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屁股的债,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妈妈又不知所踪。
为什么,可以笑成这样,快乐的让人……羡慕。
***
迟稚涵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电话正在被人偷听。
作为私厨,她偶尔也会遇到那种需要监控做菜过程的雇主,也试过整个过程被摄像头监控,但是大多数监控,都是不带收音设备的,所以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摄像头通常都是不带收音的。
她此刻正被林经武的快乐感染,先前因为齐宁产生的那么一点点不适情绪也被抛到脑后。
安静下来想想,确实是很好。
一个月后,她的身价就可以翻倍的涨,因为爸爸生病,生意被吞欠的钱,可以更早的还清,这样,她就有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找妈妈。
真正经历过生活谷底的人,挺过去了,就会发现,人生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都比原来更好。
快乐其实很容易,对着阳光,扬起嘴角就够了。
挂了准备去开茅台庆祝的林经武的电话,迟稚涵又开始给戚晴打电话。
戚晴是她的大学同学,闺蜜,家里变故后,唯一一个对她态度没有任何改变的人。
而戚晴的偶像,就是齐宁,一直用打量评估的眼光看得她浑身不自在的齐家武则天。
所以自然而然的,她有幸成为齐家一个月私厨这件事,让电话那端戚晴的尖叫隔着监控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齐程对这样的热闹无所适从,他开始频繁的喝水,出汗,却一直没有关掉声音。
病态的渴望这样的热闹,却又害怕这样的嘈杂。
迟稚涵电话的内容非常家常,突然离家一个月,她絮絮叨叨的交代了要带几件衣服,几套内衣,甚至把每一套内衣都起了莫名其妙的名字,两个女孩一点即通,随随便便一个名字就能吭哧吭哧的笑上半天。
表情也会跟着变得猥琐,然后迟稚涵就会心虚的瞄一眼镜头,努力恢复正常。
生动活泼,衬托得他这边越发的死气沉沉。
齐程突然生出一股偷窥的羞耻感,他现在正在窥探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的生活,和他要的漫画素材无关,那是完完全全的私生活。
他向来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但是发现自己居然变态了这还是第一次。
终于按掉了音响,让房间恢复安静,眯着眼睛看着屏幕里的女人笑到捶桌子。
为什么,她会有那么多值得大笑的事情,连说到自己家里即将被她养死的仙人掌,她都能笑出猪叫声。
眯眼又眯眼,他居然,莫名的不受控制的又想去把声音打开。
咬咬牙,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他拨了赵医生的电话,这大半年来,他第一次主动的想要找赵医生。
他现在的症状有些奇怪,和社交恐惧症无关,和莫名的幻觉也无关,就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去偷窥他的女私厨的生活。
难道真的是一个人在家里关太久了,已经衍生出了别的症状?
***
赵医生对这个电话很意外。
齐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病人,他不合作,排斥心理咨询,用药只要出现副作用,就会擅自停药。
他和齐家有私交,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适合做齐程的主治医生,但是齐程这个孩子,除了他,不接受其他医生。
这么多年来,只要他发病,绝对不会主动找他,这是第一次。
而且,咨询的内容匪夷所思。
他在小心翼翼的求证自己是否已经变态……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建议过你,最好能常年在家打开电视,播放喜剧节目这件事?”赵医生的声音低沉,进入工作状态后就会尽量的使用无攻击性的语调。
“记得。”电话拨出去后,齐程就有些后悔。
齐程见过赵医生私下的样子,声音高亢,喜欢喝酒,酒过三巡会拍着桌子唱京剧。
完全不是现在这种,用让人信任的嗓音,循循善诱,引导病人说出自己故事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和赵医生说过,赵医生这种工作状态的嗓音,他很排斥。
“你现在的心理,就是我想要通过喜剧片想让你达成的状态。”赵医生仍然保持这样的语调,“你一个人住,家人又大多顾及你的病情小心翼翼,很少听到这样放松的笑声,而这种解压方式,对于你的治疗其实是有好处的。”
