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死我了。昨天码头渔监司新打的鱼不知何原因死了三大篓,没办法运出去,胡家想法子弄了六条回来,请我们家做客,魏聪林跟他娘也在。那妇人眼神怪怪的,好像很不喜欢我,直看得我浑身不舒服。”
沐淳知道洛渡河里的鱼打多少卖多少官府都是有条数记着的,死鱼便宜也得关系户才能拿到,这种机会不多,胡家还专程请尹家倒是很大方啊。不过,她眉头一拧:“尹伯娘发现那妇人的举止了吗?”
尹子禾皱皱小鼻子:“自然是发现了,后来回家后听见娘跟爹念叨,说那妇人钱氏想让儿子娶红桃妹妹,而红桃妹妹又成日缠着我。真是!”尹子禾一甩手:“哼,她想娶就娶呗,女孩子长大早晚要嫁人,我也早晚要娶娘子,可我才不要红桃妹妹呢,巴不得魏聪林娶了,省得日日被烦。”
这口气跟沐淳有点像,她心道原来魏聪林从小就喜欢上他红桃表妹了。可惜胡家看不上魏家,胡红桃好像也看不上魏聪林,但是后来为啥还是滚到床上去了。
“春儿妹妹,我将来是要娶你的。你多等等我,等我有大出息,别长那么快。”尹子禾又道:“你也不用那么懂事的。”妹妹身上有好多东西让他疑惑,兴许将来娶回来做娘子慢慢就都懂了。
沐淳:“……”
碧水县梧桐巷某棵桂花树下,小男孩一本正经让小女孩等他。大苑村一户大宅子内,两位老人也在等着什么。
沐老娘沐老爹一直等沐二郎带信回村请他们来看新房,但久等不到。不得法,在刘氏多翻撺掇下,老两口牵着大孙子赶集来了,找不到二郎的新家,先去的罗衣巷。
于是这天上午,尹家娘子曾氏便带着二老来敲门。
第14章 风水
沐淳两只眼睛故作警惕,万分戒备地看着祖父祖母,以及,那黑胖壮实的堂兄沐旺祖。
“哟,还挺宽敞的,院子虽小胜在凉快。瞧,这桂花可真香。”沐老娘随意念叨,早忘了前阵子才说过当没生这个儿子。
顾杏娘闷嗯了一声,感谢一番后送走曾氏,把二老请进堂屋上坐。沐老爹爹卸下背篓,从里面拎出三吊个大体硕的螃蟹,估摸有十五六只,递给次媳,道:“你大哥大嫂天没亮去家里塘子里捉的,给你们尝尝鲜。”塘子里不值钱的腥鱼他自己都不吃,自然不好今日拿上来。
沐淳眼睛一亮,这个头至少七八两,估计她可以一口气吃下两只吧,太馋了。不由自主摸了摸肚子,幸好早上没吃太撑。她倒忘记沐老爹把田地分给儿子后,就专心伺弄门前的河塘,养蟹养虾进项也不少,暂时没让两个儿子养活。
不过怎么明明是爹妈的螃蟹非得带上大儿子的好呢。
沐淳见顾杏娘道了声谢径直拎起螃蟹去了厨房,只留下个背影……便从荷包里摸出她爹昨日才琢磨出的桂花糕递给沐旺祖:“哥哥,给。”
黑胖孩子眼里好不意外,何曾想这赔钱货主动递吃食上来。一把抓过往嘴里嚼,忍不住说道:“奶,好香,好吃,你吃。”
沐淳嘴角一抽,这胖孩子话都说不全吗,不过倒是蛮孝顺。
“奶不吃,我乖孙自己吃。”沐老娘眼眯成一条线。
二老脸色稍感欣慰,心说二房还是知道记大房的好。
顾杏娘出来看到这一幕,想了想,进屋把一包桂花糕全拿出来,招呼公婆都尝尝。她其实心里仍是膈应着,照她以往的性子是做不出来这等事的。倒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想示好,她的处事原则就是你看我不顺眼,我怎会给你好眼色。
“二郎还在外面卖货呢?”沐老爹问顾杏娘。
顾杏娘点头,说仍是天不亮就出去了,去晚了怕找不到好摊位,兴许还有个把时辰就该回来了。
沐老娘拿起桂花糕自己一口喂孙子一口,吃得认真。人老了都爱甜糯,她也不例外。沐老爹坐在屋中不自在,这媳妇跟刘氏就是两个极端,总能让你觉得手脚没处放。瞟到院中桂花树下的鸡公车闲在那里,发现轮子有坏了,便把烟兜放下,过去摆弄起来。
沐淳装模作样摆出害羞胆小的样子,问爷要啥工具不?沐老爹摸摸她的头,说出几样物什,问她找得到不。顾杏娘见大家都“忙呼”着,大松一口气,不声不响进灶房准备午食去了。
“祖父,家里也有养鱼吗?”
