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人相携进了城。
小厮耸耸肩,真是一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不过奇怪的是乘风今日出乎意料的温顺。
他把马牵到城墙下,几个公子哥已经吵嚷了开来。
谢宁琛非常干脆地从怀里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丢给了贺青云。
他们今天六个人打赌,看谁最先骑到城墙这边,输了的人就要将身上非长辈所赐,最值钱的东西送给赢的人。谢宁琛最喜各种兵器,这把匕首是他寻了好几个月,花大价钱托人从西南那边的蛮族手里换来的,因而丢给贺青云,他还颇有些心疼。
都怨那小丫头,若不是她挡路,他铁定是第一名。
贺青云掂着手里分量不轻的匕首把玩了一下,然后拿起来往谢宁琛胸口拍了拍:“我不好这玩意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谢宁琛不接:“愿赌服输!”
说完,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翻身跳上了马,但才刚坐下去,他忽然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咕噜咕噜从马上滚了下来。
谢家不可一世的小霸王顿时被摔了个狗啃泥。
☆、第三章
想谢宁琛可是三岁就往马背上爬的人,竟然会突兀地从上面滚下来。大家都看呆愣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谢宁琛单手撑地,一跃而起,面色阴沉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见他没什么事,吊儿郎当的钱文安吹起了口哨,挤眉弄眼,很是猥琐地说:“宁琛,你最近做什么去了,身子骨这么虚,不但今天输给了贺青云这书生,连马背都坐不住,听哥的,以后晚上消停点!”
“闭嘴,你当小爷我是你!”谢宁琛野狼般凶狠的黑瞳横了他一眼,走到乘风面前,伸出手往光滑油量的马鞍上一捻,拔出一根寸余长,有些弯曲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
原来这才是害谢宁琛摔倒的罪魁祸首,想到这根银针是从马鞍上取下来的,在场几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往谢宁琛的臀部瞥去。
谢宁琛察觉到他们几人的眼神,顿时气得脸色通红:“喂,看什么,眼睛放规矩点!”
手却不自觉地掩向臀部,娘的,真疼,他长这么大,被针扎还是头一遭。
未免他恼羞成怒,大家强自憋着笑。平时最严肃刻板的杨远开了口:“宁琛,你的马鞍上怎会有银针?”
他们每回骑马前,都会由小厮把马从头到尾检查一遍,况且,谢宁琛刚才已经骑了好几十里地都没事,这根银针应该是刚才沾上不久。
他一说,谢宁琛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恨恨地骂道:“好个爱记仇的小丫头片子,难怪要在我的乘风面前打转呢,原来是不安好心,哼,下回再让小爷遇到她,小爷定要给她好看。”
大家都没想到,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小霸王谢宁琛会被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给摆了一道,倍觉好笑。
未免谢宁琛再度恼羞成怒,性子温和的贺青云站出来打圆场道:“这根银针的针头已经被掰断了,想来小姑娘只是与宁琛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谢宁琛没接话,低头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白色的绢帕,把银针放在里面,裹了好几层,然后丢回了袖袋里。
钱文安不安分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搓着手,嘿嘿笑道:“走了,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今天来回跑了二十多里,累死了,咱们去天香楼潇洒一把,哥哥我请客啊!”
天香楼是京城出了名的脂粉地、销金窟,钱文安是那儿的常客。
杨远和素来沉默寡言的姜允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一副随便怎样都好的样子,脾气暴躁的宋英晨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在走神,没什么反应。
生恐韩月影还动了手脚,谢宁琛沿着乘风转了一周,把马儿检查了一遍,没再发现其他的“暗器”,才放下心来。做完这一切,他回头就听到钱文安猥琐的建议,鼻子一哼,顺手把缰绳甩到马上:“熏死了,不去!”
天香楼他曾被钱文安拐过去一回,一踏进去,一群脸上涂的粉都有墙厚的女人就围了上来,往他怀里钻,只差没把他熏死。他当场落荒而逃,事后被钱文安嘲笑了许久。
钱文安今天故意建议去天香楼,肯定又是想看他出丑,丢脸。
贺青云对这其中的官司一清二楚,不由好笑,劝道:“今天时辰不早了,大家也累了,不如去我家附近的回味居,让我也一尽地主之谊。”
回味居是京城出了名的好酒楼,里面的菜色无一不鲜,其中尤其擅长做鱼,西湖醋鱼、松鼠鱼、糊燠鲶鱼、清汁杂熰胡鱼、熿石首鱼等名菜,应有尽有。平时总是人满为患,不提早去,都没位置,不过回味居是贺家的产业,有贺青云带路,倒是没这顾虑。
钱文安知道贺青云和稀泥的心思,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难得贺经魁请客,这白食不吃白不吃!”
