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所以大哥这话我就记在心里,可是最终……变成这样。”
迟稚涵终于抬头,又捧着杯子里的淡盐水,让他喝了一口,然后用毛巾帮他擦了擦冷汗。
“出汗好多了,手也暖和了。”说的是毫不相干的话,却莫名的让他无比安心。
“而且,你没有很没用啊。”迟稚涵又皱鼻子,“你一幅画能抵我三年工资啊……你要是没用我怎么办?”
眼底多了一些笑意,齐程觉得自己连说话都带着暖意:“那只是其中一幅拍卖的价格,最贵也只有那张了。”
“……说的好像你漫画版权卖的很便宜一样。”迟稚涵并不买账,仍然忿忿的,“而且还长成这样……”
……
话题似乎,有点,怪。
“而且想见爷爷,不出门也可以的吧。”迟稚涵抬头,“你和你爷爷聊天会不会不舒服?”
……
“应该不会。”他和家人大部分联系都是电话,所以聊天不会有问题。
“那视频电话就可以了啊。”迟稚涵晃了晃手机,“你不用碰到,也不用出门,只是视频电话的话,你爷爷也能看到你啊。”
“……”
“……不行么?”迟稚涵有些心虚,齐程情况稍微好一些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害怕见面害怕接触,那视频好了呀……
不能出门就不出门呗,不是有外卖有网购么……
“……行。”齐程难得的,脸部表情有些放空。
他习惯了心理治疗,所以吐露心事之后,下意识的觉得下一步应该就是开导,比如开导他,外面世界没有那么恐怖,比如开导他,心理病只要找到症结点,对症下药总是能好的。
万万没想到,她很理所当然的说,可以视频……
确实……
可以。
以前总是把注意力放在要怎么出门,怎么克服自己的社交恐惧症,怎么才能握住爷爷的手不产生幻觉。
纠结的都是死结,结果可想而知。
越拖越久,直到今天晚上,那个陌生的看护说,爷爷想见他最后一面。
他一直在让家人失望,现在连爷爷最后一面,都快要见不到了。
可悲的是,没人会怪他。
大家都习惯了。
没人告诉他,爷爷身体不好,也没人告诉他,齐宁的孩子脑膜炎,除了迟稚涵,其他人根本不会说。
齐家所有的不好的事,都不会有人告诉他,他解决不了问题,能做的只有发病然后添乱。
“等明天白天,你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就和你爷爷视频吧。”迟稚涵抬头看他的表情,落寞的,认命的,忍不住逗他,“要是脸色不好,我可以帮你化妆。”
“……”齐程又一次无话可说,只是搂得更紧一点。
“为什么你每次发病都喜欢找柜子躲起来?”想到刚才开一个柜子空一个柜子的恐惧感,迟稚涵有些后怕,“赵医生和齐宁一直以为你是躲在衣柜里,如果你没有敲柜子,我估计我要开完所有的衣柜才会轮到厨房。”
到时候,可能就晚了。
她看过他的病例,自闭症状是有可能变成永久的,也就是永远的对外界刺激失去反应,最严重的一次,他经历过电击。
这可能也是齐鹏坚持要把他带到美国的原因。
如果迟稚涵没有哭,他可能也不会敲柜子。
他并没有听到她进门,开关柜子的巨响也已经完全屏蔽,其实,应该只差一步。
但是他听到了迟稚涵几乎崩溃的呜咽。
第一声敲击声响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像是被压土车碾过那样痛,然后是第二声。
柜门终于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努力的去看清迟稚涵的脸。
鼻涕眼泪的,看到他就放声痛哭的脸。
“柜子,安全。”他说的很简单。
不想告诉她那只是他下意识的想要找个可以活埋自己的地方,反正已经对外界失去响应,如果能在这样四面有遮挡的地方,永远不被人找到,也挺好。
迟稚涵不会追问这种问题,通常都是一知半解,然后拍拍他权当安抚。
然后像老鼠一样把那些零食塞到嘴里,鼓鼓囊囊的嘟着嘴,顺便给他投喂奶冻。
自在的让他忘记自己是在发病,现在待着的地方,是正常人不会窝着的柜子。
“……你腿不麻么?”眼看着几碟零食都要见底了,齐程很荒谬的感觉迟稚涵这架势是想要在这柜子里睡上一晚上的样子。
“麻啊!”迟稚涵苦着脸,“你没看我一直挪来挪去么。”
“……那为什么不出去。”齐程不太理解她的脑回路。
“你还动不了我怎么出去?”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能动了啊。”后面那句齐程没说出口,他都搂得那么用力了她没感觉么。
“……你腿不会麻么?”迟稚涵看着齐程松开她拿掉毯子直接爬了出去,傻眼。
