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深夜赶到南京的,警察正在从熄灭的火场中搬离两具尸体,那一刻他的血液倒流到了脑海中。
火场里面只有这两具尸体,旅馆的老板,伙计……全部消失不见。
他的小五也不在这里。
接下来,他开始了漫无止境的寻找——小五那日的语气很轻很淡,打电话跟他聊的也惬意。可是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人在哪里?!
知芳斋,福佑楼,甚至苏州那边他都寻找透了,结果是他根本找不到她。连警方的监控都寻不到她的任何踪迹。
出事的第四天,刑警传来了消息:发现了一件证物,可能是杀人凶器,要他前去辨认。他去了以后,看到的是一把烧烂了的枪骨架。他认识这把枪的型号,确切地说,香港那边黑道上流通着不少这样的“越南货。”
而尸检的报告也有了结论:两个死者全部为被射杀致死,弹痕跟现场发现的这把枪口径一样。
然而,这一切还是无法联系到小五的行踪上。
她好像才是那一场大火中,真正消失的那个人。直到第五天,火场的地基里又发现了一把尺子。
是小五的阴阳尺,她片刻不离身的宝贝。
直到这时候,梅景铉才确信,小五这一回遇到的麻烦比自己想象的大得多了——
她肯定出了事,不然绝对不会丢下这把尺子的!
这把尺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小五一生所系之物。
可是她为什么丢下尺子?!为什么丢下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候,他已经寻找了她整整五天五夜,各处神经都已经绷到了极限。可还是一无所获。
到了第六天的时候,案子已经有了许多突破。可是没有一条是关于她的——那两具尸体的身份已经确认结束,是秦禾和他的前任女秘书的尸体。案发现场楼下的车里,发现了多把枪,流通渠道在香港,怀疑是香港外部的涉黑人员来到内地集体作案。
当晚,还一个女人报警说发现了一个被绑架的男子,这个男子是小五的大哥孟老大。报警的录音他听了,是小五的声音。
可孟老大当晚被麻醉,什么都不知道。
该死的是,除了那一通报警的电话,警察罗列的所有线索里面没有一条关于小五的。
她好像存心跟世界开了个玩笑,彻彻底底消失了个干净。
到了第七天,梅景铉感觉自己也要发疯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阴霾渐渐笼罩在心头。他努力回忆一切细节,但除了小五催促自己审问外婆之外,什么线索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一条短信猝不及防来了。是她的手机发过来的。
这注定成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条短信。他看到她的名字闪烁的时候,心脏终于找回了温度。
可是——
“景铉,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他握着手机,看她留下来的一句句道歉,却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说:“四十多年前,我的父母兄长死在了张云坤和他的阴阳尺下。我为了复仇而疯狂,用血为誓跟阴阳尺缔结了主从之约……但,我也被它所利用,放火烧了江西瓷厂,一百多条人命皆丧于我手。这些人,皆是十年相处的昔日好友……”
“从那一刻开始,我的灵魂已经背上了无尽罪孽,无法再入轮回瞑目。”
她说:“我无颜苟活于世,遂想与孽徒张云坤同归于尽。却不料事到临头,因我一时心软,放了那畜生一命。又不甘心诸般仇恨被人遗忘,于是枉顾天理,以阴尺为媒,将我的命格掺入到了他的命格当中,要他与我一起体验生不如死的家破人亡之痛……”
“没想到,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寄生于孟小五之躯。复活之初,我并不知自己身份……后来遇到了阴阳尺,也遇到了秦禾。我不甘心这般无知无畏地活着,也要弄明白我为何不得入轮回,于是离你而去,开始调查秦禾的当年……”
“只是,越是调查。我越是不得心安。阴阳尺背负着一个诅咒,拥有者必须用亲人的灵魂为祭祀,方可使用这把尺子沟通阴阳。而那畜生,所做的一切都把我推向了无尽的仇恨当中……我常常在想,为何上天选中了我来担当这般宿命?!”
