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一件可怕,又可喜的事。时隔五年,在重新建立联系的这一天,他们依然相处融洽,就算不说话,也不觉尴尬。唯独有所不同的是,另一端的盛远时,相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期待,期待她别只顾睡不着,能和自己多说几句话;期待她别只是留给他背影,让他能看见她的脸;期待她能在某个不经意间,喊一声“七哥”。
看着自己寻找了多年的女孩子,在自家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盛远时心里温暖又踏实,他忍不住轻声唤她:“南庭。”
第一次听见他喊自己的新名字,南庭怔了几秒,才回头看着手机,“什么?”
视频中的盛远时淡淡地笑了,他说:“没什么。”
煲汤的过程中,南庭问他:“你吃晚饭了吗?”
盛远时于是举起手机给她看了看周围,南庭才发现他正在和机组的同事围坐在一桌吃饭。她几乎是立刻就切断了视频,像是担心别人会看见她似的。
盛远时以为是网络问题,重新发了视频通话过来。
南庭挂断。
盛远时于是发语音问她:“怎么了?”
南庭用文字回复他,“你在和别人吃饭怎么没告诉我?”
盛远时笑问她:“这是怪我没有及时汇报行踪吗?还是不允许我和女同事一起吃饭?”
除此之外,南庭隐约听见他那边有人说了什么,而他竟然还语带笑意地回答人家:“嗯,查我岗呢。”
她靠在厨柜上,想了半天才敲出两个字:“不是。”
他还追问她:“不是什么?”
南庭不答,只觉得脸火辣辣的。
等了会儿没有回复,盛远时才把手机放下,那顿晚饭,他多吃了一碗。
晚上临睡前,盛远时把第二天自己返航的航班号发过来,“预计下午三点二十分到。”
南庭隐隐觉得他是希望自己指引他着陆,她笑着答,“知道了。”
那边的盛远时也笑了,“早点睡。”
南庭握着手机的手一顿,隔了片刻,她回复:“你也是。”
这一晚,南庭比以往任何一天上床都要早,可她翻来覆去很久,依然睡不着,她开了灯,看着床边趴着的睡不着,“你说,我这病会好吗?”
睡不着竖着小耳朵,瞪着小眼睛看着她,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南庭用手托着下巴,“老桑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像是回应主人一样,睡不着歪了下脑袋。
“要是因为睡不着不能和七哥在一起……”南庭趴在枕头上,“好不甘心。”
睡不着伸出前爪,轻轻地扒了扒床单,有点安慰南庭的架势。
南庭伸手摸摸它的脑袋,“我其实也没想好,万一治不好,要怎么办。你说七哥会害怕吗?他是机长呢,心里应该很强大吧……他要和我说什么呢?他会不会忘了?我要找个机会提醒他一下……”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了好久。
睡不着都快睡着了,直到主人不说了,它才撒娇似地用脸蹭主人的手。
南庭淘气地揉揉它肉肉的脸,就像往常一样起来看书去了,睡不着似乎习惯了主人的作息,在玩了一会后,自动自觉地跳到大床上,睡得萌萌哒。
次日清晨,南庭准时带睡不着下楼散步,然后自己做了早餐,再坐通勤车去机场。
又是忙碌但充实的一天。
下午三点,南庭悄悄来到大林身后,用手指戳戳师兄,小声说:“我替你会儿。”
大林看她神秘兮兮的小样就知道有事,俯在她耳边说:“记得用好吃的堵我的嘴。”
南庭俏皮地朝他作揖,“成交。”然后站在席位前,如常指挥。
三点十分,盛远时低沉的嗓音出现在波道中,“G市塔台,南程1266,A320,机场以北10公里,900米保持,请求加入起落航线落地。”
南庭微笑而不自知,她给出指令,”南程1266,G市塔台雷达看到,下修正海压650米保持,直飞23号程序转弯点。”
听见她的声音,盛远时眼里就有了笑意,连复诵指令的语气都格外温柔,“下修正海压650米保持,直飞23号程序转弯点,南程1266。”
南庭接着给出新的指令,“南程1266,跟在四边上的B747后面,第二个落地。”
盛远时复诵,“第二个,看到B747了,南程1266。”
南庭边看雷达,边注视外面的跑道,“南程1266,继续进近。”
盛远时无条件照办,“继续进近,南程1266。”片刻,报告:“G市塔台,南程1266,四边。”
右座的丛林觉察到他的好心情,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
盛远时眼角余光瞥到徒弟在看自己,他敛笑,“我来。”同时接过操纵权。
此时机场上空微有薄雾,视线不是非常好,这种情况下,副驾驶是不能负责降落,丛林服从,配合他做着陆。
盛远时指示:“襟翼30。”
丛林复诵并执行,“襟翼30设定。”
盛远时继续,“落地检查各项。”
丛林报:“落地检查各项准备完毕。”
与此同时,南庭在波道中指示,“南程1266,跑道16,可以落地。”
盛远时复诵,“跑道16,可以落地,南程1266。”
南庭给他提供天气信息:“风向132,风速17节。”
“收到。”然后对丛林说:“着陆指令有。”
丛林回应:“证实。”
南庭看着盛远时那架A320在16号跑道上平稳接地,“南程1266,沿E滑行道脱离跑道。”
稍后,盛远时报告,“南程1266,已脱离跑道。”
南庭指示:“南程1266,联系地面121.7。”
切换频道前,盛远时突然问:“几点下班?”
