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道士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这一门修的是逍遥道,讲的是顺天意,顺心意。并不看重这人世间的富贵。你也要切记。世间人人,福祉有限,欲壑难填,汲汲营营,却不知有些命中注定了的东西,就像起房子的砖瓦,有些人生来多些,足以盖得起华堂大厦;有些人生来不足,只能得陋室蔽身。若为生活好些,积极上进,倒也挺好的;可有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将那生来注定的砖瓦,统统累在一面墙上。最后也不过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陶道士倒也实在,“先生,我有所图,但我不贪心,只希望能把这孩子培养成人,自己能安稳度过这个晚年。”
阿秀道,“只希望你时时记得。”
说完,她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早已经移开的汤碗。粉色健康的指甲在瓷碗的边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陶道士这才回神,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旁边的几张桌子上陆续坐满了客人,却不知为何,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仿佛对他们三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陶道士骇然,“这是什么……”神通?他最后两个字却没有出口。
因为阿秀竖起了一根手指,在嘴巴前轻轻一比划,“谨言,慎行。十日后再见。”
说完,拎起书包,施施然地走了。
第8章 阿秀的死穴
基本上阿秀当年师门的共性用四个来形容,就是仙风道骨;三个字形容,那叫-随心意;两个字精简,逍遥;一个字来概括,就是-懒。
尤其是阿秀,上无长辈监督她,下无晚辈需要她监督,如今行事更是懒上加懒。
不但表现在对陶道士的授业解惑上,也表现在她日常学校的学习上。
她入学已经一个多月了,省一中进行了这个学期的第一次摸底考试。虽然他们是理科生,但是因为还没有进行全国会考,所以政治这一科也在摸底考试之内。
考试成绩公布出来的时候,整个年级的学生都震惊了。
阿秀的单项各科分数,再次五门正数第一,而政治刚过及格线,60.5分。别说在强化班了,就是在普通的班级,这样的低分也是凤毛麟角,寥寥无几。
政治老师被气得差点儿没被救护车给拉走。要不是阿秀一脸愧疚外加诚恳的眼神,政治老师简直怀疑这孩子根本就是有意跟他作对。
顾宥真也傻眼,这样外表温婉,内在彪悍的女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别人不明白为什么,作为每天坐在一起超过十个小时的同桌,他却是明白的。
这姑娘不但任性,而且还死不悔改。明知自己政治这一门天生死穴,却从来没见她在课后复习过政治。上课时被政治老师拎起来一问三不知,坐下后,依旧用钢笔在纸上画兰花画山水画些他看不懂的八卦图,就是不听讲。只有每次要考政治之前,才勉强将书本拿出来翻一翻,那一脸嫌弃加痛苦的表情,跟喝□□似的。
顾宥真吃惊的视线从她那干干净净像扒壳鸡蛋一样白净的政治书上移到她的脸上,阿秀瞬间游移的眼神让他秒懂,她并不是学不好政治,而是天生对政治有一种反感,能闪多远闪多远。顾宥真低头偷笑,阿秀头一次面若桃花,转过头去不看顾宥真了。
可其他学生不明白,这五门主科能考年纪正数第一的人,就代表智商绝对没问题,但是政治却考了及格线上的最低分,只能说明此人天生六窍通五窍,还有一窍不通。所以学生里私下暗自给阿秀附加了一个理科怪胎的外号。
郑雪甚至还特意在女厕所里大声的嘲笑过阿秀几次。
阿秀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根本没当一回事。把郑雪气得快要发疯。
而理科班的班主任对此事也没怎么上心,政治只要能及格就好,反正理科高考又不考政治,怕什么?
秋老虎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秋高气爽的天气来了,虾蟹丰美,水果飘香,正是开运动会的好时节。
阿秀一早起来就感觉有点心不在焉,梳洗之后,走到窗前,为自己卜了一卦,蹇卦,水山蹇,山上有水,君子以反身修德。
阿秀垂头丧气,这是因为最近自己太懒散,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么,所以要自己反省自己,修养德行以克服困难?
唉,怎么看都不是好事啊。
等到了学校,进了班级,就看见班里那八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女汉子,容颜一片惨白,宛如霜后的小白菜一般蔫巴在座位上,阿秀顿觉不好。
班长正站在班级前面,胖墩墩的脸上一脸的无可奈何,看见阿秀进来,脸上又是为难,又是同情,“阿秀。”
“干嘛?”阿秀只觉得背后寒毛都立起来了。
“还剩下两千五百米的项目。”
“什么意思?”
