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师傅本来还有点轻视地看着她,但慢慢的,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他端过了一杯茶,轻轻呷了一口,却不喝下。孙主任攒了一头的冷汗,生怕这丫头一个不小心弄坏了藏品。结果,他也不知专注地看起孟小五揭画心。
这丫头的双手简直神了,一个多钟头过去了,画心已经完全分离了出来。一点破损都没有。
徐老师傅这才喝了一口茶,也是感慨万千。他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居然还会佩服一个小女孩。但不得不承认:“丫头,你这么小的年纪都有点大师的手法了。现在的年轻人呀……不得了,真不得了。老孙,你去告诉老傅:这回我就不骂他了。”
小五很谦虚:“徐师傅您过奖了,我是过来好好跟各位前辈学习的。”
孙主任笑眯眯的,这小丫头真不得了。于是趁机道:“小孟,还不快叫师父。”
小五立即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端给徐老师傅:“师父。”
徐老师傅喝下这一杯茶,这就算临时收了她这个徒弟了。
下班以后,小五才打听到这徐老师傅名叫徐子铭,是当今国内数一数二的书画修复师。
就这样,她就在这徐子铭的门下开始干活。一连好几天,就是做这样揭画心的活儿。
这天,她修完了一幅画。徐子铭也干完了活儿,挨着墙,坐在了一把太师椅上。她看老师傅的茶杯空了,于是主动上前倒茶。徐老师傅嗯了一声,然后拿过一张账目表看,她也凑过去看——是今年送拍藏品的藏家名单。
好巧不巧,她第一眼看到了“秦禾”的名字。
这是爷爷临终前见的那个秦禾吗?他今年也来和盛拍卖会?!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小五还特地问了问徐老师傅。
徐子铭道:“秦禾?还有哪个秦禾?南京夫子庙里的那个混小子嘛!”
对对对,您老您有理。小五这下确定了:这名单上面的秦禾就是她的仇!家!啊!
“徐师傅。”这时候,外面有人来了:“秦先生的098号藏品送过来了。”
徐子铭这才放下了藏品名单:“说曹操曹操到。秦禾这小子每年都有好东西送过来,看看他今年又得到了什么宝贝。”
小五也过去看了,东西密封的严严实实,徐老师傅亲自打开了包装,面前展现出来赫然一副“山野鸣鹿”图。画心当中,两只小鹿徜徉在大好河山当中,模样栩栩如生。看纸张,这画应该是清代中期的,装裱是后配的。
只可惜这是一幅残画,右上方题跋和印章处被人裁掉了,看不出作者和年代。
小五仔细瞧了瞧,觉得这画不仅有中国水墨风格的写意,还有西洋风格的写实风格在里头。
难道说,这是清代中期西方传教士来到中国以后画的图吗?
徐子铭也看了半晌,才淡淡道:“先放保温箱里面。”
小五跟在徐子铭的身后,看徐师傅用放大镜看了看画的边缘:“题跋本来有所残缺,后来被人裁掉了……罢了,左上角修一修就成。”
只见徐老师傅亲自选购了古纸,然后开始修补缺失的一角。
“徐师傅。”小五还是有些疑惑:“我看这画得背景好像是上林苑。”
徐老师傅略一点头:“是上林苑,上林苑十三景,清代的那些大臣们就爱画这些。”
可上林苑是清代皇家园林……能画上林苑的人,肯定身份地位也不低吧!
她忽然有点期待——这秦禾送来的这一幅清代文人画可以拍卖到什么价位了。
第23章 拦住
和盛春季拍卖的当天,上海半岛饭店里头高朋满座。
他们这些幕后工作人员,这时候可就清闲了。
小五今天没事,徐师傅就带着她去了酒店的包厢里喝茶,几个很有身份的古董修复师也在这里头。大家齐聚一堂,打打扑克,吹吹牛什么的也很自在。
不一会儿,包厢里的瓜子壳儿,花生壳儿都堆积成了小山。
小五抓了一把葵花籽嗑起来,他们不需要下去观摩现场,只要看电视便好。
由于本次和盛拍卖会是由上海电视台全程转播的,拍卖大厅里来了许许多多的记者。
先是瓷器拍卖。
“001号藏品:清代道光白地绿彩缠枝番莲纹瓶……起拍价:20万元。”
“二十三万!”
“三十三万!”
……
“五十万!”
