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明心知自己被当了弃子,虽然俯首认罪,但心中愤恨,毕竟若没有章阁老的默认,他如何会将女儿送进宫,又如何会有今天之罪?
他的罪名清清楚楚,证据也都摆在这里,再加上承平帝推动,几乎立刻就定了罪,只等着抄家流放,家中眷属虽然免了流放,但家产被抄没之后,以后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何子明被宫中禁卫给拖了下去,不少臣子都猜到了内情,尤其是章阁老那些亲信多少有些物伤其类,毕竟何子明的忠心他们是看在眼里,但章阁老还是说弃就弃,着实有些无情了。
然而赵瑕的态度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就不一样了,他当初在宫中去找贺茕娘的事情并没有特意瞒着,几位阁老都是知道的。
如今何子明突然被撸了下来,大部分人想的都是杀鸡儆猴,是对章阁老不满。可另外一些人却想的更加深远,毕竟贺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可就在前日,那张文轩虽然是故意陷害,却极其迅速地被化解了,贺茕娘的名声一点损伤都没有,反倒是张氏和张家被嘲了个彻底,张氏更是成了恶毒继室的代表,若说这背后没有人引导,傻子才会信。
而将这事情办得这般干净利索,整个天底下,除了承平帝不作第二人想。
谢阁老最先出列:“老臣奏请。”
“准。”
“陛下亲政已逾六载,朝野清明百姓富足,然后宫无主,难免动摇国本,故此,老臣恳请陛下择家世清正、品行良好之女子,请立皇后位,以正国本。”
往常群臣只要一提这个话题,赵瑕的脸色必然不好看,早几年还扔了茶杯砸在人身上,这几年脾气内敛,但在这件事上头还是没有丝毫转圜。很多臣子都做好了准备,想着他们这位陛下日后恐怕根本不会娶后,说不定还得在宗室中挑个孩子来继承皇位了。
可谁知,赵瑕这一次并没有直接了当地让他们滚,而是破天荒地说了一句。
“让朕考虑考虑。”
这句话可比之前将何子明定罪打压章阁老要有震撼力多了。不少老臣当场老泪纵横,连呼万岁,仿佛赵瑕先前做了那么多事都不如这个决定来的英明。
赵瑕扔下了这个雷,就施施然宣布退朝,直接就把众臣晾在了大殿里。好在众臣也不以为意,毕竟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皇帝终于松口,甭管是为了什么原因,这也是他们文臣的胜利啊!
谢阁老也没想到皇帝的态度转的这么快,一时之间就懵了,原本还有不少劝服的话都卡在了喉咙眼里。回过神来之后,谢阁老与杨阁老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着凝重。
从前赵瑕不肯立后,他们也愁的很,如今赵瑕松口了,他们却更加愁了。
两人都是经历了两朝的臣子,还都做过帝师,尤其是杨阁老,他教了赵瑕四年,可以说是亲眼看着赵瑕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他虽然自小长在冷宫,却并没有瑟缩或者暴虐的坏毛病,事实上他的优秀和成长速度都非常惊人,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另一个毛病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那就是偏执。
他的心志坚决,若非如此,他不可能在整个朝野的反对之下,一力推动了重开海运。这六年时间,他从一个处处被人掣肘的少帝长成了如今无人敢违逆的帝王。不管心性还是手段都是极致,而这样一个人,要转变他的想法有多难?!
若非贺茕娘家世清白,他们都要怀疑对方是苗疆之人,给陛下下了蛊。但就算如此,一个对帝王影响如此之深的女子,终究是隐患。
杨阁老苦笑一声:“谢兄,如今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谢阁老叹了口气,“先看看吧……”
第四十七章
最近几日何莹一直心神不宁, 哪怕蔺秀宜安慰她已经有了计划, 她们只要等着就好, 可何莹这颗心依然定不下来。她这模样叫德太妃见到了,只当她对自己怠慢,心里也有些不高兴。
因为承平帝出面护着茕娘,德太妃知道剩下的这些姑娘没了希望, 也就不如先前那般热情, 也就是何莹还能经常在慈安宫陪伴她,其他人却只能老老实实龟缩在云秀宫中了。
德太妃半眯着眼睛靠在美人榻上假寐, 两名宫女跪在底下替她捶腿, 何莹则捧了一本书在念, 只是念着念着就出神了。德太妃不悦地睁开眼睛:“何丫头, 你若是不愿意大可回云秀宫, 不用……”
她的话还没说完, 忽然听见宫门处一阵喧哗, 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她惯来有午睡的习惯,慈安宫的宫人在中午的时候连走路都要把鞋子脱了,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却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竟然敢犯了忌讳。
还未等德太妃叫人去察看,却见有几人已经越过宫门进了殿中。为首之人正是尚宫局的武尚宫,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腰大膀粗的宫女。
“奴婢见过德太妃娘娘,娘娘金安。”
德太妃忍着气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带着人浩浩荡荡来我慈安宫,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了?”