“习惯了……”突然有点分不清这算不算好事。
突然的光线还是让他有些不适,靠在橱柜上看着迟稚涵龇牙咧嘴的爬出来,四脚着地还不忘抬头瞪他。
小狗一样……
“我扶你去床上。”光线充足后才发现他脸色吓人,脱水的眼眶都有些凹陷。
但是……
“为什么你嘴唇发紫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很好看……”碎碎念,忿忿不平,苍天不公。
抱怨的太真心,没什么力气的齐程轻轻嗤了一声,嘴角扬起,脸上有了笑意。
“又哭又笑,老猫上吊。”迟稚涵还是气鼓鼓的。
这句用的是家乡话,同是S市的人,齐程听得脸上笑意更深。
“我没哭。”辩解的时候声音居然有了些生气。
“我哭了呀。”迟稚涵没脸没皮。
……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病会用这样的方式结束。
轻松地就像是小时候摔了一跤,学校医务室的医护人员给他擦了点碘酒,拍拍他的肩膀就没事了。
甚至,在赵医生徒弟进来帮他挂水的时候,他都没有排斥的太厉害。
那一天,他破天荒的,给赵医生发了一封邮件,详细的说明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包括可以接受迟稚涵碰触的事情,以及自己对肌肤温度的反应。
头一次,觉得或许,或许,这真的是一种好转。
☆、第三十九章
齐程的那个视频电话, 打得非常顺利。
迟稚涵想象中泪眼相望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电话里面那个病骨支离的老人看着齐程, 连续叫了三声好, 然后就开始问他吃了什么,过年要吃什么菜, 问他有没有坚持锻炼, 现在体重多少,体脂率多少……
齐程全程都在忙着回答问题, 也没什么激动的样子。
迟稚涵在一旁叹为观止,也终于对齐家只有男人这件事有了深刻的领悟。
按照齐宁跟她说的, 齐老爷子只剩下半年左右的日子了, 本来以为会恋恋不舍的爷孙俩, 聊完了体脂率后就毫不犹豫的互相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齐程就进了画室。
没跟她打招呼也没看她……
严格意义来说,自从他完全清醒后, 就开始假装昨天晚上的亲亲抱抱没有发生。
只是假装的不怎么高明,不敢跟她眼神对视, 两人视线稍稍碰到一起,就会脸红。
是的,这个男人脸色除了发白之外会变红。
红的……特别不公平的好看。
迟稚涵没逼他, 事实上现在连她自己都还是乱的。
昨天晚上是被他发病吓着了,那一刻的情绪完全随心,理智什么的早就被抛到了烟消云外。
现在想想,那是她的初吻啊!
她都没来得及娇羞, 就直接跟无尾熊一样抱着他在柜子里窝了几个小时。
两个人跟私奔的小情侣一样,她居然还点了香薰灯。
没脸没皮,特别主动。
关键是,冷静下来之后,居然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是喜欢齐程的,之前犹豫的原因是怕他会自杀,齐宁和赵医生说的那些问题,在她看来,都能解决。
毕竟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很难找到一个男人,在即将和世界切断联络的时候,因为她的哭声强行清醒。
也很难找到一个男人,因为害怕她摔跤,把房间里的地毯铺的跟海绵一样厚,为了宣传她的美食视频,连着几个晚上画到凌晨。
而且从不邀功,安安静静的做,温柔的,像是耳边的轻风。
喜欢他太容易,这份感情美好的太值得珍惜,所以迟稚涵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发生。
只是她一直以为,到最后忍不住主动的那个人会是她。
万万没想到,齐程居然主动了,主动完之后,还试图假装没发生。
他当然不是渣男。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估计是消极自卑的情绪作祟,可这种情绪要是天生的,她还能捋起袖子武力镇压,但是齐程他不是天生的,他这是病……
“齐程。”迟稚涵在他进画室之前突然开口,声音挺大,吓得齐程本来就不怎么大的胆子又小了一点。
不敢回头,只能握住楼梯扶手,站着不动。
“家里有没有梯子?还有胶水?”迟稚涵语气很正常。
只是问的话有些奇怪。
“对面那间房的杂物室里应该有。”齐程想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回头,“你要做什么?”