其余三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回谢宁琛也没反对,大家转而齐齐掉头往回味居而去。
***
进城后,望着眼前繁复交叉四通八达的马路,头一回来京城的韩月影有些发愁,扭过头看桑妪:“咱们去哪儿?”
说是寻人,可韩凤阳临终前只留个人名和京城两字,她们连贺坤钰是何人,家住何处都不知道,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桑妪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先进城寻个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再出去打听吧。”
韩月影跟在桑妪后头,沿着京城由北至南的主干道通顺大街,一路向北,走了许久,终于在路边看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
桑妪停下了脚步,说道:“咱们就住这儿吧,这已经快靠近城中心,去哪儿都方便。这家客栈规模较小,又有些陈旧,房费也不会太贵。”
韩月影乖巧地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走进客栈。主仆俩要了一个房间,放下行李,稍微休息了一下,桑妪看着她疲惫的小脸和细腿细胳,怜惜地说:“受苦了,走吧,出去吃点东西,顺便也可以向店家打听打听贺坤钰这人。”
吃了七天的干粮,韩月影嘴上都快起泡了,点点头,兴奋地应下了。
两人出了门,就在客栈对面的一家做面食的小摊前坐下,各自点了一碗素面。
趁着老板把面条端上来的功夫,韩月影拿起筷子,偏着头,一脸天真无邪地望着面馆老板:“伯伯,我们想向你打听个人,你看方便吗?”
老板放下碗,搓了一下围裙,憨厚地笑道:“我看你二位住进了对面的天福客栈,可是来京城寻亲的?说说,找谁,赶明儿我替你们问问附近的街坊邻居。”
韩月影咧开小虎牙,面露赧色,挠挠头,一脸感激:“那就麻烦伯伯了,我们要找的人叫贺坤钰。”
老板见她报了名字半天都没下文,惊讶地望着她:“小姑娘,你也没告诉我这个人曾经住哪儿,做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光一个名字,你让我上哪儿给你打听去,这天底下又不止一人叫贺坤钰。”
远远的,谢宁琛就瞧见韩月影摇着头上的只包子一样的圆髻,黝黑的小脸上笑开了花,小脑袋冲一个身上搭着白巾的面摊老板笑得很欢快。
好个狡猾的小丫头片子,哼,又跑到城里来招摇撞骗。
他调转马头,急速往小巷子里驶去。
贺青云几个见他突然掉头跑了,一头雾水。
钱文安瞧见了坐在面摊上的韩月影,顿时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哈哈,宁琛今天很走运啊,这么快就能报那一针之仇了。”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瞧见了坐在面摊上,正跟老板聊得很开心,完全不知道大祸将至的韩月影。
今天一直不对劲儿的宋英晨无趣地瞥了一眼韩月影,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恹恹地说:“走吧,咱们先去回味居,留个小厮通知宁琛就是。”
钱文安还想看谢宁琛报仇,不愿意走,挥手说:“你们先去,我去找宁琛!”
说完,一转马头,追上了谢宁琛。
他刚跑近,跳下马就看到谢宁琛抓住了韩月影的胳膊,脸阴沉沉的,咬牙切齿地说:“原来是小爷我低估了你,好个坑蒙拐骗的小丫头,竟想打着贺伯父的名义招摇撞骗,今儿被小爷逮着,定要送你见官!”
韩月影被他惹火了,站了起来,昂着头,双眼大鼓,瞪着比她高了一大截的谢宁琛:“见官就见官,谁怕你!”
她本想表现得有气势一点,奈何个头太小,面容又稚嫩,看起来不但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谢宁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不点!”
又给她取绰号,韩月影急了,嗖地一下拉过面摊上的椅子,踩了上去,平视着谢宁琛,冲他得意地扬了扬眉。
紧跟过来是钱文安看到这一幕,顿时乐得前俯后仰,捧着肚子边笑边冲巷子那头贺青云几人招了招手,大声喊道:“青云,他们提到你爹了!”