沐老爹和蔼地笑笑:“谁养那个,太腥。”
沐淳虽然今天能吃上螃蟹,但还是想吃鱼,怀疑是古人不懂去腥味:“祖父,用姜和酒腌腌也不行?”
沐老爹颇为意外,看着沐淳笑容愈发慈祥,一副感慨的语气:“想不到我大孙女都这么大了,懂的东西已不少啊。”说着看了一眼过于圆润的长孙,生出几分疏忽了孙女的内疚。
沐淳无语,拜托您老能说正事吗?
在沐老爹一翻解释后,沐淳也开始感慨,感慨风水难道真是门大学问?心里隐隐有了敬畏。洛渡河方圆两三百里的鱼都奇腥无比,只虾蟹稍好上一些,要到京师甚至越潭国一带腥气才淡下去,用酒和老姜去去腥味也是可以吃的,精华全被洛渡河吸收光了。想来真不可思异,一如她的穿越,沐春儿的重生。
后来吃蟹时,饶是沐淳已有心里准备,但还是被臭了一把,还当开始闻到的腥臭气是因为活物的原因……
这顿午膳,沐二郎少不了又听了一歇沐老娘念叨的废话,送二老走时,拿出两朵丝线做的头花交给沐老娘。那朵渐变的粉兰花显然是给沐兰娘的,渐变红芙蓉就是给沐芳娘的了。沐老娘这才真正好了脸色,哪知沐淳又从屋里摸出一个藏兰色手编额带跑过来,甜甜地呈给沐老娘。
“我娘偷偷做的,爹都不知道。您老一个,我姥姥一个,都是一样的色儿。”
“这……”沐老娘一时变得踌躇,看向同样惊讶万分的次媳,后者忙掩下异色。
“有心了。”沐老娘接过,拿在头上一比,道:“下月就用得上了。”忍不住捏了又捏,额带中间有用丝线盖,瞧着就富贵,看样子是打心眼里喜爱。
二老欢欢喜喜出了门,道下回家里要打油籽,打了背十斤上来,提醒次子不要在外面买多了。一切都很融洽,只是沐旺祖满脸不高兴,沐淳以为是他没捞着额外的东西心里不爽,哪知他低声在沐淳耳边翻着白眼啐一句:你们家就想用小玩意儿骗我爷奶的好东西,哼,不要脸。
沐淳一脸呆滞,她发誓,还真不是,也敢替爹娘发誓都没这龌龊心思,两个务农的老人家还有金山银山不成?这熊孩子,跟他爹一样,看着像憨包,实则鬼心眼极多,唉,真是家学渊缘,熏陶得够可以。他先前不忘递手里的糕给他奶奶,也是父母教出来的吧?
“春儿!”顾杏娘唤道。
“啥?”沐淳心虚地回过神来,知道一定又会被娘骂人小鬼大瞎操心了。
沐二郎问:“那额带是春儿织的?”
沐淳抚额,娘就不能白捡了这便宜在我爹面前装装贤惠吗?
