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皇后多年来,果然一如既往果决,该折腰时折腰,该软时也软,但到了该狠心时,也能毫不犹豫下狠手。
当年封继后之时,章家让他犹豫不决,建德帝其实也知道,章家可能会有一些动作,以此促成他封后之举,他也刻意纵容了,因为,当时封章家女为后,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建德帝万万没想到,这章家能当机立断到这种地步,竟毫不犹豫舍弃了章淑妃,让她短短半月香消玉殒。
事后他暗中查了一下,这下手者只能是一人,那便是他新封的章皇后。
章淑妃乃庆国公府嫡女,章皇后是她的同胞姐姐,这女人的心狠手辣程度,远超一般人想象。
这让建德帝,如何能对皇后敬重喜爱?
这等蛇蝎毒妇,他避之唯恐不及,连带皇后生的太子,他也同样喜欢不起来。
只是建德帝身为帝王,其实也有很多身不由己之处,譬如封太子,让赵文煊养在坤宁宫。
人老了,便爱回忆过去,只是如何回忆,建德帝对皇后的厌恶俱不改,他在她面前,只是帝皇,并非丈夫。
皇后能察觉到建德帝的冷淡,只是她却不得不继续,顿了顿,她道:“臣妾虽知内命妇无权干涉前朝之事,只是如今太子无罪,却困于东宫不能出,臣妾忝居后位,却是不得不就此向陛下谏言。”
“谏言?”建德帝重复这两字,眸中有些玩味,好一个谏言,好一个公平公正的皇后。
其实,秦王越王庆国公都猜对了,皇帝确实没打算废太子,哪怕东宫最后只剩个空壳子,他老了,精力不济,不想再多加折腾。
那么既然不废,放出来就是早晚的事了,关了太子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东宫麾下该走的都走了,是时候放出来了。
只是建德帝之前态度强硬,却不好立即转过来,如今皇后来了,正好给他一个台阶。
建德帝看着一脸严肃,义正言辞,仿佛他不答应便长跪不起的皇后,忽觉兴致索然,他也懒得再纠缠了。
“梁荣,命人到东宫宣朕的口谕,将御前侍卫都撤回来罢。”建德帝挥挥手,也不管皇后难掩喜色正要谢恩,淡淡道:“退下罢。”
皇后刚扬起的的笑脸僵了僵,只是皇帝之命,她不得不从,坤宁宫一行只得立即退下。
待人走干净了,一直安静不语的张贵妃走过来,她蹙眉道:“陛下,昫儿不好么?你为何这般为难他。”
越王全名赵文昫,张贵妃虽言语隐晦,但很明显,她竟是在直接问,建德帝为何不让越王当继承人。
她神态自然,还有些嗔怒,显然平时都是如此说话的,而且这话题也说了不止一次。
张贵妃偎依着建德帝坐下,螓首靠在了他的肩膀,抿了抿唇,道“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的么?昫儿这孩子也不是没能耐,陛下为何还要召秦王回京。”一个太子还不够。
建德帝没有呵斥张贵妃,甚至神色也未见不悦,只是他却没有答话,伸手拥了她,轻拍了拍。
能耐,越王当然有能耐,这孩子曾是建德帝掌中宝,他当然最了解对方不过,只是越王同时也有野心,很有些迫不及待。
当然,这也全因建德帝对皇位继承人的态度所导致,他并未因爱子有能耐,便暗中圈定了继位者,而是客观分析诸皇子,看哪个最出众,他便属意哪个。
即便是当年他最不喜的太子,也拥有过同等的机会。
双方观念有分歧,偏所涉及的利益太过巨大,不知不觉间,这对父子渐行渐远,再也回不了从前了。
爱子的优秀,建德帝如今已看得分明,偏越王已身在局中,不得不时刻窥视着老子屁股下的龙椅,皇帝一日未死,怎能放开权柄。
况且如今,秦王比之越王,看着要更出色几分。
建德帝干脆维持现在局面,稳坐钓鱼台,待他两眼一闭,两人谁胜也无妨。
只要不是明显逊色一筹的太子继位,便可以了。
张贵妃照例并未得到答案,也没继续说,她心疼儿子不假,但她同样也心疼皇帝,既然他不乐意,她就不硬逼着了。
早几年前,她大约还会发点小脾气,只是现在却不会了,建德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张贵妃看着,心中格外酸楚。
建德帝轻拍了拍她,低声道:“这事你不要管,朕自有主张。”
*
太子被禁足近一月,重新踏出东宫之时,外面形势早已大变,东宫树未倒,猢狲已四散,留下来的,出了庆国公府外,就剩下一些无甚能耐之辈。
面对这等情形,太子如何不急,他出来给皇后请了安,便百般筹谋起来,即便母后病情反复,他也只匆匆看过几次,便不见人影。