南庭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他没听清,原话重复了一遍,“南程1266,联系地面121.7。”
飞机上的盛远时沉声:“我问你几点下班。”
南庭整个人都不好了,如同被点穴似的,瞬间僵住。
站在她旁边的大林见她没反应,轻轻推了她一下,小声提醒:“问你呢。”
从来没在波道里说过一句与指令无关的话的南庭,尴尬得不知所措。在盛远时要忍不住再问一遍时,协调位的应子铭不知何时来到南庭身后,插上话筒回答:“她今天六点下班。”
下一秒,所有管制的目光齐齐投向应子铭。
整个指挥塔,鸦雀无声。
只听见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在波道中说:“谢谢应主任,南程盛远时。”
第32章 你不知情的喜欢03
南庭哪里还好意思在顶层指挥大厅里停留?
众目睽睽之下,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连自己专属的话筒都忘了拿。
大林帮小师妹收好话筒, 再把自己的话筒插进去, 没事人似地继续指挥,好像一直站在席位前的就是他, 如花的出现是众人的幻觉。
应子铭重新坐回协调席位, 继续接听电话和监督指挥, 表神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唯有眼底的笑意, 越来越浓。
他们师徒如此冷静淡定,大家面面相觑了几秒钟,也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从此后,如花不再是他们的如花, 要成为南程盛远时的专属如花了吗?这个最新的爆炸性消息,令塔台上的一众男同胞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明明如花原本也不属于这塔台上的任何男人, 但当盛远时公然在波道中约如花时, 他们顿时有种不能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于是, 这个时段的工作完成后,不止一位管制私下里问大林——
“上次台风天救如花的男人就是盛远时?模拟机训练那天是不是也是他?”
“我们如花就这样以身相许了?都不需要考验一下吗?”
“南程这个总飞是不是有点嚣张了啊,欺负我们塔台没男人吗?”
大林都听笑了, “谁不服就出手啊,使出浑身解术和盛远时争一争,这近水楼台的,优势占尽啊亲。”
他这包邮的语气,非但没鼓励到众兄弟,反而让大家泄气了,不仅因为对手太强大,现实问题是,就算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这辈子和如花有缘,一家两口子全是管制,天天披星戴月的上班,谁照顾家?另外的小心思就是:如花那么漂亮优秀的女孩子,他们这群老哥配得上吗?确切地说,嫂子们也不同意啊。结婚太早果然抱憾终身。所以,好像只能祝如花小妹妹幸福了。
管制小胖抱着大林假哭:“哥,我失恋了。”
大林有心回抱下小兄弟,无奈小胖有点胖,他胳膊又有点短,所以,只能拍背表示安慰了,“今天失恋的,不止你一个,没事没事,我们都陪着你呢。”
众人的笑声中,年长的管制刘哥安慰他们:“作为如花的娘家人,南程盛远时会善待大家的,喜事啊喜事。”
小胖一听顿时来精神了,“那是不是可以向主任申请航线实习啊?”他越说越开心了,“让如花和咱们妹夫说一声,带我飞个好航线,哎呀,我还没有出过国,能申请国际航线吗?”