贺青云听到这话,云淡风轻的眉毛蹙了蹙,扭头对宋英晨三人说:“你们先去回味居点菜,我去看看。”
杨远绷紧的脸皮不变,两手把玩着缰绳,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我们也去看看。”
宋英晨面色不虞地说:“随便。”
几人一起骑马过去,正巧看到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旁边的桑妪劝也劝不住。
而钱文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还着机会就煽风点火,生怕两人吵不起来。
贺青云看到这一幕,很是头痛,哪里有钱文安这个家伙都不安生,小事都要变成大事。
他揉了揉额头,喝止住了两人:“听说你们刚才提到了家父,能否跟我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桑妪早从谢宁琛的口气里知道他们认识贺坤钰,这会儿见贺青云主动找上门,忙道:“你就是贺公子吧?我家老爷临终时留下了一遗物,特意嘱咐我家小姐要亲自送到贵府上,当面交给贺老爷。此事千真万确,我家小姐绝对没撒谎,公子若不信,请带我们到府上,见了令尊便知。”
谢宁琛听了,薄唇不屑地撇了撇:“编得真像,若你家老爷临终让你们送遗物,你们会连贺伯父官居何职、家住何方、有哪些亲眷都不知道?还要你们满大街的打听?”
贺青云听完了两人的说辞,沉吟片刻,看向韩月影:“小姑娘,你们可还有其他证据?家父这人铁面无私,嫉恶如仇,平生最恨奸佞之徒。”
韩月影听出来了,这个长得好看又温和的贺公子也不信她,顿时有些心塞。气恼地瞥了他一眼,很是光棍地说:“没有,你带我见了贺坤钰就知道了。”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韩月影还是坚持要见他爹,也许真是他爹的故人之后。贺青云脸色转缓,语气又柔和了一些:“冒昧之处,请姑娘见谅。既然你们要见家父,那便随我来,贺家离这里不远。”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目前还没发育好,然后跟着韩凤阳四处流浪,晒黑了,粗糙,穿着打扮气度目前也完全没法跟贺家的千金小姐们比,所以被小孩子嘲笑丑八怪。
就像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并不是五官长得非常丑
☆、第四章
贺家就在两条巷子外,走路都只要一刻钟。
贺青云直接把韩月影和桑妪领了进去,谢宁琛想当面揭穿韩月影的真面目,钱文安想凑热闹,其余三人闲得无聊,干脆也一并跟了去。
浩浩汤汤一群公子哥闯入贺府,贺青云一边吩咐下人上好茶招待他们,一边询问贺父的去处。
“回大公子,老爷在衙门还没回来。”管家洪伯恭敬地说。
贺青云瞥了心浮气躁的谢宁琛和一脸不耐烦的宋英晨一眼,心知这几人没有性子在这儿干等,笑眯眯地建议道:“家父最近公务繁忙,经常要戌时左右才回来,不如有了消息,我回头转告你们。”
谢宁琛把右脚往左腿上一搭,翘着个二郎腿,瞥了韩月影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急,反正我回去也没事。”
钱文安搓着手嘿嘿笑:“青云,我好久没见过贺伯父了,今儿都来了, 正好拜访拜访他。”
说辞比谢宁琛稍微委婉一点,但还是一个意思。
贺青云索性由他们去了,未免几人无聊,他邀请几人道:“不如去我的书斋一坐?”
杨云和姜允一脸雀跃,贺家书香世家,藏书颇丰,连不少绝版古籍都有,若能借阅一二,实乃美事一桩。
谢宁琛和宋英晨两人好舞刀弄剑,对此没什么兴趣。钱文安是个纨绔,只喜吃喝玩乐,让他读书就头痛。
因而他一听贺青云的提议就按住腿,装模作样地说:“哎呀,我的腿好痛,好酸,走不动了,你们过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大伙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贺青云清隽的脸上浮起一抹无奈的笑,索性随他去,嘱咐下人:“伺候好钱公子。”
等五人一走,钱文安就再也端不住了,凑到韩月影面前,勾着食指,笑得像只大尾巴狼:“小丫头,跟哥哥说说,你怎么在丰荣的眼皮子底下把银针插到马鞍上的?”
这才是钱文安的目的,谢宁琛的马鞍上蒙的是一层牛皮,尚算结实,她一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怎么在人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动了手脚,暗算了谢宁琛。嘿嘿,若是他能学到这一手,以后谁惹了他,他就给一针,想想就爽,还能在陈三他们几个面前露一手,震震他们。
韩月影紫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无辜地望着他:“你想知道啊?”
钱文安谄媚地点了点头。
韩月影学着他的样子,勾着食指,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钱文安不疑有他,听话地附耳过去,韩月影脸上闪现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大声说:“天生的,你学不会!”
这声震得钱文安耳膜生疼,往旁边一偏,不服气地瞪着韩月影:“本公子天资聪颖,小丫头你少啰嗦,给你二两银子,你莫在故弄玄虚了。”
韩月影要笑不笑地望着他,直把他看得脸红。
二两好像是少了点,他每次去天香楼,打赏端菜送酒的丫头都不止二两银子。想了想,钱文安竖起食指:“十两,不能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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