顾杏娘就是顾杏娘,她刚给公婆孝敬钱的时候眼都没眨一下,之前关系僵的时候,她也是一面跟婆婆顶嘴一面该给钱时心甘情愿,认为给了钱,两个老家伙就甭肖想旁的东西。让她像刘氏一样从别处小物件上卖好,比杀了她还难受。
沐二郎笑着把娘子的手指从女儿前额间拦下来,“娘子,你不愿,还不准女儿替你讨好婆婆了?”
“哼!”顾杏娘一甩手:“你沐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沐二郎争辩道:“这跟省不省油有啥关系,别人家不都是如此吗?”
“我顾家就不会!”
顾杏娘吼着走远,父女俩面面相觑,一时都哑了火。
下午顾家的人就来了,来的是小舅舅顾季勋,今年十六岁还没娶妻。他听说姐姐要回娘家,但他过两日就要去榕州城,便先来见面道个别。
说起这小舅舅,沐淳儿不由撇了撇嘴。
“幺姐,大姐夫让我立刻动身,说店里忙不过来了,下年做鹿靴猪靴还要开二店。大姐夫还说,让我当掌柜嘞。”若是顾季勋有尾巴,估计已经高高翘起来摇晃了。
顾杏娘很高兴:“哟,真是火红。”旋即又皱眉道:“大姐夫家那些兄弟能依?”
沐淳大姨母嫁的顾家本村贺氏,贺姨父从干学徒做起,眼下已经独自办作坊开铺面了,学的就是做鞋,长靴短靴,甚至也接官府转包出来的低等差人制式靴,夸张一点,有人说他日进斗银。贺家也就她大姨父厉害,按理得拉扯家里的兄弟,平常大姨母兴许与相公有诸多龃龉,所以顾杏娘有此一问。
顾家大小女婿两厢一比,就……
顾季勋下巴一抬,不以为然:“贺家那几个扶不起的阿斗能顶什么事儿,在榕州大姐说了算。”
第15章 怀上了
“那你也得好好干,别给人抓着辫子让大姐为难。”顾杏娘嘱咐道。
顾季勋一副“我是谁”的得意样,放下两瓶顾家今年新打的桂花蜜就走了,俨然是前途光明不想听幺姐念叨。
来这一趟至始至终与沐二郎一句话没搭,沐二郎也没太介意,抚了抚自己好看的额头,笑笑继续跟女儿学编花。同样没被搭理的沐淳也抚了抚自己好看的额头,依在爹爹身边穿起花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舅舅对她爹出轨的事仍有意见,然而她知道并不是,只是小舅舅看不上沐家人而已。怎么说呢,这秀才家的小儿子惯来是受偏宠的,自认门庭高过沐家,就如沐淳前世的一位远房姨妈,这位姨妈对儿子来自农村的女朋友放言自己是知识份子家庭,看不上对方。实则,她也只不过是个印刷厂的工人。
所以,别说阶级倾轧,同一阶级的倾轧才随处可见。
“爹,还剩几个螃蟹?”
“三只,晚上没人和你抢。”沐二郎笑道。
“呕!”“噔噔噔……”
沐淳看着她娘一脸惊讶:有那么臭吗?前世那么叼嘴的我都能忍下的。
顾杏娘捂着嘴巴往茅房跑,跑进去更是闻不得里面的味儿,又一阵风似的掉头往回跑,最后弯在房后雨沟里大吐特吐。
父女对视,沐淳看到了爹爹眼中的狂喜。是狂喜,下一秒他就蹭地飞出了屋,几乎是扑到顾村娘的背后把人给抱了起来。后者还没吐舒坦,对他又打又捶。
沐淳:我娘的身体真是好,这才多久?