“002号藏品:清代道光粉彩百鹿尊。起拍价:三十万元!”
“四十万!”
“五十万!”
“一百万!”
……
“一百五十万!”
场上战况激烈,这边厢里头,徐老师傅不疾不徐地扣着茶壶盖儿。旁边几个老师傅还打起赌来:“你们猜今年哪一件藏品成交价最高?”“肯定是那一对乾隆的胭脂红底粉彩通景牡丹花卉纹瓶……哎呀,成一对的唐英款瓶太少了。少说也得拍个五百多万吧。”“我猜是那一件白玉雕兽面纹太极纽三足鼎。羊脂白玉,年代是明。也是传世佳品。”
“老徐,你也来赌一赌?”
徐师傅不疾不徐道:“今年我们书画组里头的好东西不多,《山中鸣鹿》图应该拔得头筹。”
旁边识货的王主任也道:“那一幅画品相是不错。少说也是个康熙乾隆的士大夫画的,只可惜没有题跋和落款。”
正说着,书画专项的拍卖要开始了。这时候,摄像机给了下面的嘉宾席一个镜头。一排排看过去,来者都是非富即贵。还有带着女眷来的嘉宾,这些妖娆多姿的女人更是浑身珠光宝气。
一个镜头晃过去,小五手一抖,差点失手把茶盏摔下去。晃出来的茶水溅到了旁边一位周师傅身上。周师傅立即站了起来,幸好水不是太烫。
“小五!”徐师傅把脸一沉:“怎么搞的?!”
“对,对不起。”
周师傅立即替她解围:“老徐,别吓到孩子了。”
徐老师傅冷冷道:“你去把周师傅的西服拿到下面,交给后勤部。”
“好。”她道了个歉,赶紧拿走西服。
刚才镜头晃过去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居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少女面孔——她的二姐,孟家老二。但……二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她下了楼,正要往后勤部去,经过了酒店大楼门口,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警笛声传来。转身一看,只见大楼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七八辆警车。车门一开,车上下来了十几位警察,腰间都别着枪。这些警察立即包围了整个会场。
酒店的主管过来了:“警察先生,你们这是……”
为首的警察说道:“我们接到举报,和盛拍卖会正在拍卖故宫失窃的文物,请本次拍卖的负责人和提供货物的卖家跟我们走一趟。”
很快,和盛拍卖会的电视直播终止。拍卖现场也被叫停。
当小五匆匆忙忙赶到主会场时,几个警察已经围住了梅景铄,同时也抓获了提供这一幅《山中鹿鸣》图的古董商人秦禾。
“你们这些警察讲不讲道理?没凭证怎么抓人呐?”秦禾旁边的女秘书正在怒气冲冲的理论。
小五过去的时候,正好与这女人打了个照面。女人愣住了,小五反倒淡定起来——果然是孟家老二,当初爷爷去世了,她跟了梅景铄,姐姐巴结上了秦先生。现在这二姐混得不错啊,居然穿着一身高档旗袍陪着秦老板过来参加大型拍卖会。
但她听到秦禾唤二姐:“阿宁,你退下。”
孟二姐摇了摇头:“不,老板你不能跟他们走。”
一名警官问道:“秦先生,这一幅故宫失窃旧画是不是你的东西?”
“是,不过警官先生,我是个古董商人。天南地北收购的货物往往鱼龙混杂,如果真的有故宫文物参与其中,也是无心之举。”
“这些话你可以留到法庭里再说。”
这时候,另一队警察搜查完了半岛饭店的储物室也过来了。看到这些警察手里面的东西,梅景铄也不淡定了。
一个搜查官说道:“梅先生,这是在你们公司包下的储物室里发现的,你应该清楚这些是什么。”
梅景铄当然清楚——警察手里拿着的是一些古画的残片,上面有几十方印章和几行提拔。一看就是最近被人从一幅清代古画上剪裁下来的,但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公司收藏古董的地方?!他也不记得登记过这些东西在案。
为首的警察下了命令:“秦禾,梅景铄。你们二人涉嫌偷窃贩卖故宫文物。请跟我们走一趟。”
孟家二姐急眼了,立即拦住了警察的去路:“等一下!这东西不是我家老板的!”
梅景铄瞥了一眼这姑娘,只见她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肤色雪白,五官端正,此时睫毛上挂着一串泪珠,更衬出几分楚楚可怜。于是打趣道:“秦老兄,你的女秘书选的不错啊。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为你抛头露面,可真是羡煞小弟我了。”
“梅老弟,彼此彼此。”
“老板,老板!”孟二姐已经惊慌失措:“你也说句话呀,这东西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失窃文物!”