“所以……我开始畏惧,因为真相越来越恐怖,我害怕最后会查出来……一个不好的结果。”
“直到那日雨中,你撑着伞,问我是不是死心了。我才晓得,追踪什么真相其实并不重要。就算我是陈归宁,那又如何?给所爱的人幸福才重要……”
“也是那一日,三哥二姐合谋,将我的尺子献给了秦禾,让他发现了我是陈归宁的真相。人命关天,因此……我不得不再次违背诺言……如今困兽犹斗,实则机会渺茫。如秦禾一死,我必当也随之而去……这就是阴阳尺的诅咒。”
“……望你珍重,不必挂念……”
读完了信,梅景铉忽然觉得眼前开始发黑。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小五是陈归宁,陈归宁是不可以爱的人,她复活只是为了来结束她的宿命的。
但他偏偏爱上了她,现在,她已经走了。
解脱?!好一个解脱……她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他可以放弃一切陪着她去天涯海角,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他可以陪着她在那里住一辈子。可是她去的地方叫做黄泉,他又该如何追上她匆匆离去的脚步?!他又该如何解脱?!
他的眼前也开始发黑,这一片黑没有持续多久,他的胃开始剧烈地疼痛,好像要扭断了五脏六腑一样。
梅景铉明白,这是他在害怕,因为他现在不敢想象接下来要走的路。
一条,没有她的路。
名利也好,权势也好,其实他多年醉心于古董研究,已经把身外之物看得很淡。为了有更多的,更多的得到她的筹码,他才不惜违背了本意,跟弟弟斗,又在外公旧势力的栽培下,想成为她最终的选择和归属。
因为,她是他第一个在专业领域甘拜下风的对手。
因为,她认真专注凝视着瓷器的神情,真的美到了骨子里。
所以,当外公的属下一说回来内地,他第一个去的地方是福佑楼。所以,面对她,只要一靠近,他就无法按捺自己内心的感情。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年初放弃了香港那边的研究员工作,跑来内地展开自己的势力。
而现在,小五不见了……他根本无法解脱。
他甚至想,好歹她解脱了,解脱的时候连个再见也没有,临终前想的这些“孽缘”里也没有一段关于他的!这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了,而是成了一个只为复活而存在的冤魂而已。他凭什么为了一个冤魂不得解脱?!
可是……怎么解脱?!他要怎么说服自己“小五是陈归宁的鬼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梅景铉才渐渐恢复了一个念头:回到上海去……审问外婆。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第67章 一念
梅景铉还记得, 自己很小的时候,外婆是个很慈祥的长辈。
那时候, 她还不算老。鬓发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穿着打扮也总是一丝不苟。眼角露出了几丝鱼尾纹,反而衬托得更加慈祥和蔼。那时候, 她的行动也并不迟缓。只是略微上了年纪,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出面。最大的兴趣是玉石鉴定。
不错, 那时候,外婆还是上海市有名的玉石鉴定专家。
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就是外婆在一周岁生日那天送的一个玳瑁制的照玉手电。
母亲说了,外公去世得早, 作为晚辈要多多陪伴外婆。所以, 他经常来往于上海, 香港两地之间。除夕夜, 也往往大多数是在外婆家过的。母亲素手调羹, 弄好一桌的饭菜。等着他,等着外婆过来, 一家人和和美美团个圆。
直到, 外婆亲手打破了这一切。
如今,面对病床上的那个老人。梅景铉还是那个称呼——“外婆。”
今天来到这里,他是准备逼出个真相的。这一切,已经到了不说清楚不行的地步了。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空手而来的。桌上摆着一把阴阳尺,是他的那一把。还有另外一把阴阳尺的照片,是他从南京警方那边拿到的——这是纵火案现场找到的那一把阴阳尺,是小五的“遗物”。看到这一把尺子的照片,面前的老人终于无法平静了。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尺子,好像藏了某大的悲哀。颤颤巍巍的老手伸了出去,终究缩了回来。
“小铉,持有这一把阴尺的……到底是什么人?!”