武尚宫态度恭敬:“奴婢不敢, 只是早朝时,陛下处置了通政使司左通政何子明,如今何子明认罪,其家眷自然也要依律受惩,奴婢正是奉旨将其长女何莹带出去发落的。”
德太妃的表情惊疑不定,而何莹早在听到武尚宫的话时就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冲了过来:“你胡说!我爹一向廉洁奉公,定然是别人污蔑于他的!陛下被人蒙蔽!我要见陛下!我要伸冤!”
武尚宫冷笑一声:“暗卫查出来的信息,还能有假?带走!”
几名宫女从她身后走出来就要带走何莹,何莹连忙跪在德太妃腿边,哀求道:“太妃娘娘,您救救我,救救我。”
武尚宫见那几名宫女有些迟疑,眉头一皱:“还愣着做什么!去抓人!”
“慢着!”德太妃冷冷地开了口。
德太妃倒不是多喜欢何莹,只是何莹毕竟侍奉了她这么长时间,多少有些情分。再说武尚宫这般直接闯上门来拿人,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若真让这些人从她手里把人带走了,那她往后在宫中还有什么威信,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欺在她的头上?!
武尚宫的脸色不那么好看:“太妃娘娘,这可是陛下的旨意,奴婢……”
“你少拿陛下来压哀家,既说是陛下的旨意,那哀家就去乾清宫亲口去问问他!”
见着气势汹汹的德太妃,武尚宫却根本不怵:“太妃娘娘若要问便请问吧,只是犯人却是必须要带走的,来人,动手!”
何莹吓得一边尖叫一边去抱德太妃的大腿,却被几个健壮宫女直接撸了下来,扭着手臂给带出了殿门。
德太妃气得浑身发抖,尖着嗓子道:“反了反了!!你这是不敬之罪!哀家要告诉陛下,治你的罪!”
武尚宫却恍若未闻,见何莹已经被带走了,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离开了慈安宫。
她走后,德太妃气得摔了一地东西,目光如淬了毒一般扫过阶下跪着的一排宫女太监:“关键时候不护主,要你们何用?!”
一名宫女颤颤巍巍磕了个头:“娘娘恕罪,奴婢等人原本是挡着武尚宫的,但……但武尚宫还带了宫中禁卫,将奴婢等人制住,这才……娘娘恕罪啊!”
德太妃脸色顿时一白,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心中亦是慌乱不堪,这宫中禁卫唯有皇帝才能驱使,这……难道是陛下的主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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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武尚宫要将何莹带出宫,从慈安宫去宫门必然是要经过云秀宫的,何莹被堵了嘴,却还是挣扎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武尚宫皱了皱眉头:“把人给看紧了,可不要惊扰了贵人。”
几名宫女连忙应下,负责抓着何莹的两人手劲加大,何莹疼得哭了起来,却根本挣扎不开,只能用怨毒的目光看了一眼云秀宫,随即就被拖走了。
蔺秀宜坐在院子里,门外的推搡声和何莹夹杂其中的哭声她都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朵里。她的脸色一片煞白,心中既是庆幸,又是嫉妒。庆幸于她及早反应过来,给家人提了醒,否则今日这般被押出去的人恐怕还有她一个,却又嫉妒茕娘,被帝王捧在掌心里宠爱,为了她直接就撸掉了整个何家。
蔺秀宜的脸色青青红红变了许久,最终咬着牙站起来出了院子,正好看到茕娘与妙娘在院子里煮茶聊天。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才走进去,笑着道:“两位妹妹好兴致,不知可否加我一个?”
茕娘都愣住了,蔺秀宜先前看她不顺眼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今天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黄妙娘却直接讽刺道:“蔺姑娘好大的脸,难道忘记你往日说过的话了?”
蔺秀宜咬咬牙:“先前都是做姐姐的不对,说错了话,还望茕娘妹妹不要介意。”
茕娘已经回过神,轻笑道:“那些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就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毕竟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不会跟你姐姐妹妹亲亲热热,也不会让你去接近陛下,所以蔺姑娘就不用再说这些话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
黄妙娘听完,顿时抚掌大笑起来,她原本还担心茕娘犯傻或者抹不开面子,没想到是自己多虑了。
蔺秀宜脸色极为难看,但眼角瞟过院门处的一片衣角,她突然狠狠心跪了下来,哀哀地哭泣道:“姐姐已经知道错了,妹妹又何必这么狠心,一定要我跪下来求你你才肯原谅我吗?”