皇后很能理解,她甚至嘱咐太子,前头忙着,若抽不出空,便无需多来。
太子应了。
母子说话间,宫女捧着热气腾腾的药进了门,一阵苦涩的气味立即充斥内殿,白露上前,熟练接过药碗。
她转身之时,拇指轻弹中指指甲,极小的一撮白色粉末,便无声落在黑褐色的汤药之中,瞬间化开不见踪影。
白露上前,“娘娘请用药。”
皇后一见药碗便皱眉,白露忙劝道:“娘娘,苦口良药,你养好了身子,殿下也能放下心来。”
太子附和,“母后,正是如此。”
病没好,药不喝当然是不行的,皇后只得接过药碗,蹙眉硬咽了,这汤药苦涩至极,她一放下腕,便立即连连漱口。
白露接过空空的药碗,神色如常递给一边的小宫女,然后捧着蜜饯上前,“娘娘且压一压。”
她心中了然,快则今夜,慢则明日一早,皇后这病情,肯定有反复。
第119章
等赵文煊煊顺利接收了安阳伯等势力后, 时间已经到了年根下, 除夕正月, 又是接连不断的宫宴。
由于皇后“病情”反复,拖了大半个月仍不见好, 不得已, 只能缺席年宴了,今年后宫的大小宴席,俱由张贵妃出面主持。
东宫本已渐式微,这般一来, 皇后母子的存在感又轻了几分。
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只可惜身体不争气,气喘吁吁大发雷霆一番后, 只能硬忍了。
顾云锦今年也没有出席宫宴, 她怀有身孕不足三月,这热闹就不凑了,皇家一贯以子嗣为重,一个坐胎还不算稳,便可名正言顺留在府中。
不过,赵文煊却还是必须进宫的, 他可脱不了身,于是, 今年的除夕, 便只有顾云锦领着钰哥儿在家里过了。
顾云锦牵着钰哥儿小手,母子二人送了赵文煊出门, 小胖子眼巴巴看着父王,神情几分委屈。
他很明白,父王又要出门了,剩他与母亲在家。
年节时分,秦王府早就整饰一新,红艳艳的窗花、流苏,暗红色的软缎门帘,猩红而厚实的驼绒地毯,室内室外喜庆热烈。
这种气氛也感染了小胖子,他欢呼鼓舞,只可惜,本一家人乐也融融之时,父王又要出门了。
小胖子很失落。
“钰儿,父王很快就回家,”
赵文煊蹲下身子,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子,目光有些愧疚,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串金灿灿的小钱,递到儿子面前,温声哄道:“你看看,这是父王给你的压岁钱。”
小钱很精致,比普通铜钱小了一些,纯金打造,上面雕了如意吉祥、福泽安康等字,用大红丝绳穿了一串,是赵文煊亲自选了样式,命人特地打造的压岁钱。
小钱金光闪闪,小胖子好奇接过来,用手拨弄一下,他还算喜欢,便攒在手里。
“娘,我娘。”小胖子得了压岁钱,不忘惦记亲娘,抬起短胖的小胳膊,指了指顾云锦,对他老子昂了昂小脑袋。
赵文煊又掏出两串小钱,递到顾云锦手里,笑道:“一个给你娘,一个给妹妹或弟弟。”
说起妹妹,小胖子仰头看了看母亲小腹。
赵文煊很期盼生个小闺女,因此常常与钰哥儿讨论,几次过后,小胖子便记住了,一说妹妹他就往母亲小腹看。
顾云锦本微笑不语,只是见时间一长,儿子没忘反倒记得更牢固了,她觉得这样不太妥当,肚子里的小宝贝也有可能是男孩啊。
她便郑重与赵文煊说了说,男人听了觉得很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后,再提起这个时,就不光说妹妹了。
他还好好与钰哥儿解释了一番,至于小胖子有没有听懂,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赵文煊依依不舍站起,出门往皇宫去了,顾云锦牵了钰哥儿小手,娘俩一起吃年夜饭。
她夹了小许炖得软烂的肘子肉,放在钰哥儿跟前的小碗里,小胖子执了小勺,舀了那点子肉,“啊呜”一口吃掉。
他很爱自己吃饭,也很爱爹娘给他夹菜,吃得小短腿晃呀晃,很是欢喜。
娘俩吃罢饭后,小胖子很精神,一点不发困,正好,今晚要象征性守一下岁,晚一些也合适。
母子二人在软塌上说话游戏,到了戌正左右,外面骤然传来砰砰炸响。
小胖子一惊,猛地抬头左顾右盼,神情十分警惕。
“钰儿莫慌,这是焰火呢。”
顾云锦搂着儿子坐到槛窗前,推开一侧雕有精致花鸟纹的窗扇,半空中爆开的绚丽焰火立即映入眼帘。
小胖子万分惊奇,睁大黑溜溜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
“砰!”“砰!”“砰!”