秦禾伸出双手,从容地看着警察给他戴上了手铐:“阿宁,你到一边去。”
另一副手铐是给本次和盛拍卖会的负责人梅景铄准备的,看着警察要带走梅景铄,小五的心里像是被开水滚过一遍似的。煎熬,翻腾。无法……无法眼睁睁地看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想也不想就冲了出来:“等一下!”
这一回换秦禾对梅景铄道:“老弟,你的艳福也不浅。”
这两叱咤整个华南地区的古董新贵,都戴上了手铐,居然还有心思互相调侃。小五简直哭笑不得,一方面她实在不想管秦禾的事情,这厮有杀害陈归宁的嫌疑。但另一方面,她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警察带走梅景铄。人生真是活得够矛盾的。
但警察根本不理会她,直接按着梅景铄和秦禾走,小五慌了,她不假思索拦在了两个人的去路上——“我是和盛拍卖会的古董鉴定师,我可以作证:秦先生送来这一幅画的时候根本没有题跋和印章部分!进行古画维护时,我们也不知道这是郎世宁的故宫旧藏!”
“小五,你让开。”
梅景铄身处困境,但也观察着周围那些属下的反应。只见这些往日里“少爷长”“少爷短”的属下都避开了自己,只有这个呆呆的孟小五傻乎乎地往外面冲。
男人都有比较女人的心态,刚才那秦禾的女人虽然长得也算不错。可小五更清纯动人,不施任何妆容,不用金银珠宝烘托,该有的气质和美貌她都有。
而且小五脾气更犟:“我不走,少爷,你快跟他们说清楚呀!这不关你的事!”
梅景铄看了一眼旁边:“老傅……把小五带走。”
“警察先生!”小五忽然呵斥道:“梅家做了几十年的古董生意,从未逾越法律半步。这一回和盛春拍盛会,更是直接公开电视直播。你觉得如果梅家少爷是明知故犯进行国宝贩卖,会这么明目张胆吗?带走人是小事,可现在这么多记者在这里,明天上了电视新闻结果查出来人是冤枉的,我想你们警方的面子也不好过吧?!”
会场安静了片刻,刚才还窃窃私语的记者们,一齐把镜头对准了这个忽然跳出来的小姑娘。
秦禾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个小姑娘,这大义凛然的脾气,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于是道:“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小五瞥了一眼秦禾,倒是梅景铄道:“她叫孟小五,我属下的古董鉴定师。”
“孟小五?”秦禾咀嚼了两遍这个名字,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身边的孟宁——当初他收了孟家姐弟的时候,角落里的确还有个叫孟小五的小女孩。但没想到,这小女孩现在到了梅景铄的身边当鉴定师……这倒是更有意思了。
于是问了孟宁:“她是你的妹妹?”
孟宁只能压低了声音道:“是,但小五她怎么当了鉴定师?她根本不会古董鉴定。”
这边警方开始尴尬:“小姐,如果他们是冤枉的,相信法律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清白。案子重大,人必须先带回去进行审问。”
她还是拦着警察的路:“除非你们有十足的证据,要不然把人带走就是非法的!”
“小五。听话。”梅景铄的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我跟他们去警察局解释清楚。不会有事的。”
“少爷!”小五急了,这梅景铄都快坐牢了,怎么还这么淡定?!
“小五,走吧……”老傅过来拉她,她没好气地甩开了他。以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拦在了路上。
梅景铄忽然开了口:“哥。”
小五愣了愣,她的身后走过来一个男子,正是梅景铉。
刚才还乱糟糟的会场,由于梅景铉的出现安静了不少。
老傅更像是看到了救星:“大少爷你可算来了。这……这怎么办……”
梅景铄不高兴了:“老傅,慌慌张张干什么?哥,我没事。”后一句说的有些敷衍。
梅景铉就站在她身边,小五还以为他是来解围的。没想到梅景铉的语气不咸不淡:“景铄,你到警察局跟警察同志解释清楚事情的原由。老傅,你也去警察局照料一下。”
梅景铄立即看到了哥哥身后的吴墉。吴墉是上海古董界元老级别的人物。现在他落了难,哥哥带了吴墉来,显然有些趁火打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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