“我发现你是个挺天真的人啊。”大林一巴掌拍过去,“咋想那么美呢!真能飞国际航线,也得是我这个大师兄吧,好歹盛总还和我有一面之缘。”
应子铭站在休息室外,听着这群年轻人的对话,脸上浮现起欣慰的笑容。见南庭慢吞吞地走过来,他迎上去,把手上的资料递给她,“帮师父跑个腿。”
南庭明白应子铭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拿着资料就往航站楼去了。
从到塔台工作,南庭就爱上了机场,机坪的广阔,仿佛能包容她所有的心事;宠大的飞鸟,则能承载下她对盛远时全部的思念。而每次她来到航站楼,都觉得自己踏上了一个无以伦比的舞台,在这舞台上,有来自四面八方的,肤色不同的旅人。她看着他们,不停地上演着相聚与别离,如同当年的自己和盛远时。
刚到塔台见习时,南庭特别喜欢趁休息的时间到航站楼来,熟悉每一处角落,记住每一个指示牌,直到大脑里形成一副完整的机场平面图,她开始主动和陌生的旅客交谈,在对方有需要时,帮助他们做地面引导,像是只有那样不得闲地忙碌,才能把心底的那份思念藏得妥贴。
有一次,南庭为一位阿姨做完引导后,看见一个外国女孩子因为和男朋友吻别误了航班,她站在不远处,听着女孩子向值机抱怨男朋友有多黏人,笑着笑着就哭了,那一刻,特别想告诉盛远时:“七哥,我好想你。”可手机明明就在手里,都没有勇气拨通他的电话。
此刻,再一次走进航站楼,走在这人来人往之中,心境有所变化的南庭忽然就想听听盛远时的声音,哪怕刚刚才在波道中给他发过指令,听见他问:“几点下班?”
等不到下班了。南庭没有犹豫,直接拨出那个熟烂于心的号码。
只响了两声那边就接了,盛远时语带笑意地说:“正要打给你。”
低沉的嗓音入耳,南庭忽然就哽咽了,那声“七哥”怎么都没叫出来,只问他:“你在哪?”
盛远时恰好走到南程指挥中心楼下,敏感地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他停步,不答反问:“你想我在哪?”等了片刻,见她不说话,他鼓励道:“告诉我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是,”南庭吸了吸鼻子,“想问问你在干嘛。”
盛远时语气温柔得像哄未成年的小妹妹,“我刚从航线上下来,不是你指引我着陆的吗?”说话的同时,人已经转身往停车场走,“现在我准备去一趟塔台。”
南庭闻言急急地说:“我出来了,没在塔台。”
盛远时好心情地逗她,“我只说去塔台,又没说找你。”
南庭脱口而出,“那你找谁啊?”说完就沉默了,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盛远时笑了,他承认道:“是啊,我去塔台,不找你还能找谁。”
南庭微笑而不自知,“我在航站楼,师父让我往你们服务台送一份资料,也不知道是真资料还是假资料。”
她抱怨的语气像个孩子,坐上车的盛远时失笑,“应该是真资料,之前我建议你们空管中心搞一次活动,让我们的飞行员上塔台参观学习,林主任说他做了个计划,让我看看。只是不知道,这份计划怎么先到你师父手里了。”
原来是这样。南庭一手拿着资料,一手举着手机,“你刚才干嘛那样啊?”
“哪个刚才?”盛远时明知故问,“我哪样了?”
她微微嗔道:“我在工作呢。”虽然不是繁忙时段,并不影响什么,但也不太好吧。
盛远时可管不了那么多,他不答反问:“这两天有不少人往你们塔台送花吧?”
南庭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塔台安插了眼线,“你怎么知道?”
盛远时也不答她,只以命令的口吻说:“去南程贵宾休息室等我,见面说。”
通话结束,南庭还在琢磨:他知道有人给她送花,才在波道里那样,让同一频道的飞行员都听见?想着想着就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南庭脚步轻快地往南程贵宾休息室去,穿过T2一层的出港大厅,经过南程值机柜台时,她习惯性驻足,在15号柜台前,看见一对外国的中年夫妇,正在用俄语说着什么。
女值机用英语询问那位先生:您可以讲英文吗?
显然那位俄罗期老先生听不懂英文,他有些苦恼地摊了摊手,旁边的妻子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拉着丈夫的手,似乎是在安慰。
南庭想到自己做地面引导时也曾遇到这样的情况,很多值机员英文说得很好,但偶尔遇见不会讲英文的外国人,就会很头疼,尤其后面还排着长队,很多旅客在等待办理登机手续,就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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