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俱已打点停当,地龙暖墙燃起,屋里暖烘烘的,顾云锦沐浴梳洗过后,仅穿了件杏黄色撒花小袄,浅青色遍地缠枝纹挑线裙子,便足够了。
下午进城,折腾到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顾云锦等了又等,仍不见赵文煊人影,方传了膳。
用罢晚膳,顾云锦随口问了几句归置笼箱的事,便心不在焉地坐在榻上等着。
“娘娘,您累了这般久了,不若早些歇下。”碧桃见她眼皮子有些打架,不由得劝道。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提了提神,道:“不必了。”
赵文煊直奔前院所为何事,顾云锦很清楚,她心里惦记着,又如何能安心歇下。
她安慰碧桃,“如今天色尚早,我晚些歇便可。”
顾云锦随后吩咐诸丫鬟婆子,让她们各自下去。
碧桃不愿意回去,顾云锦便留了她,余者皆打发回房休息。
等待总是倍觉时间漫长,顾云锦翘首以盼,一直等到宵禁时间到了,各院落了匙,赵文煊方回了房。
男人明显心情颇佳,连严肃自持的面容都有所松懈,他薄唇微微扬起,看向顾云锦的眸光带有一丝欣喜。
顾云锦一见他的神色,一直悬起的心当即落地。
赵文煊几步到了顾云锦身边,拥着她坐下,面带微笑对她点了点头。
顾云锦雀跃涌上心头,她笑意难掩,欣然道:“太好了。”
她笑靥如花,美眸如星子般闪耀,从来没有有过的欢喜,赵文煊不禁俯首亲吻她那一双水眸,并轻轻地嗯了一声。
心上人这般欢畅笑颜,是赵文煊前世今生都未曾见过的,他不禁回想起从前她目中那抹轻愁,始终挥之不去,如影随影,他心中无端酸楚。
绵密的吻印在顾云锦的俏面上,她乖乖地伏在男人怀里,让他吻着。
片刻后,赵文煊压下那突如其来的情绪,他搂着顾云锦,忆起如今解毒在即,心情方重新舒畅。
他梳洗过后,挥退了下仆,抱着顾云锦躺在床榻上,才细细给她说起白日之事。
末了,他道:“锦儿,你不必惦记,只不过司先生说解毒之事宜早不宜迟,明日便要开始,届时我恐怕无暇分神。”
这种西南奇毒,下的时候麻烦,拔除同样繁琐,需要分多次一点点去除,司先生根据赵文煊的中毒程度,说至少需费时月余时间,才能根除。
而赵文煊进京已快一载,虽紧急军政要务会送往京城,但余下的也积压了不少,他解毒之余,还须处理妥当这些公务。
两者相加,赵文煊短时间内会很繁忙,他估计也就晚上才能得空回房。
顾云锦应了,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便是安静照顾好自己,不让男人分心。
她按捺下心头记挂,抬起纤手放在赵文煊的脸上,认真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顾云锦凝视他,说:“倒是锦儿不能陪伴殿下身侧,万望殿下珍重己身。”
哪怕男人说起解毒过程一语带过,顾云锦亦心中有数,这毒这般诡异,非但不能一次拔除,还得耗费月余,估计解毒过程绝对不好受。
赵文煊全心全意待她,顾云锦说不挂心,那是假的,只是她也帮不上忙,只得细细嘱咐上几句。
顾云锦美眸含忧,面上难掩记挂,赵文煊抬起大手,握住她放在脸侧的纤手,他道:“锦儿若是记挂,不若一并前来,伴在我身旁。”
这个念头是突然兴起的,赵文煊此前从无此意,只是听了她方才那话,他无端想起上辈子顾云锦中箭后,阖眼身亡前的那句,“若有来生,妾当长伴殿下左右”,两者重合,让他的心脏剧烈抽痛一下,立时便改变了主意。
他握着顾云锦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这般也好,不管欢欣或苦痛,二人皆携手与共。
顾云锦确定男人说真的,她便郑重点头同意了,若是独留她一人在明玉堂,怕这一个多月皆会坐立不安。
她轻声说:“好,我陪着你。”
事情定下了,赵文煊便轻拍着顾云锦的背,让她早些睡下,舟车劳顿这么久,她肯定累极了。
一夜无话。
翌日。
清晨,顾云锦早早便起,前往章芷莹所居的延宁殿请安,被告知王妃身体略有不适,请安取消,她便立即往回走。
匆匆回到明玉堂,顾云锦让丫鬟婆子散了,并吩咐诸仆回屋,不得走动。
随后,她绕过回廊,进了正房后面的一处小小抱厦里头。里面有一个五官硬朗,身材修长是黑衣青年正等着。
这人便是徐非,他今晨奉了主子之命,如今要领顾云锦到前头去。
徐非先给顾云锦请了安,随后,他转身,几步行至槛窗前,在其下左侧头一块砖有节奏地轻拍了几下。
