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菊院的这段路对陈慧来说实在是太短了,当李有得往主屋走去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过去。
李有得回了主屋,径直进了内屋,外头地上的茶水和破碎的茶盏早有人收拾好了,屋子里一片静谧。
陈慧在外屋站了会儿,小声问道:“公公,您要歇了吗?那慧娘先告退了?”
李有得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似乎带着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笑意:“慧娘,你当你这事,便这么完了?”
陈慧心头一紧,还要怎样啊!要她以死明志吗?她才不干啊!
“公公,慧娘说的都是实话,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陈慧小心翼翼地说道。
“呵。”里头传来一声冷笑。
陈慧不敢说话了,他到底想怎样,为什么就不能说个明白?大家都好好说话不行吗?
“怎么不吭声了?可是心虚了?”李有得又道。
陈慧仗着李有得看不到她做了个鬼脸,声音却很平稳:“不是心虚。只是觉得无论慧娘怎么说公公都不信,那么慧娘不如省些口舌。”
“哟,还跟我置气了?”李有得道。
“慧娘不敢。”
李有得哼笑一声:“进来。”
陈慧抬眼看了看,她在里屋的记忆都不怎么美好,但这会儿李有得让她进去,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无声地走了进去,只见李有得已经换好了寝衣,坐在床上看着她:“过来,替我净脸。”
陈慧脚下一顿,才走了过去,旁边放着干净的水和布巾,她拧干布巾靠近李有得,仔细地替他擦脸卸妆。上次他额头的伤并不严重,如今只有个淡淡的疤痕,估计要不了多久也会淡了。反倒是她,伤得比他久,虽然平日头发遮了脸看不到,但疤痕一直都在,要等淡下来到彻底没有,怕还要好久。
陈慧让自己尽量放空思想,然而李有得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她又禁不住想起了同样的场景后她的惨痛遭遇,心里便提着一口气,浑身紧绷着不敢放松。
没人说话,气氛显得紧张又古怪,陈慧好不容易才替李有得擦干净脸,怕气氛再往深渊滑落,拼命想着暖场话题,半晌她才道:“公公,您皮肤真好,比慧娘还好。”
李有得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开了口的陈慧胆子大了一些,洗布巾时又道:“公公,有没有人说您这样子看着很和善?”
她是想夸他长得帅,但她不能昧着良心啊,而且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对不起她的审美观,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说出来说服不了任何人。而关于和善这话,她可没有撒谎,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卸妆后的李有得,确实比卸妆前的他看着和善多了。
“除了你,谁还敢这么同我说话?”李有得冷哼一声,“和善?真是没有一句真话。”
陈慧忙道:“公公,我发誓,这句话绝对出自慧娘的真心。公公若是笑一笑,便更显得亲和好看了。”这话也是真心,但不能是冷笑,得是好好地微笑啊……
李有得盯着她,忽然嗤笑了一声问道:“好看?慧娘,那我问你,我与你那小情郎,谁更好看?”
陈慧顿时觉得李有得这人实在太过阴险,她才说过要发自真心,这会儿怎么能枉顾事实胡扯?可她要是真说温敬好看,李有得就能给她好看!
见李有得的面色随着她的犹豫沉默越来越沉,陈慧忙道:“当然是公公好看!”
没等李有得再问,陈慧又补充道:“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慧娘是公公的人,公公在慧娘眼里是最好看的,十个潘安都比不上!”
李有得皱了皱眉:“潘安是谁?”
陈慧一愣,这个朝代的历史上并没有潘安的传说吗?她忙道:“是慧娘曾经看过的一本野史,说的是几百年前有个男人叫潘安,长得极其好看,每次出门便是掷果盈车,迷死上到七十,下至七岁的女子呢……”
李有得看了陈慧一会儿,又说:“慧娘,为了讨好我,你这是连脸都不要了么。”
陈慧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诚挚认真:“好看不好看本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慧娘觉得好看便是好看。”
“歪理倒是多。”李有得笑了笑。
陈慧心里有些讶异,李有得的这个笑,没有任何冷意或者嘲讽,和他这张丢在人群后便找不出来的普通样貌脸加在一块,竟还真的有些好看……她这就算未卜先知了吧!
不知想起了什么,李有得忽然敛了笑,不知从哪拿过一张纸放到陈慧面前,冷声道:“不过,我今日才知,原来慧娘还会写诗。”
陈慧看了眼那张纸,头皮都快炸了,这就是温敬拿来的那封信,她当时看过后就随手丢了,后来也没想起来,没想到竟然被李有得捡了回来。他是环卫工吗,这么爱捡垃圾!
陈慧道:“……都是瞎写的。”那都是原身的水平,她哪会写诗啊,让她背她都背不出来几首了,鹅鹅鹅行吗?
“念来听听。”李有得把信往陈慧面前一放。
陈慧接了纸,半晌没动静。
“怎么,肯为你的小情郎写情诗,不愿念给我听?”李有得的语气听着有些危险。
陈慧哪能告诉他,她发现第一行里有一个繁体字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该怎么念。这毕竟是“她”写的啊!
陈慧垂着头低声道:“公公,慧娘之前说的都是真的……跟那人的过去,慧娘早不记得了。”
李有得没有应声。他确实是信了陈慧娘的话,若陈慧娘所言为假,那温敬或许正谋算着下一回见着面便把人偷走了吧?也就不会今晚便来大闹一场打草惊蛇。只是,看到这信,再想到陈慧娘过去曾经跟那温敬你侬我侬,郎情妾意,他便不舒服得很。他不舒服,便想让始作俑者陈慧娘也不舒服。
“不记得了?”李有得冷笑,指了指那信,阴阳怪气地说,“看这信中那柔情蜜意,若你爹没有送你过来,你们怕是早双宿双栖了吧?这才多少时日便说不记得了,慧娘,你可真是绝情哪。”
陈慧觉得,这世上估计没有比李有得更难哄的人了,她话都说得那么好听了他还要为难她。他这么为难她,她总不能干受着吧!