他当医生多年,在心理学上已经很有建树,自然知道齐程排斥他的原因,但是齐程不说,他主动开口毫无用处,反而会让齐程觉得这是另外一种刻意。
齐程的心结,在他自己刻意的隐藏下,已经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今天这个电话,可能是这几年来唯一的一次突破性的进展。
真的没想到,居然是因为一个厨师。
“不过……”赵医生沉吟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齐程,你要确定这个方式对方是同意的。”
……
对方……
这个新来的名字很复杂的女孩,似乎并不知道摄像头是带收音的。
“如果你不方便说,我可以通知齐宁。”赵医生听出了齐程沉默背后的意思,也难怪,他会产生偷窥的罪恶感。
这话让齐宁去说很合适,他没想到一个厨师能带来这样的治疗效果,如果可以,也可以让齐宁多增加一些她的薪水。
而且,必须要提醒她,不能在有摄像头的地方露出负面情绪。
“我来吧。”齐程看着自己克制不住一直想要去打开音响的手,皱了皱眉,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连赵医生,都意外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我在菜单上多加一行就行,不用麻烦齐宁了。”像是对赵医生又像是对自己解释,齐程的语气有些急。
这是齐程第一次,主动要求沟通。
赵医生挂了电话后迅速的联络了齐宁,他觉得有必要,让齐程的新厨师加入到治疗方案中。
这种病人因为环境变化自发好转的情况,并不完全是好事,也可能会因为这样的主动受到打击,缩回到更深的阴暗中。
但是,总归是希望。
☆、第六章
准备一日三餐的日子,过得飞快。
迟稚涵觉得真的只是一眨眼,就已经过去了八天,她八天没有出过门,所有的社交都是通过电话或者视频解决,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准备菜单上。
对面提供的菜单很有规律,中餐和晚餐通常都是一荤一素两菜一汤,夜宵都是中式面点。
点餐的人对吃很有研究,八天时间,没有重复过一个菜名,而且不管是口味营养还是搭配的外观,都是极好的。
这份工作,比想象中的轻松太多,她甚至不用动脑子想菜单,只要按照菜单上要求的做出来就行,唯一烦恼的,就是只有一件事,八天了,她没有收到过任何和口味有关的反馈。
每日送饭菜时递过来的纸条,都是裁剪了一半的A4纸,纸张上都只有菜名。
作为厨师,自己做的饭菜收不到任何评价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情,迟稚涵在第八天晚上送夜宵的时候,拉响了铃铛,抿着嘴站在原地,等着那扇小窗被推开,等着里面伸出了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拿走放在隔板上的蒸笼。
那只手的手指上还一如既往的沾染着一些奇怪的颜料颜色。
“蒸笼里面有六个灌汤包。”迟稚涵突然出声,然后看到那只手僵在原地。
大半夜的,荒郊野外只有这么一幢房子,那扇红漆大门的窗口里,停着一只惨白的毫无血色的手,手指尖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暗红色颜料,画面很瘆人。
所以迟稚涵莫名的有些紧张,脑子里闪过了吸血鬼三个字,然后被自己老土的想象力气笑。
“刚出笼的,吃的时候要小心烫。”她硬着头皮继续,那只手仍然一动不动,“另外我自己煮了小馄饨,你如果要的话,我可以回去盛一碗给你。”
放了六个小灌汤包的蒸笼,其实有点重。
所以那只悬空的手在僵直了片刻后,开始肉眼可见的发抖。
迟稚涵放弃自己想要避免唐突做的努力,决定还是长话短说。
“……我就是想问问,这几天做的菜是否合您的胃口。”终于把自己想要问的问出口,迟稚涵松了口气,为自己,也为了那只看起来就要抖脱臼的手。
她似乎还是唐突了,虽然问的问题非常的理所当然。
因为那只手终于有了反应,迅速的把手里的蒸笼放回隔板,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那扇窗。
……
…………
迟稚涵呆若木鸡。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为什么会觉得对门的这位老板刚才是落荒而逃。
连灌汤包都不要了……
昨天菜单上特意注明的不要皮冻做的灌汤包,她特意熬了一个下午的高汤,打肉馅的时候折腾了很久才做出来的皮薄如纸的鸡汁灌汤包。
就这样被丢在了隔板上。
她就是问了一句合不合胃口,还特意用了您,并没有很凶啊……
就算很凶,也不至于被吓成这样……
他是老板,给钱的那个啊……
而且!她真的!没有很凶啊!
……那现在要怎么办?
若无其事的拿着灌汤包回房间,自己搭配着小馄饨吃光?
