尖儿给您作的烧麦,快进西偏殿,老奴叫秀儿端来给您尝尝。”
九宁容圆的脸,笑起来两只眼睛眯眯儿的弯,甜甜儿的就说了一声:“苏嬷嬷,你可真是跟我奶奶一样,这满府中呀,最疼我的就是你了。赶紧去端吧,记得跑快些。”
若她猜的不错,那烧麦,此时肯定已经叫宋绮的人抢走了。
猖狂如宋绮,曾经当着罗九宁的面说过一句话,她说:“哟,咱们王妃一直有唾面自干的本领呢,真真儿也是够强的。”
唾面自干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别人把唾沫唾到她的脸上,她连擦也不敢擦,抹也不敢抹,只能任其叫风吹干掉。
生了孽子的罗九宁,在肃王府里屈辱偷生,妾室与奴仆们肆意欺辱,而她从来不曾反抗过一丁点,是为着这个,就连宋绮都要说她是唾面自干。
不过这一回,罗九宁不仅准备要揩掉脸上的唾沫,还准备要愤起反抗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好说是不是甜文宠文啊,因为我就是这样的风格。
不过裴嘉宪其人,我保证他是陶七娘说的那样,而非罗九宁道听途说的那般,大家放心好啦。
好了,明天他就该闪亮登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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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皇之四子
洛阳效外三十里,平泉庄。
遥遥望去,茅屋点点,田梗青青,正是秋收之时。
一个相貌丑陋,卷着裤管的赤脚老农此时正扛着锄头,在地里挥汗如雨的锄着田地。
而在他不远处,则站着一个年约二十四五,皮肤白皙,乌发总冠,相貌清美绝伦,仿如仙人般的男子,发间疏疏沾着几粒灰尘,负着双手,冷冷注视着这老农。
“王爷,咱们这都站了半日了,那方思正就没有想跟您说话的意思,要不,属下把他打一顿,绑回去算了。”身旁一个黑脸汉子粗声说道。
“千里,方思正是文人,虽说看似瘦峭,不堪一击,但脊梁之中有钢气,宁折不弯,你拿待武夫的办法待他是行不通的。”这男子面虽冷,说起话来嗓音却是与他清秀俊美的面貌极不相称,嗓音非常的洪厚,沉重,也格外的从容,缓和:“等吧,拿出你练武时的耐性来,与孤一起等,只要有耐心,孤就不信磨不透这老匹夫的性子。”
“四爷说的是,属下明白了。”黑脸汉子嗓音极低沉的,应了一声。
却原来,这位站在田梗上,发间沾着灰尘,仿佛仙人坠落凡尘的男子,正是当今皇帝裴元昊的第四子,罗九宁的丈夫,肃王裴嘉宪。
与身旁的黑面汉子,侍卫陈千里注视着田间的老农,二人就那么站着。
忽而,远处一匹骏马奔驰而来,马上一名侍卫,高声叫道:“王爷,王爷,府中有急情,内院的人出来报说,咱们王妃未经您的同意,擅自出府,孤身一人回娘家去了。”
裴嘉宪顿时侧目,与侍卫陈千里对视了一眼,旋即薄唇轻掀,吐了两个字出来:“回府。”
*
肃王府内院正院,恰此时候,苏嬷嬷正在等丫头从大厨房里给王妃罗九宁端的烧麦了。
“烧麦了?”
苏嬷嬷气急败坏的望着丫头杏雨:“那可是我亲自到大厨房给娘娘蒸的,放了最好的火腿,青笋和萝卜,缘何就没了呢,缘何就只端来一笼快馊了的包子?”
杏雨立刻就跪下了:“嬷嬷,是宋姨娘的丫头春莺半路把烧麦给端走了,她还说,老祖宗这几日礼佛,全家都该茹素,今儿就只有莲花白的包子吃。”
苏嬷嬷气的直跺脚。
堂堂王府,王妃的午餐却只是一笼素莲白的包子,并一碗稀拉拉的小米粥而已,慢说婢子,连王府几条看门狗吃的都不如。
但只哪怕在月子里的时候,罗九宁所能吃到的就全是这样儿的东西。
但这还不算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苏嬷嬷所蒸的那笼烧麦,宋绮很快就会给自己的女儿媛姐儿吃。
而媛姐儿只吃了半只之后,就会混身发疹子,整个儿病倒。
紧接着,宋绮就会打上门来,直指是苏嬷嬷在烧麦里下毒,想要害死媛姐儿。
然后,苏嬷嬷将会被宋绮以戕害府中小主的名义给拖下去,栽赃上刑,这也算是剪除了整个王府之中,这一年来对罗九宁最忠心耿耿的人。
罗九宁从包袱里掏了一枚枚的薄药膏盒子出来。
有治风湿的,还有治皮肤搔痒的,更有治筋骨扭伤的,她抽开妆台,一枚枚往里摆着。
过不得片刻,她便听到外面一阵震天的嚎哭之声,紧接着,宋绮亲自抱着一脸红疹,混身都在抽搐的媛姐儿就进来了。
“来人,将苏嬷嬷给我剪了,你们可瞧瞧吧,瞧瞧她把我的媛姐儿害成什么样了。”
“什么我呀你的,王妃还在这儿了,宋氏,注意着些你的嘴巴。”
苏嬷嬷挺身而出,但随即,宋绮的丫头春莺就给了她一巴掌:“苏嬷嬷,咱们小主吃了你蒸的烧麦,快死了,你还能说这种话?”