几声炸响,天空中又爆开几朵巨大的礼花,小胖子高兴极了,举起套了皮毛手套的小胖爪,啪啪鼓掌。
外面景色确实很美,红漆大柱支撑的回廊悬着硕大的红灯笼,屋顶白雪皑皑,今天风雪罕见地停了,一批批焰火争先恐后绽放在墨蓝的夜空中,绚烂而耀目。
顾云锦听着庭院中丫鬟们的小声惊呼,不禁微笑,须臾,她又有些感慨,眼前看着极好,只可惜怕是维持不了多久。
明年,应是京城风云变幻的一载。
*
正月里大宴不断,过了元宵,才消停下来,不过京城的勋贵官宦之家还是很忙碌,赴各家年酒的,自家设年酒的,转悠个不停。
顾云锦倒没这个烦恼,她养胎折腾不得,这些子年酒宴席的,便一并推了,也免了繁搅。
只不过,到了正月下旬,却有一场宴席,是她避不开的。
正月二十三,是赵文煊生辰。
赵文煊对于生辰是否大肆庆贺,倒是很无所谓,顾云锦有孕在身,钰哥儿还小,他反倒不喜欢折腾。
只是,如今他麾下聚拢一大批势力,这些人既要为主公庆贺,又要顺带表一番忠心,争先恐后的,而赵文煊也要适当笼络人心,并给予下边人表忠心的机会,这生辰宴,早非单纯的庆贺性质。
因此,便有了非举办不可的缘由。
顾云锦倒是很支持,王府的酒宴,是有详细的等级规制可循的,各司房按规矩准备便可,秦王的生辰宴,想必没有无脑之人敢以次充好,届时,她腹中胎儿已满三月,即便后宅女宾宴席由她主持,也无甚妨碍。
若是她真觉得乏了,晃一圈离开便可,没人会说什么。
这事情年前便敲定下来,元宵后,老良医确定顾云锦身体康健,胎也坐稳了,于是,这早已准备好的帖子,便发出去了。
这发帖子的事,还有个小插曲,那便是关于庆国公府。
昔日外祖家给予唯一的温情,早因章淑妃“病逝”一事荡然无存,赵文煊对庆国公府心生隔阂,日常提也不提。
只是,这些宫闱秘辛,却绝不能宣之于口。
赵文煊虽贵为秦王,但生辰宴广邀宾客,若是把外祖一家忽略了,却也很不妥当的。
哪怕,庆国公府支持太子,这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太过冷面无情,对赵文煊影响也不好。
赵文煊表情淡淡,亲自提笔写了给庆国公府的请柬,字迹雄浑苍劲,力透纸背。
他一气呵成之后,把狼毫掷下,接过廖荣递上的温帕,拭了拭手,吩咐道:“廖荣,命人将请柬送到庆国公府。”
赵文煊话罢转头,见顾云锦面上略带忧色,便道:“锦儿,你莫要担忧,我无事。”
他沉声道:“既然他是虚情假意,我亦不放在心上,母妃之事,庆国公府到底参与多少,我必要查个清楚明白,若是……”
赵文煊顿了顿,黑眸闪过一抹厉芒,一字一句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即便是外祖父亲舅舅,也绝不例外。
“殿下不在意就好。”顾云锦松了口气,她只在意自己男人,至于庆国公府,若是真的,那也不冤。
二人说话间,廖荣早拿了请柬出门,亲自打发心腹送了过去。
章今筹与世子章正宏,一回府,这大红色的请柬,便呈到二人跟前。
“父亲,我们都去吧。”章正宏打开请柬,仔细看了,便道:“虽我们与秦王殿下政见不同,但殿下还是我家外孙,如今生辰,也该上门好生庆贺一番。”
末了,他又补充道:“太子殿下想必也不会在意。”
太子气量是比较狭小,但若是连这等寻常事也耿耿于怀,那就太过了。
章正宏与太子接触并不算多,太子身份敏感,并不适合常常广邀朝臣,于是,这笼络党羽的事,便由章正宏负责,他还要协助处理其余事务,因此忙碌之余,倒不常与太子碰面。
不过,据他多年了解,太子还不至于如此。
因此,章正宏一番话说得很自然,话罢,还暗叹一声,他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一头栽进东宫里,死活不愿意改投秦王。
太子虽年前已被放出来了,但经过通州常平仓一役,东宫明显大势已去,只余庆国公府一家还在孤零零地支撑着。
章正宏想到此处,眉心越蹙越紧,他忍不住再次劝道:“父亲,秦王殿下自幼重情重义,又有雄才大略,从前远在大兴倒也罢了,如今陛下召他回京,东宫又颓势已现。”
“庆国公府正应投于秦王麾下啊!”章正宏痛心不解,太子是外孙,秦王也是啊,且这选择并非小事,足以大大影响到庆国公府今后的繁荣昌盛。
在章正宏看来,太子顺利登基可能性已极小了,若是真由秦王称帝,他章氏一族即便占了母家名头不被清算,那恐怕也绝对讨不了好去,往后,大约便是闲置在一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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