顾杏娘怀了身子,回娘家的事情便被沐二郎拦下来。夫妻俩都把这当作一个借口罢了,顾杏娘其实并不愿意回顾家见二哥。大舅母何氏三舅母袁氏来了一趟,也没带什么精贵的东西,横竖只是表表关心走个过场。沐家跟二舅兄家还是老样子,沐淳观她爹半点不想再跟顾家二房扯上关系。
沐老爹说话算数,打油籽后背了一缸油来,嘱咐次媳好好养胎,还道大媳妇刘氏也怀上了,双喜临门。看沐老爹走路带风的得意样,就知道村里照顾刘氏的沐老娘是何等欢喜了。
站在外人的立场看,沐淳对祖父祖母没有多少恶感。偏疼孙子又如何,横竖她又不稀罕这份爱。心中不稀罕便不会有什么不平衡,正常相处罢了,“生人以上,亲人未满”。生活就是如此,所有的痛苦都归于自己过于在意所求太多,亲情爱情也不例外。
一转眼,清晨起来后都能看见屋顶开始结霜了,天儿冷得刺骨头,大山中的碧水县虽极少下雪,但冷感比起长年积雪的北方也不遑多让。期间沐淳病过一次,病的那些天,尹子禾天天提前出门挨晚回家,就是为了来沐家守守她。沐淳这不是普通的病,而是出麻疹。麻疹水痘天花,三大古代小孩死亡率奇高的凶症,但只要患过一次挺过来的人即能终生免疫,恰好尹子禾去年就有了抗体。
小家伙是过来人,知晓过程痛苦,不厌其烦的关护她。沐淳哪经历过,前世早就有疫苗了。这场病让她瞬间变成真小孩,各种坏脾气放任它们全部暴露出来。好在有一个懂事的好朋友陪着她一起熬,十来日的奇怪相处,沐淳对尹子禾的感情真深了几分。
如果沐淳对沐二郎和顾杏娘给予的爱有被动回应的成份,那对尹子禾则是愿意主动付出了。
饶是小家伙“庶物太多”,但功课愣是没落下半点,沐淳不得不承认他就是一块读书的好料子。
从六月末到九月末,三个月过去,头花生意已经不再是天天回家数钱数得手软。好在家里目前还是存下了近四十贯,与沐淳最初的赚一百两银子的目标差了二十来贯。她便知道,康朝人比她想象的精明。
这些日子她也没有闲着,自从知道沐二郎梦里都想拥有一间自己的铺面后,她也在努力着。尹子禾个头两三个月一变化,如今结结实实比沐淳高一个半头,跟人家八岁的孩子差不多。上学堂每日都会路过西街尾的牙市,那里有两间规格颇大的杂货铺,沐淳儿时常托他买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小家伙虽然不懂她要来做啥,但还是依她。
因着两个媳妇都怀上了,沐家今年过年没怎么准备,随随便便应付了事。外祖家照常热闹,顾家村离县城只有五六里路,每天顾万德都是走路上衙下衙,放在她前世,算是生活在近郊的富农。只是顾家并不怎么富,分家的舅舅门仅各得了六七亩薄地,日子勉强,比没地的佃农好上些而已。顾万德毕竟是秀才,过年过节自然比别人家讲究,所以年一过完,他靠薪俸存下的钱也没剩几个了。
外祖家给压岁钱不分里外,沐淳儿也得了二十文。但她转眼就把更多的孝敬给外公,乐得老爷子笑眯了眼。不管是在沐春儿的记忆还是沐淳这里,外祖外总是那么平静安然从不见火气。想到老爷子至多一年就要离开,沐淳的心就沉上几分。
生死有命吗?顾万德是骤然离世的,一句话也没留下,衙门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仵作验后道是血冲眼脑里积乌血,属于中脏腑病症。沐淳也只能归究他死于脑溢血之类的凶病。沐春儿那时是哭得最厉害的,顾万德是个好人,对孙子外孙女都好,对旁人也好,可偏就突然去了。这种病并非一年两年能急患上,忌口加保养兴许有效,沐淳就算不为自己,也想插手做点事。
顾万德很听外孙女的话,每次都笑着保证不吃肥腻的东西,不吃生冷食物。有次沐二郎请郎中来家给顾杏娘看胎,恰好顾万德也来探望小女,沐淳非拉着郎中给外祖父瞧病。顾万德被缠得无法依了她,哪知郎中说顾秀才身体甚好。这让沐淳心里直骂庸医,只会看千金症的庸医,嚷着要外祖回去换个有名的郎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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