这样会不会第二天就被扫地出门。
迟稚涵咬牙,艰难的决定还是再拉一次铃铛试试,这一次她一定会假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的放好餐点。
她人还没有动,门上的小窗就突然打开了,那只手迅速的丢出了一团东西,然后更为迅速的拿走了蒸笼,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
…………
她真的没有看错,对门的这位老板,就是在怕她。
她……只是问了一句合不合胃口……
风中凌乱的迟稚涵默默的弯腰,捡起地上被他扔出来的东西。
是一个纸团子,这次不是A4纸,而是一般的餐巾纸,被揉成了一团,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湿意。
迟稚涵手顿了一下,眉心微皱。
真的不是她想法龌蹉,大半夜的一个独居男人扔出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看起来像是用过的餐巾纸,是个人都会犹疑。
幸好,她看到了上面的字。
仍然皱着眉,把这张隐隐约约的透着不知道是汗渍还是水渍的餐巾纸摊平,上面写了很多字,但是大部分被划掉了,只留下了一行相对能看清楚的。
字迹因为慌乱有些潦草,但还是能看得出,和平日里给她菜单的是同一个人的笔记。
迟稚涵辨认了一下,最开头的三个字,应该是“很好吃”。
她心底汗了一下。
然后继续辨认,后面的字被水渍泡开,辨认了半天,居然是:“我也想要一碗小馄饨”。
……
抛掉荒谬感,迟稚涵拿着这张餐巾纸迟疑了一下。
刚才的状况,其实完全可以隔着门对话,但是对方却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传纸条,拒绝电话,拒绝一切现代化的交流方式。
对门的这个人,难道是上了年纪的聋哑人?
不对,他能听到她说话。
那么,只是无法开口说话?声带功能性障碍?
迟稚涵心里因为这样的猜测有了恻隐之心,也难怪,她突然开口就能吓着他,也难怪,坚持一定要用纸条来传递信息。
对门的,只是一个因为无法开口说话不愿意和人交流的可怜人罢了,估计还上了年纪,所以更加的自闭。
她今天还真的是唐突了。
迅速的跑回房间拿了一张便签纸,迟稚涵在做了齐家私厨后第一次回了纸条,声情并茂的,充分的表达了自己作为员工的热情。
先是热情洋溢的感谢他喜欢自己做的饭菜,一句话加了四五个笑脸符号,然后让他先吃灌汤包,她马上去下馄饨。
写完之后看了一遍,又加了一句,绝对不放猪油的馄饨。
对门的人不爱吃猪油,迟稚涵在第三天就知道了,他的口味其实很好琢磨,不爱吃的东西不多。
所以那天那道面试题,可能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吃猪油而已。
并不是刁难。
写完后就冲出门,拉了拉铃铛。
窗口开了一小条缝隙,迟稚涵迅速的把纸条塞了进去。
那一瞬间,她心跳加速。
虽然对面住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独居男人,但是这样古老原始的方式,居然让她找到了点读书时期给校草塞情书的忐忑。
那张纸条最后没有任何回复。
迟稚涵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再次拉响铃铛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完全恢复到了之前的行为模式。
安静,有序。
迟稚涵再也没有提过那天晚上的事,这样的隐疾一定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她无意去碰触他的伤疤。
只是做菜的时候又多加了几分真心,甚至考虑到上了年纪的人的肠胃,她还尽量的把不容易消化的肉类炖到酥烂。
然后第十天,向来只有菜单的纸条上多了一段话。
上面赫然写着:
监控摄像头有收音效果,你在客厅和厨房打电话的时候,监控都能十分清晰的收音。这件事本来应该尽早告知,但是因为家里很少会有这样热闹的声音,我私自多听了几天,在此表示十分抱歉。
以后你仍然可以在客厅和厨房接电话,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只是想要家里多一些声音。
……
迟稚涵低着头看完纸条,心底默数了五下,然后抬头,拧着眉对着摄像头鄙视了一下,咧嘴一笑,做出了一个OK的手势。
完全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样子。
之后仍然一切如常。
做完三餐回房间后,迟稚涵拿出手机给齐宁发了一条微信,附上了那张纸条的照片。
摄像头有收音效果这件事,她在当私厨的第三天一大早,就知道了。
那天早上八点,她收到一条银行入账通知,一个陌生的账号给她打了十万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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