梅景铉也不隐瞒了:“是我的女朋友,她叫孟小五。”
老人脸色颓然苍白下来,难怪,难怪她的外孙费尽心机,把她给弄了出来。她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二十年前,法外开恩,死刑改成了无期徒刑。但也是终老监狱的命运。而如今,她还是出来了,还是要面对自己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这一道坎了。
这一道坎,名为“命运。”
命运是什么?聚散如流云,去留无觅处。
她说:“这一把尺子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也别再问了。”语气已经俨然不是一个长辈的高高在上,更像是一种恳求。她在恳求自己的外孙: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言外之意,她并不打算告诉他,关于阴阳尺的一切。
梅景铉知道,外婆不会那么容易开口的。阴阳尺罪恶的秘密,倘若不是小五在短信中告知了自己。那么,他是绝对不会想到,原来阴阳尺“藏纳”了这么多的冤魂涂炭。陈归宁悲剧的一生,正好诠释了什么叫做“知天命不可违。”
只是,他更替陈归宁,替小五觉得不公平。
祖孙间的谈话,始终隔了一层隔阂。就好像雾里看花,看不清,摸不透对方的意图。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梅景铉的声音淡淡的:“这一把尺子的上一个主人,叫做陈归宁。”
老人“啊”了一声。陈归宁这个名字她听说过。在那个古董行业刚刚兴起的年代里。这个女人就是古董收藏界的一个传说。连她的丈夫都十分敬佩陈归宁。说陈归宁“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保护了无数价值连城的国宝文物。”
“是江西的那位女馆长?我记得她在80年代初期就去世了。”
“对,她在1983年去世的。”
外婆问道:“陈老师傅既然是上一任阴阳尺的主人……那她……是怎么死的?”
“自杀而亡。”梅景铉冷淡地看着面前的老人,语气中却很是悲恸:“她被逼得走投无路。父母兄长,都被人害死。而害死他的那个人,又把她变成了阴阳尺的主人。最后,她跟阴阳尺做了交易。变成了一个牺牲品,阴阳尺的牺牲品。”
短短几句话,就概括了陈归宁的一生。
外婆张口结舌道:“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梅景铉没有解释她的疑问,其实,他已经问了自己千百次:小五到底做错了什么?!作为陈归宁,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兰心蕙质保护了一干文物,她为了信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甚至面对仇人,也下不了最后的杀手。
这才导致了小五的悲剧。
小五又做错了什么?!她不该一点一滴回忆起上辈子的故事,几个徒弟互相残杀的真相,已经足够让她的信念崩溃。而江西瓷厂纵火案的真相,也一把将小五推到了地狱的边缘。他更恨的是,那时候自己偏偏不在她的身边。
如果早知道结果如此,他绝对不会再谈什么妥协。
他从来不信命,也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现在,他真的很想问问老天:为什么?!答案只有面前的阴阳尺,面前的“亲人”才能给的了了。
沉默了许久,外婆才缓缓开了口:“小铉,外婆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有一件事,外婆必须跟你讲个明白……阴阳尺会教唆所有者,一步步走进它的死亡胡同里。就算你不想,不愿,它也不会放过你。作为持有者,随时可能会被阴阳尺的心魔所操纵……”
这点他也有所察觉:小五本性天真无邪,可是自从陈归宁的回忆腐蚀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单纯地笑过。
“那这一双阴阳尺到底是怎么来的?”他更想知道这个。
外婆叹了口气,像是认了命般地微微摇头:“你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被尺子盯上的人,早晚没有好下场的。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阴尺上一任主人的命运,那么也该知道,她最后不是反抗不了命运,而是根本没有机会。”
“可是她现在是我的人!她现在下落不明!”
忽然,椅子上的梅景铉站了起来。他压抑在心底的极度不安,已经到达了顶点。现在面对外婆——这个老人居然还一副置身之外的样子,简直让他寒心到了极点。尤其是,想到小五目前的处境,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
外婆为什么还能如此淡漠,如此冷淡地让他“不要管闲事”?!小五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等于在感情方面给自己宣布了死刑。可是他并不服气,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小五的消息。无论小五是生,还是死,他都不会放弃她的。
于是,他冷淡地注视着面前的老人:“告诉我。”
“小铉……不是外婆不肯说,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秘密。”
他继续逼问外婆:“那小五为什么可以沟通阴阳尺,我却不能?!”
“你……你虽然拥有了阳尺,但还不算阴阳尺真正的主人……那个陈归宁……既然如你所说,最后跟阴阳尺完成了交易,那她必定是……必定是已经把命给了阴阳尺了。这么说来……她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了,连死亡都不能。”
老人叹息一声,最终透露了一点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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