那砖弹出些许,随即又恢复原位,同时,槛窗侧一个人高的透格门方角柜竟无声移开,后头竟有一道石门。
石门无锁,徐非来回规律转动门扇上铜环,直到“咯”一声轻响,石门开了。
徐非率先进去,抬手恭敬道:“侧妃娘娘请。”
顾云锦定了定神,抬脚走了进去,她身后跟的是青梅,见状也一同举步。
赵文煊担心前殿的人不熟悉顾云锦,伺候得不如意,让她带个人过去。她并没有带碧桃,而是带了男人给的青梅,这并不是不信任碧桃,而是这次解毒事涉机密,碧桃知道太多反而对其不好。
三人进去后,石门以及方角柜无声恢复原状。
顾云锦左右打量了一眼,原来这抱厦一侧墙壁后,竟隔出了个不足两人并行宽度的位置,她站在石门之后,前头是一个石阶梯,通往底下。
赵文煊就藩后,暗自聚集了工匠,耗费数年时间,在王府底下设置了复杂的暗道,这明玉堂,便是暗道位于后宅的其中一个入口,当初他给顾云锦选了这个院子,这就是一个重要原因。
入口表面,便是抱厦寻常的青砖,青砖下垒了一层厚厚的青石,坚固非常,不懂关窍者,绝不可能进入。
徐非是赵文煊的暗卫首领,他知道其中一部分的暗道设置,所以,今天带顾云锦往前面去的任务,便交到他手上。
徐非在前头带路,他放慢步伐,不时停下打开暗门,顾云锦领着青梅紧跟其后,三人在曲折迂回的暗道下穿行。
转悠了一段不短的时间,顾云锦终于拾级而上,徐非打开面前最后一道石门,三人出去便是赵文煊的寝殿。
石门无声关上,一切恢复原状,如船过水无痕,只屋内多了三人。
顾云锦身处的位置,大概是一处厢房的隔间,地方不大,但干净整洁。
徐非告知她,说出去便有人引路,他随即抱拳告退,一跃上梁,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顾云锦收回视线,定了定神,往隔间门帘行去,出到外头,果然等了一人。
这人便是廖荣。
廖荣是赵文煊的贴身太监,每晚宵禁后,男人回房时所带的心腹就有他一个,他自知道主子待这位侧妃娘娘是何等不同,一见顾云锦,忙殷勤地问安。
顾云锦惦记赵文煊,她唤起了廖荣后,便直接让他领路,三人急匆匆往出了厢房,往正殿行去。
托了章芷莹免请安的福,顾云锦省下了不少时间,她到来时,准备工作刚妥当,司先生正要为赵文煊施针,进行此次拔毒的第一步。
第35章
解毒的地方安排在寝殿的西二间, 如今虽是白日, 但也燃起一排蜡烛, 室内光线不逊殿外分毫。
屋里连夜整理过一番,如今只余必要的软塌之类家具, 还新搬来了个约一米高药浴桶, 屋里一侧还有数十个大小不等的药罐。
药罐底下一排炉子燃起,药液沸腾,室内偏热且充斥着浓郁的辛涩药味。
司先生察过药罐子,估摸了一番时间, 颔首道:“殿下请宽衣。”
赵文煊平举双臂,随侍的两名心腹小太监正要上前,诸人忽听见外头殿门开合声起, 有极轻的脚步声往这边来。
寝殿早已被严密把守, 水泼不进,如今能往这里来的,不作第二人选。
赵文煊放下手,对司先生道:“此乃拙荆。”
他提前说过此事,司先生自然了解,他点了点头, 笑道:“大善,此乃伉俪情深也。”
在赵文煊心中, 顾云锦才是他的妻, 自然称之为拙荆,然而司先生本不拘小节, 对于他口中之人究竟是何身份,更不会却刻意去了解。
两人交谈很是和谐,屋里屋外都是赵文煊精挑细选的心腹,更实在置若罔闻。
二人说话间,深兰色撒花门帘被打起,司先生闻声看去,正见已一容色绝俗、身姿婀娜的华衣少妇缓步进门。
“王妃娘娘,在下有礼。”司先生只瞥了一眼,便立即收回视线,他拱手抱拳道。
顾云锦听了倒是一怔,她下意识看向赵文煊,男人颔首。
显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顾云锦便压下心中诧异,敛衽下福,道:“先生有礼。”
她深深一礼,恳切道:“殿下身体,如今托于先生,万望先生不辞劳苦,多多费心。”
司先生忙虚扶,道:“此乃应有之义。”
解毒之事不宜迟,两人见礼完毕,赵文煊与顾云锦简单说了几句,便立即继续下去。
顾云锦上前,伺候赵文煊宽衣,直至他只剩了下身一条月白绸裤方罢。
赵文煊精赤上身,肌肉结实、线条流畅,常年习武的身躯爆发力惊人,他按照司先生指示,盘腿坐在罗汉榻上,双手置于膝上。
罗汉榻上的炕几早已撤去,司先生一扫平时云淡风轻的模样,神情严肃,眸光专注。
他展开一个针包,里头是密密麻麻的金针。
司先生捻出一枚,那金针有近半尺长,冰冷而锐利,在烛光下微微泛着红芒。
这些金针提前涂了药,拔除这毒,此药便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司先生垂眸,将那枚金针置于烛火之上煅烧片刻,再取出时,那红芒更盛,已经掩盖了金针原本的色彩。