回头后他就后悔了,她正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嘴角似笑非笑,嘴里还叼了一根鱿鱼丝。
……
她为什么会一脸的流氓样……
“我昨天回来的时候买了些过年装饰用的东西。”迟稚涵拍拍手上的鱿鱼丝碎,站起来往门外走,“挂起来比较有过年的气氛。”
昨天丢在地上的那堆东西她一大早出门都捡了回来,独门独院人迹罕至就是这点好……
齐程愣了下,她说的话题和他想的内容差距有点太大。
虽然装没事发生的那个人是他,但是对方也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就有些……
“梯子太重你一个人搬不动。”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她走出大门前叫住了她,“想要过年的气氛可以让安保挂,你不用忙了。”
“这东西当然要自己挂啊,你过年不贴福字的么?”迟稚涵睁大眼,一本正经,“过年要贴福字,来年才会有福气的。”
……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他现在全部心思都在自己吻了她还抱了她接下来要怎么办的问题上。
甚至在思考是不是应该负责。
可如果他负责了,吃亏的人反而会是迟稚涵。
但他如果不负责,那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家的人,仗着迟稚涵无依无靠,善解人意容易沟通,已经压着她得寸进尺了好多次。
现在连他都做了这样的事,占了她的便宜,第二天还恶劣的假装没事发生。
更过分的是……他……还想……再试一次。
不要在柜子里,不要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想清醒的,感觉她嘴唇的触感。
他自己一个人从昨天睡觉就开始纠结,到现在已经吃过午饭,他还没有找到解决方案,结果,迟稚涵说,她要贴福字。
而且在他愣神的功夫,她已经跑到对面,一阵乒乒乓乓。
……
他昨天刚发过病,今天肯定不敢再冒险走出大门。
但是又实在不放心她毛手毛脚的样子,只能走到离大门最近的地方,忍着头晕目眩,看着她灰头土脸的跑出来。
“真的搬不动!”她气乎乎的,“用凳子吧。”
然后又一阵风一样跑了回来,打算搬起吧台的凳子。
那凳子是铜芯的……
当时为了避免他一个人住的时间太久,产生燥郁情绪乱砸东西,家里好多东西都不太容易搬得起来。
所以又一次失败了的迟稚涵有些挫败的瞪了他一眼,刚才兴致勃勃的热情被打击了一大半。
她还想着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免得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回想昨天晚上抱着他的感觉……
他身上真的很好闻……
而且肩膀还很宽……
“……贴哪里?”齐程终于认命,蹲下来研究那一叠红的耀眼的东西。
他快有十年没见过这些玩意儿了。
齐家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管家和保姆做的,他也从来没研究过。
他生病后,大家也不会想着在他面前弄这些喜庆的东西,怕他触景伤情。
其实他早就忘记以前没发病的感觉了,又怎么可能触景伤情。
“这两串鞭炮挂在玄关的柱子上。”迟稚涵也跟着蹲下,“福字要挂门口,然后你画室也挂一个吧,福气越多越好。”
“还有窗花都贴到窗户上,如意结我想挂冰箱上,但是你这个冰箱是横开的门……”迟稚涵拿着如意结比了比,“要不挂你床头好不好?”
……
很丑的……如意结。
“先把其他的挂好吧。”齐程拒绝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先拿了鞭炮,伸手就能够到玄关的竹子上半部分,所以挂的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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