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锦婳又将自己的心得做了标注,将自己不明白的地方标出来,只等着再去太医署的时候,一一询问解决。
尤其是孙博士所说,女子的身体进补,以补足肾气为先,大大的超出了她的认知。
在终南山遇到的那些山民农户的妇人,多是操劳如男子一般,气力足够,就是缺乏油水滋润,大部分病症都是因为手足受寒引起的疼痛。
而养在深闺的贵妇和小姐们,拘在内宅里娇生惯养,吃好喝好,滋润有余,反倒精神恹恹。
章锦婳看了一下自己做的笔记,恍然惊觉自己最近忙得很,连唐夫人没有再回来复诊也不曾留意,提笔在记事薄上写下来,翻开放在书桌上显眼的位置,以免自己忘记。
夜深人静,窗外传来了更夫的脚步声,梆梆梆的敲更,已经三更了。
子午觉是必须要睡的。
子时是一天计时的开始,也是养胆经的时机。此时若是还没有入眠,容易伤到胆气。而人的肺腑功能强弱,都取决于胆气的旺虚。胆气若是虚了,神思就会受到影响,极容易生出各种精神方面的疾病,比如说,多愁善感,疑神疑鬼,幻听,幻视,抑郁,胆怯,等等,不一而足。
章锦婳一大早就进宫,根本就没时间睡午觉,吃东西也没有按时,此时若是再不休息,只怕再睡三天都无法平衡身体脏腑的气血。
可是,刚才读书做笔记的忙碌,让章锦婳的大脑还维持在兴奋的状态,虽然觉的十分困倦,眼睛也有些酸涩,心里也知道必须休息的道理,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喧嚣不止。
张婕妤把药丸碎粒扔进口中的画面,反复在章锦婳的脑海里出现。
女子误服了男子的助兴药,会有什么反应,该如何对治,章锦婳十分好奇。
坐了半个时辰,章锦婳不但没有得到休息,反而更想立即坐到书桌边,继续将刚刚想到的问题都记录下来。
更夫的脚步声再次在杏林馆门前经过,三更已过。
章锦婳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抚了抚肝部,只觉得隐隐有燥热升起。
她悄悄走到杏林馆的后院,在寂静清冷的夜空下站了一会桩,做了几圈导引术,这才回到房间去休息。不睡不行了,刚刚看到书桌上的杏林馆午宴名单,天亮后要来的客人,是马侍郎和周寺卿。
章锦婳回到房间后,杏林馆后院的外墙,有两个黑影缩回了头,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里巷之中。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微微放亮,章锦婳才沉沉睡去。
张婶已经起来,得知章锦婳忙到深夜才休息,没有惊动章锦婳,带着竹影竹芯在厨房里将食材都准备好,交代了几句,让竹影竹芯打理剩下的工作,自己去训练新买来的几个小丫头。
章锦婳一天不在家,杏林馆又来了四个小姑娘。
幽兰铃兰没有感觉轻松,反而有了一种即将被取代的危机感。
尤其是幽兰,已经觉出了张婶对她的不满意,偷偷的去问过铃兰,铃兰一问三不知,让幽兰郁闷不已。
张婶买的几个小丫头都只有十来岁,还没给章锦婳过目,张婶就用春夏秋冬给几个小丫头起了名字,后面都缀着兰字。
这回张婶学精了,买的小丫头都是细细的盘问过会不会做女红的,要手脚勤快,还得心灵手巧。
抱了一堆细棉布,考考这些女孩子的针线功夫。
章锦婳说过,千金堂,以后要用细棉布的地方可多了。
只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张婶就看出来,春兰和冬兰的手巧不相上下,又过了半个时辰,就看出来,冬兰比春兰更沉稳,做事更有章法,就点了冬兰的名字,让她负责做女红的样品。
看看天色,快晌午了,张婶赶去厨房做事,将几个女孩子的琐事管理先交给了竹风。
章锦婳在厨房里跟竹影竹芯一起忙着,精神有些不振,看着就很疲倦。
张婶看着就心疼,将章锦婳打发出去:“锦儿,你的参汤已经炖好了,你喝了,就去前面雅间坐一会儿,周大人他们就要到了。”
章锦婳没休息好,突然就变得不想见到周大人。
坐在厨房里,端着参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竹青跑过来:“锦儿,唐夫人递了帖子来,你要不要去看看?”
咦?昨晚刚刚想到,今天就来递信。章锦婳欣慰的想,看来,自己的功夫,在略感疲劳的状态下,还是会起作用的。
她走去杏林馆前厅,是一个没见过的中年妇人在等着,看样子是管家一类的人物。
“见过章小娘子!”那个中年妇人屈膝行礼:“奴婢是唐夫人的随身嬷嬷,特来问章小娘子,我家夫人是否可以来医病?”
“唐夫人现在怎样了?开的药都用了吗?”
“章小娘子,我家夫人用过您开的药剂之后,身体已经大有起色,只是前几天府中突然有变故,我家夫人悲痛过度,这才耽搁了。”
“悲痛过度?府上请了疾医吗?有没有开什么方子?”