茕娘与妙娘都被她突然跪下的举动给吓到了,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蔺秀宜一个人在哭着恳求原谅,若是外人看来,着实像是她们俩仗势欺人。
茕娘忽然福至心灵,看了一眼院外,朗声道:“鲁公公,你还是进来吧,否则这位蔺姑娘大概是不会起来了。”
鲁安道这才笑眯眯地提着食盒从外头走进来,却是看都不看地上的蔺秀宜一眼:“贺姑娘,今日的药膳已经炖好了,您还是趁热吃吧。”
蔺秀宜原本的作秀就像是演给了瞎子看,便是她心志再坚也忍受不下去,站起来不吭一声地离开了院子。
茕娘看似赢得了胜利,可心里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感觉。蔺秀宜这样的手段,在从前经历过宫廷倾轧的沈眠眼里一眼就被看穿了,她不想跟对方虚与委蛇,所以直截了当拆穿了她,但就算如此,也依旧勾起了她曾经不好的回忆。
黄妙娘和他们说了一声便先回房了,整个院子只剩下茕娘和鲁安道。
鲁安道替茕娘将药膳摆出来,然后就站在一边不说话。
茕娘吃了两口,终于忍不住问道:“鲁公公,我听说我家里出了事,能否劳烦你跟我说说?”
鲁安道似是早有准备,将张文轩陷害茕娘,随后顾云璧替她出头,及至杏姨娘又爆出张氏虐待设计她的事情,随后才安慰:“您放心,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您的名声也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茕娘想了许久,才问道:“此事陛下有没有插手?”
“您指的是?”
“我舅舅怎么能够那么快就赶过来,而杏姨娘没有人撑腰又怎么敢指证主母?”茕娘顿了顿,“除了我舅舅和陛下,谁还会在乎我的名声,可我舅舅没那能耐,还能是谁?”
鲁安道斟酌了片刻,才道:“此事的确是陛下吩咐暗卫去做的,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利用张文轩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虽说事后尽力控制了,但陛下仍旧很自责。”
茕娘心情复杂:“我没有怪他……我应该谢谢他的。”她不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人,赵瑕一番维护之情她看的明白,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自己越欠越多,背的债也越发沉重。
“那姑娘不如当面和陛下说吧。”鲁安道立刻道,“陛下如今就在乾清宫中,若是见到姑娘,心中定然欢喜。”
距离他们冷战已经过去了七八天。茕娘知道,她若是不想嫁给赵瑕就不要去见他,不要给他机会,但她毕竟没有那么心狠,赵瑕为她做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在敲击着她那薄弱的心理防线。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只是去和他说声谢谢,他为我做了那么多,连声谢谢都不说,岂不是太狼心狗肺了。
鲁安道见她表情犹疑,立刻当机立断让两个太监将软轿抬进来,随后才笑着道:“您看,轿子都来了,您便去一趟吧。”
到了这种地步,茕娘也没有办法,只能坐上了软轿。
鲁安道立刻让一个腿脚快的小太监去乾清宫禀报承平帝,速度快的茕娘都没喊住。见着鲁安道那喜滋滋的样子,茕娘将原本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只能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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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瑕在宫中等的心浮气躁。自从再次见到阿眠,他就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两人冷战后,他不知多少次想要去找她,只是害怕从她那张口里吐出的绝情之语。
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好,阿眠为什么不肯接受自己?
只是这些郁闷在茕娘进入殿中之后一下子就化为了飞灰,他连忙走了过去,却是皱眉道:“你怎么瘦了?”
茕娘这几天天天吃药膳,补的面色红润,连衣裳都紧了些,听见赵瑕这睁眼说的瞎话,实在是无奈地很:“哪里瘦了,分明就胖了!”
赵瑕顺着她的目光滑倒了胸前,随后就被她捂住怒斥:“流氓!!”
赵瑕反应过来,也有些脸红,咳了一声:“阿眠,我想吃你做的东西了,你给我做东西吃好不好?。”
茕娘听到这句话,心瞬间软了下来。
赵瑕幼时虽然乖巧,但是再乖巧,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会做些惹人嫌的事情,比如他去偷听小太监们说话,结果趴在地上弄得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再比如他拿了他们过冬的炭去滤水玩,就是为了验证沈眠所说的炭会吸附脏东西,每次沈眠都会被他气得胃疼,然后很久很久都不理他。
每次赵瑕都会可怜巴巴地凑在她面前:“阿眠,你给我做东西吃好不好?”
后来这就成为两人约定和好的标志,沈眠会做一碗她最拿手的面条,再卧一个鸡蛋,赵瑕吃完,两人就会和好如初。
如今再次听到这句话,茕娘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她抬头看着赵瑕,他分明已经长成高大俊美的男人,但内心却始终固执地不肯从过去走出来。
茕娘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去哪里做啊?”
赵瑕的脸上露出笑容,牵着她的手往偏殿走去,那里已经辟出了一座小厨房,而且东西都已经备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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