“放肆,我一个作奴才的,为何要害小主?”苏嬷嬷顿时尖叫了起来。
“娘娘,您瞧瞧媛姐儿这样子,您可是她的嫡母,我今儿要打死这苏嬷嬷,您没意见吧?”抱着媛姐儿,宋绮如是说道。
大中午的,桌上一盘素莲白的包子散发着淡淡的馊气,一碗清可见底的小米汤,映着宋绮那不断在抽动的,锥子般的下巴,显然,她也是气急了,下巴簌簌儿的抖着。
而宋绮怀中的媛姐儿,也是裴嘉宪唯一的女儿,此时一身红疹,满身高热,鼻子呼嗤呼嗤,正在疾促的喘着。
罗九宁才进门,面对的便是宋绮的直逼之势。
而在《为表妹折腰》那本书中,罗九宁胆小懦弱,不敢言语,任凭宋绮把苏嬷嬷带出去问罪,并活活打到半死,后来拖了一阵子,就病死了。
但此刻的罗九宁,已经不是那个懦弱的罗九宁了。
她坐在八仙桌侧,一只蓝宝石祥云纹饰的手镯与桌面轻轻相磕着,出声却是极度的柔和,让在场所有人于瞬间,呼吸都稳了下来。
“孩子既然不舒服,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先请外院的太医进来诊脉,宋氏,我且问你,难道在你看来,媛姐儿的身体竟比不上苏嬷嬷一条命重要,让你置这病到如此沉重的孩子于不顾,就先来治苏嬷嬷的罪?”
宋绮蓦然惊醒,往后退了一步,立刻侧首对丫头春莺说:“快去外院传太医来呀,还愣着作甚?”
此时,罗九宁已经站了起来。
她伸出双手道:“宋氏,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看她究竟是怎么了。”
随着宋绮递孩子,正殿内院的,外院的,一大群的仆妇们全都往罗九宁身旁凑着,要看媛姐儿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而就在这时,空荡荡的正院门外,迈步走进个男子来。
这位身着蟹壳青的圆领袍子,腰缀青玉,五道珍珠流苏,微风轻拂起袍摆,下面是宝蓝面的束脚绸裤,一身清爽,唯独乌靴面上淡淡一层扬尘,发鬓间淡淡的草灰,昭示着他当是骑马行过远路,才从远程上回来的。
他的面貌,因为太过严厉,并不能用美玉来形容。
但又因为他生的太过俊美,剑眉星眸,肌肤如玉,两道眸光仿似寒星,便那严厉也叫人觉得可亲起来。
两个匆匆赶来的太医走到正院门上,见竟是本该出差在外的肃王裴嘉宪站在门上,立刻便伏地而跪:“吾等见过四爷!”
裴嘉宪略点了点头:“快去给阿媛诊脉,徜若有什么凶险,立刻来报予孤听。”
俩太医应了,背着药箱子,疾步匆匆,就进殿去了。
*
西偏殿内外熙熙攘攘,内院的,外院的,整个肃王府的奴婢们大约全集中在这儿了。
罗九宁远远儿的,瞧见自己的丈夫裴嘉宪站在窗外,脑海中不由便浮起曾同榻过的三夜,他于黑暗中叼起自己的唇,缓缓而啜时自己推着搡着不肯要,呜呜而哭的情形,不由便打了个寒颤。
连着三夜未能圆房,她反而还怀了别人的孩子,原来罗九宁并不曾多想过,直到梦里看到那本书,知道他的小妾宋绮终将要害死壮壮,他还最终要亲手将她斩杀,才顿时醒悟过来,这人的心机之深沉。
他大概从那时候就已经想好,将来她该怎么死了吧。
才四岁的媛姐儿躺在罗九宁的床上,细而微黄的流海全沾在额头上,胸膛疾剧的起伏着,一手握着宋绮的手,不停的说:“姨娘,阿媛难受,难受……”
宋绮急的两眼往外迸着火,指着春莺道:“快,把这苏嬷嬷拉下去打死,打死。”
转过头来,她又握上媛姐儿的手,哭道:“姨娘陪着阿媛,阿媛不怕啊,马上就有太医来帮你诊脉了,阿媛会好起来的。”
转眼,俩太医就进来了。
一个是这府中的院判,姓徐,人称徐院判。而另一个姓张,人称张医正。
张太医先撩起孩子的衣袖来,孩子玉嫩而又细瘦的手臂上一层密密的红疹子,触目惊心。
徐院判是自媛姐儿小的时候就替她诊脉的,他只看了一眼孩子的喉咙,便道:“咱们小主对鱼虾,花生皆过敏,这是给她吃了搀着鱼虾,或者花生的食物了,她才会喉咙肿痛,混身发疹,府中回回三令五申,你们怎的如此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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