“我家夫人现在只信章小娘子,别人开的方子一律都不吃不用。就为这事,又惹得老夫人不高兴了。”
这个随身嬷嬷跟随唐夫人多年,对唐夫人的病症十分了解,对唐老夫人给唐夫人造成的心结也很了解,所有当着章锦婳的面,讲话也就没有可以隐瞒,而是委婉又清晰的表达了出来。
第121章 知己
唐夫人的医治间断了太久,药浴的作用恐怕已经消失了。
“嬷嬷也看到了,杏林苑最近都在大肆修葺,比较吵杂,暂时不方便留医。”章锦婳简单说明了情况:“请嬷嬷回去禀明唐夫人,每天未时前来医治。不便之处,还请唐夫人谅解。”
中年妇人面露喜色:“多谢!只要章小娘子肯答应医治就好。老奴这就回去帮夫人收拾收拾,未时一准能到。”嬷嬷千恩万谢的行了礼,上了马车匆匆离开。
章锦婳转身走进书房,去找了唐夫人的病案出来。
翻开病案,上面记录的每个字,似乎都在诉说着唐夫人的疼痛。
看着看着,章锦婳又陷入了回忆,她原本拿着病案想去太乙馆的,站在书房门口就忘记了挪动脚步。
周正义和马庆丰的马车停在了杏林馆门前,竹青跑出来开门,在章锦婳面前经过,喊了一声:“锦儿,客人来了。”
章锦婳如梦惊醒,立即回神,往门口迎上两步,顺手将手里的病案交到竹青的手上,低声道:“拿去太乙馆,收拾收拾,这里我来。”
打开门,拱手行礼:“见过马郎中!”
马庆丰一脸的笑:“章小娘子亲自来开门,马某受宠若惊。”
周正义拄着一根短手杖,慢慢的走过来:“马郎中大人现在是马侍郎大人了!”
“见过周大人!”章锦婳再行礼:“楼上请!”
马庆丰礼让着走在周正义的身后,一边跟章锦婳寒暄:“章小娘子的摊子越来越大,这条街都可以叫做杏林街了。”
章锦婳谦虚地笑:“让马侍郎见笑了,孟章什么也不懂,只怕做不好呢。”
马庆丰嘿嘿笑着:“就是什么也不懂,又敢做,才能做好。”
周正义回头看了章锦婳一眼,对马庆丰道:“马侍郎,你可不要吓着章小娘子,这可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马庆丰背着手,笑笑地看着章锦婳道:“章小娘子,我可没有吓唬你,要想做大事又要把事情做好呢,懂行的人肯定做不到,因为他自我要求高,还没开始就把自己给否定了。对吧?”
这是什么理论?章锦婳还是头一次听说,也不知道对或者不对,只好无语的笑笑。
马庆丰站在楼梯口,停下来对章锦婳道:“懂一点不懂一点的人去做呢,总是没什么信心,做好了以为自己运气好,做不好就以为自己本来就不行,所以,想把大事做好他也做不到。”
说完,马庆丰背着手,紧跟了几步,追上周正义:“周大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周正义哈哈大笑:“当然对,现在我的言行举止都要归你考核了,嘿,你说得对。”
马庆丰升任吏部侍郎,分管的就是在朝官员的绩效风评考核,虽然在官职上比周正义还要低一品,职责上却是可以督管周正义的。
现在他们两个关系越来越亲近,开玩笑也是熟不拘礼。
进了雅间坐下,章锦婳坐在茶桌前,用铜壶煮了一壶田七粉茶,给周正义和马庆丰端上。
马庆丰尝了一口:“咦?这是田七汤?”
“马侍郎分辨的很准啊!”章锦婳赞道。
“跟煎出来的药汤,口感不一样。有什么讲究吗?药性会不一样?”
“这是西南夷文山产的田七,若是用来炖汤煎药,入的的是肾经,提气。若是打成粉来煮茶汤,入的是肝经和大肠经,活血,补血。”
章锦婳知道马庆丰博学多识,尤其在医药方面的理论知识不输太医署的医博士药博士,故而在回答马庆丰的问题时,尽量将药性药理都解释清楚。
马庆丰也最喜欢这样的回答。
周正义打岔:“好了,马侍郎,你就不要再考章小娘子了,她可是孙圣手的传人,你不要借着考核的名义来偷师。”
马庆丰正色道:“周大人,我这可是为你问的。这田七是少见之物,只有西南夷的文山才有少量产出。这么稀罕可不算的什么,最稀罕的是,这个田七有散瘀补气的功效。章小娘子可是专为你而煮的茶汤呢。”
章锦婳大囧,自从要和周子瑜定亲以来,她见到周家人就有点不自然。
今天来说吧,周大人既是杏林馆的客人,又是她杏林苑的病人,煮田七粉茶汤本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被马庆丰这么一说,好像她有了私心想要讨好未来的家公似的。
周正义道:“咦?既然是专为我煮的,马侍郎,你可以放下茶碗了。”
周正义可不是脸皮薄的小姑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被马庆丰这种蚊子叮的小玩笑给难倒?当即就把话题轻轻松松的给晃了过去。
章锦婳松了一口气,笑着道:“马侍郎,您还没说不懂的人怎么能做大事呢。”
马庆丰端起茶汤一口饮尽:“好喝,再来一碗。”
章锦婳抿嘴乐:“马侍郎,这道田七茶汤,一茶碗足矣。我再为您冲一壶田七花茶汤。”
马庆丰奇道:“这田七花,我倒是头次听说。”
章锦婳道:“现在是春天,田七花可以清肝明目,清咽利喉,而且饮多饮少也没有什么禁忌。马侍郎现在高升了,事多烦心,饮用田七花茶汤,可以安神助眠。”
“哈哈哈,马侍郎,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周正义扳回一城:“章小娘子,你这专为马侍郎烹煮的田七花茶汤,我也要来一碗。”
章锦婳轻声笑着,重新煮了一壶田七花茶汤。
马庆丰闻着空气中清甜的田七花的味道,叹道:“本是同根生,根苦花甘性不同。”
章锦婳对于朝中的风云变化完全不着边,也就没听出马庆丰话里的机关。
周正义却明白,马庆丰这是意有所指。秦王与太子的阵营,已经开始针锋相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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