“学校秋季运动会,女子两千五百米。”班长很同情的望着她。
阿秀快跪了,在政治科目之后,她再次被人戳中了死穴,体育。虽然她也曾精通健体之术,但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而如今这几乎是和平安乐的世界,她已经放弃锻炼十多年了,别说两千五百米,就是两百五十米她也跑不及格啊。
阿秀求助的目光就投向其他女生,只见满地黄花憔悴损,个个都是眼泪汪汪的。
班长耸耸肩,“没办法,一共十几个项目,其他班级女生多,所以分摊得过来。我们班级女生少,每个女生至少要参加两到三项,因为两千五百米的任务最重,所以你只要负责这一项就好。”
阿秀想起早上卜的那一卦,君子以反身修德,555~她不是君子,她只是小女子啊。
班长看她那可怜兮兮的表情,怕自己心软,连忙转过头去。
阿秀只好垂头丧气的走到座位上,顾宥真就望着她笑。
阿秀嘟起嘴瞪了他一眼。自从他发现了自己宛如新书的政治课本,失控偷笑,两人之间的关系就隐隐有了转变,似乎有了共同的秘密而亲近了很多。
阿秀看他一直笑,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不服气地问他,“你跑多少?”
“男子四千米,还有接力赛,跳高,跳远。”顾宥真轻描淡写地回答。
阿秀瞪他,得瑟,看我那天不给你画个符,让你跑步掉鞋子,接力抓不到棒子。
阿秀难得这么孩子气的表情,顾宥真眼角瞥着她,“我们放学后,会做些比赛的训练,你要不要一起来?”
阿秀很想坚定的回绝,但是想起来今早的那一卦,哎,这或许是一种冥冥之中的警示,要她捡回那些强身健体的锻炼吧,“好吧。”阿秀悲催地将头埋进了课本里。强化班的霜后小白菜又多了一颗。
放学后,强化班的学生难得没有自习,而是男生陪着女生一起去了操场,毕竟强化班在年级里处处领头,要是运动会上女生捧个零蛋回来,大家脸上都没光。这会大家也顾不上男生女生划清界线了,陪跳的陪跳,陪跑的陪跑,凑热闹的就当啦啦队。几个男生陪着一个女生,整得女生们也不好意思,卯足了劲儿埋头苦练。
本来气氛一片友好,可是没一会,体育场上就响起了顾宥真的咆哮。
“阿秀,你属乌龟的,四百米居然用了五分钟?!”
“阿秀,你太空漫步呢?跑一圈还走一圈?”
“阿秀,你体育是不是从来没及过格啊,你瞧瞧,这场上有比你还慢的吗?”
“阿秀,节奏啊,节奏,跑步得有节奏,我说得是中文啊,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阿秀,不要一直用嘴巴呼吸,你那样跟鱼上岸一样。”
“阿秀……”
阿秀气得尖叫,“把他给我拖走。”
班里的男生女生都哈哈大笑起来,那些平日里的小矜持都在笑声中淡去了。
顾宥真见阿秀被他撩拨得发火了,这才傲娇地走开,去指点其他人了。
等阿秀好不容易跑完了十圈,想倒在一边的看台上休息,他又过来,“起来起来,你有没有常识的,这刚跑完能立刻停下来吗?”
阿秀觉得心肝脾肺肾简直无一不疼,瞪着他眼中快要冒火星子。可惜喘地上气不接下气,哪里还有力气去回嘴。
顾宥真看她不听话,还要继续坐下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不许坐,继续走两圈。”一边递给她一瓶已经拧开了的运动饮料。
胖乎乎的班长在旁边担心地看过来,“阿秀,宥真说得对,你真的不能立刻停下来。宥真,你拉着阿秀慢慢走两圈。”
这会阿秀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去反对了,被顾宥真拉着胳膊,踉踉跄跄地走在跑道上。
微风吹拂的夜晚,高大俊美的男孩喜笑颜开地拉着漂亮的女孩一起漫步在校园的跑道上,这在充满了玫瑰色幻想的年纪本来就是一件相当吸引眼球的事情。从他们身边路过的男男女女无不侧目。可是一看到阿秀那生无可恋的表情,众人哈哈大笑着超越了他俩。
阿秀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一个是累的,一个是被打击的,作为一个曾经用双脚丈量了大唐秀丽江山的堪舆师,如今居然被区区两千五百米就撂倒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堕落到了人神共愤的境界,必须要深刻反省以促进灵魂。
她决定了,从明天早上开始,一定要将健体那一套重新练起来。
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居然没发现顾宥真一直拉着她的胳膊在走动,一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顾宥真才松开手臂,陪着她走回了看台。
而远处的教学楼上,遥望着这里的郑雪,已经脑补了一幕阿秀勾-引顾宥真大戏,愤恨懊恼,犹如爱情片中被人背叛的痴情女主角,哭得像个泪人。
而身后不时有同学走过,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则对她指指点点的。可是郑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理会。她只觉得顾宥真辜负了自己的一片痴情,而阿秀更是不要脸,居然手段百出的勾引顾宥真。她愤恨地抓起书包就向操场跑去,她今天一定要撕破阿秀的伪装,让顾宥真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她这么想着,急匆匆地跑了过去,路上更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她随口说了一句对不起,脚步却一点儿也没停顿,向前跑去。