室内安静无声,顾云锦立于榻前,紧紧盯着司先生动作,几连呼吸都忘却。
赵文煊看向她,目光温和,微笑安抚她。
顾云锦定了定神,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赵文煊便半阖眼睑,专注凝神。
这边,司先生转身,动作又稳又准,将金针自赵文煊百会穴刺入,并轻轻捻动。
司先生医术高超,金针刺入时,赵文煊并无感觉,只不过片刻后,药力发挥,他只觉得有些许麻痒之意自百会穴而起,越演越烈,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已成难以忍耐之势。
赵文煊面上平静依旧,呼吸也没有变化分毫。
只不过,这不过刚开始,司先生随即盘腿坐于他的身后,手一拂,捻起七八根金针,煅烧后,手在随即在他的背后一扫而过,那七八根金针便扎在赵文煊背上穴道。
司先生手上动作不断,越来越快,转瞬间,赵文煊身上便扎了一百多根金针。
赵文煊呼吸终于紧了几分,面上、身上迅速渗出汗珠,汇集成流而下,但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平静,且身体继续放松方便司先生针灸。
顾云锦美眸一眨不眨,纤手不知觉攒成拳,绞着手里那条丝帕。
她发现自己很心疼,难受紧张之意满溢,男人如此待她,她终究是把他放在心上了。
顾云锦重重喘了口气,一再告诉自己,这是必须解毒过程,能请到隐士出手相助,是件大好事。
只要熬过这一月时间,赵文煊就好了。
这般几次三番提醒,顾云锦终于觉得稍稍好受了些。
那边厢,司先生行至浴桶那边,开始提起那大小药罐,配置药浴的汤药。
待汤药配置妥当,针灸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司先生回到软塌这边,为赵文煊取针。
司先生果然是奇人,技艺高超,顾云锦算了开了一回眼界,只见他宽袖一拂而过,赵文煦后背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金针已尽数取下。
他绕到前头,如法炮制。
百会穴那一枚金针,是最后取下的,随即,司先生道:“殿下请起,到那边药浴。”
赵文煊睁眼,顾云锦忙上前搀扶,男人虽不至如此,但也没拒绝她。
身体已触及汤药,赵文煊的眉心当即一蹙,但随即放开,他按照司先生指示,将脖子以下浸在药液中。
不过,这还没完。
司先生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两枚殷红如血的丹药。这丹药小指头大小,一枚被透进浴桶中,另一枚则被放进一个药碗。
司先生手持药碗,来到最小一个药罐前,药罐咕嘟嘟喷着蒸汽,但他竟似不觉,信手便拎起滚烫的药罐子,将里头乌黑的药汁子倒进碗里。
稍候片刻,司先生便让赵文煊把药喝进去。
赵文煊抬手接过,一仰而尽。
苦涩难当的药汁一如喉头,流入腹中,赵文煊当即便觉得腹中炽热至极,仿若燃起火焰,灼烧着他的血肉骨骼。
同时,汤药中的药力逐渐发挥,一阵阵奇痛奇痒之意,自方才被针灸过的穴道而起,逐渐往里头钻,与体内灼热之意相呼应,转化成一种常人无法忍受的巨痛奇痒,并渐次加剧。
赵文煊牙关紧咬,肌肉紧绷,本就冷峻的五官此刻看着沉凝万分。
司先生清亮的声音响起,“殿下切记不可运功抵挡。”
赵文煊点了点头,不过一息间,他束起的乌发尽湿,面上汗如雨下,不停滴落在乌黑的汤药中。
顾云锦指甲掐进掌心中,但却感觉不到疼意,她全副心神已经被眼前的男人吸引。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期间又添了几次药,顾云锦额际也冒出细密的薄汗时,终于听到司先生说好了。
她第一时间急步上前,搀扶起浴桶中的男人。
赵文煊睁眼,站了起来,这次他的动作慢了一些,方才那强烈的里外夹击,可把这个坚毅男人折腾得不轻。
饶是如此,他还是轻拍了拍顾云锦的手,微笑安抚道:“勿慌,我无事。”
顾云锦只得点点头,随即接过小太监奉上的细棉布,亲手伺候他擦身穿衣。
此间事情暂告一段落,司先生早已踱步出了外屋,赵文煊领顾云锦出去时,他正姿态闲适地坐在楠木交椅上,端着一盏清茶品茗。
“先生辛劳了。”赵文煊知他为人,也没多表达谢意,只领着顾云锦坐了,郑重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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