可惜,等她到了操场的时候,强化班的学生都已经散了。郑雪站在操场边,一腔愤恨无处发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这时身后传来几声咔嚓咔嚓地声音。郑雪愕然回收,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留着半长的头发,正举着相机对着她拍摄。
“你在干什么?”郑雪第一个反应是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拢了一下散落的刘海,然后问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放下了单反相机,露出了面容。相比于高中生的青涩,他的笑容有一种不羁和挑逗,一双桃花眼散发着让女生心跳加速的不明的信息。
“我叫万斌,是一个自由摄影师,来你们学校取景,刚才你在楼道里撞到了我。你美丽的容颜,率真的眼神让我心跳不已。我觉得你简直就是我的缪斯。所以我就跟上来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鲁莽。要是你有空,愿不愿意看看我给你拍的照片?如果觉得不合适,我可以把照片和底片都给你。”
万斌的殷勤和赞美,让郑雪备受打击的心灵瞬间得到了满足。她带着点矜持和害羞,冲着万斌点点头。
第9章 陶道士的VIP
十日一课的时间又到了。陶道士觉得总是坐在馄炖摊上太不气派,所以将地点改到了不远处茶楼的一个包间。
有吃有喝有空调,阿秀对此并不反对。
她拿过陶道士递过来的一叠A4纸的手写命盘,叹了一口气,“老陶啊~”
陶道士小心翼翼地哎了一声,画面有点滑稽。
阿秀用手弹了弹那叠纸,“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要与时并进啊。对于客户的资料要妥善管理,可能电脑文档对你来说有点困难,当最起码一个客人或者一户家庭,你也用个文件夹夹一下。拿出去也是个专业形象啊。”
陶道士有点不解,“我们这行不是越神秘越好吗,最好动动嘴皮,掐指算算,让人看得高深莫测才好吗?”
阿秀把脑袋摇得很有节奏,“掐指算算,那是因为过去没有电脑,如今有电脑有手机,那么复杂的东西电脑都能算出来,而我们的风水命理,总有一天会变得不再需要我们起盘,而是输入了生辰八字或者朝向时间等,就能让电脑帮我们计算出一些基本的信息。”
“哦。”陶道士茫然地点着头,“要不您教教我怎么用电脑?”
阿秀又摇摇头,“现在你还是先打好基础吧,那些我也没搞明白呢?反正最古老的东西,和最先进的东西,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普通老百姓都不懂。你,灵活体会。”
陶道士觉得其中大有深意,“您是说,这两者都可以用来忽悠……哦,不,”他揪着自己的胡子使劲儿想了半天,那些商业广告里面都是怎么说来着,“提升……我们的专业形象?!”
阿秀用一种很欣慰的眼神看着他。
陶道士突然觉得自己好单纯好天真,这套路太深了,您不是说师门这个不干那个不做吗?
阿秀轻飘飘地丢来一句话,“毕竟谁都要吃饭的嘛!”
陶道士愕然之后,突然有一种想要爆笑的冲动,“我……一定灵活体会。”
阿秀笑笑,“这些……这些……不太对,你这边的时辰弄错了,这位五十多了,找你问什么?莫非是问子嗣?”
陶道士凑过去一看,“对。这位陈女士挺有钱的,在省城里也是个排得上名号的女强人,跟老公离异多年,只有一个儿子,结婚六七年了,媳妇一直没怀上,小两口几乎把全国的大小医院都跑遍了,医生都说没毛病,就是怀不上。所以怀疑家里风水有问题。想请我去看看。”
阿秀往下翻了几页,“咦,怎么没有她儿子和媳妇的生辰八字?”
陶道士问,“我们这不是看风水吗?跟生辰八字有什么关系?”
“来来来,敲黑板,画重点,认真听。”阿秀端起茶抿了一口,“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一个人的一生际遇、成败得失,起最关键作用的,当然是命和运,可是其他的因素也不可忽视。可是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木桶理论,一个木桶里能装多少水,不取决于最高的那块木板,而是取决于最低的那块木板。如果她的儿子命中注定无子,你就把她家的风水调成金銮殿又有什么用?所以一个不懂命理的风水师,注定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风水师。而有的命理师,却能闯出风水师的名头。我们就像一个医生,你得方方面面都看仔细了,才能找出问题根结所在,才能有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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