陈慧抬头看李有得,像是真寻求他意见似的说:“那……公公是希望慧娘对温敬旧情难忘?”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一脸为难地说,“若是公公的要求,即便慧娘再不情愿,也会听公公的。”
李有得:“……”
李有得:“你出去!”
第42章 剁手?
陈慧一听李有得被她的反诘弄得恼羞成怒心中便是一喜,面上却尽量克制着只摆着平静的模样。
“好的, 公公。您好好歇息, 慧娘回了。”陈慧低着头说着,慢慢往后退去。
李有得瞪着她, 心里的气真是出都没地方出,他想逼问她看她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可到头来反倒被她给将了一军!他还能怎样,让人打她一顿板子吗?
李有得的思绪稍稍一顿, 又若无其事地从这他以往最先考虑的最佳选项上划过, 抬头见陈慧马上要退出去了,他嘴一张又叫住她:“等等。”
陈慧蓦地停下, 站在内外屋的交界处,她看看李有得,心里忐忑地问道:“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李有得没回答,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她这就走了,可没想好叫住她要说什么。今日之事,他刚得知时真是气得暴跳如雷,可到了如今, 却变成雷声大雨点小,想想看还真是气不顺, 但又没什么可做的。
陈慧还在等着李有得又出什么幺蛾子,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心惊胆战的。
李有得板着脸道:“慧娘, 今日之事虽然不是你挑起的,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后十日,你给我待在府里,别再出去招蜂引蝶!”
陈慧听到“死罪可免”时简直心脏都要停跳,又接着听他说只是在府里禁足十日,顿时心里一松。又没说关她禁闭,更没说不让她好吃好喝,关不关禁闭都无所谓,反正她近几日也没想出门。差点被温敬搞死了,她还是消停点吧。
“是,公公,慧娘一定好好待在府里,绝不出门。”陈慧乖巧应好,“若没有其他事,慧娘先走了。”
李有得嗯了一声,陈慧便立即退了出去。走到主屋门口,她刚开门便觉今晚风有些大,再抬头看天,乌云密布。她顿了顿,只犹豫了会儿便屁颠屁颠掉头走,探头望向里屋内的李有得道:“公公,慧娘瞧着外头像是要下雨,晚上怕是会冷,您睡前记得多盖条被子,免得着凉……”
陈慧话还没说完,回应她的却是李有得的一声似乎带着羞恼惊慌的怒斥:“滚!”
陈慧忙捂着眼睛缩了回去:“是公公,慧娘这就滚了!慧娘发誓,什么都没看到!”
她没敢再耽搁,一溜烟跑了出去。她确实什么都没看到,就见李有得在脱裤子而已,而且还只看到个动作,什么关键的都没看到呢。
往常陈慧对李有得的下半身其实没什么兴趣,她知道那地方的伤口一定很狰狞,而李有得也绝不会轻易让人看到。但今天的意外令陈慧忍不住生出那么一点好奇,也不知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扒人裤子看这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但她可以全凭想象啊!
不过没想一会儿,陈慧决定放弃了。总盯着人家的下半身看可不好,她还是忘掉一切吧……
陈慧的猜测并没有错,第二天早起时她发觉地上湿了,原本已经有些热的天气因此凉下来。她昨夜睡得早,早上便起得早,开门时发现她见过一次的周大夫竟来了菊院。她拉着小五一问,这才得知昨夜李有得似乎着凉了,因此今早请了大夫。
陈慧有种叫你不听老人言的幸灾乐祸感,她昨天好心好意提醒他注意天气变化,他还吼她,看,这不就遭报应了?
陈慧没去主屋凑热闹,跟小笤安安分分地吃完早饭,便躲在屋子里做自己的事。李有得那边对他嘘寒问暖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一个,她就怕她要是凑过去了,他会想起昨天她说的话,认为是她这个乌鸦嘴害他着凉的……那就不好了。
等到了中午,倚竹轩那边大概是得到了消息,蒋碧涵便派了清淑过来问情况。陈慧见倚竹轩那边都意思意思有了动作,她这再不表现一下就说不过去了,因此便把小五拉过来,问他李有得的情况。
小五苦着脸说:“公公喝了药,还昏昏沉沉的,东西也说不吃。”
陈慧道:“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小五看看陈慧,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陈慧这时候忽然意识到,在这个时代生病,跟在现代的严重性完全不一样,一个不好,李有得说不定就挂了。
这么一想,陈慧心里就多了一点担心,她问小五:“公公他已经昏沉得神志不清了?”
小五想自己似乎没那么说,但对上陈慧那双眼睛,他下意识地点头道:“是、是啊……”
“那我去瞧瞧公公?”陈慧道。
小五面上顿时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情,陈姑娘要不要去看公公,为啥问他啊!
好在陈慧也不是真要从小五这儿得到什么答案,不过就是意思意思问了下,便往主屋走去。
阿大正守在李有得床边,见陈慧过来,他忙走过来小声道:“陈姑娘,公公刚睡下呢,就是不大安稳。”
陈慧探头看了李有得一眼,今日大概是一大早就不舒服了,他也没化妆,此刻眉目紧闭,双颊微微泛了红,或许是太监天生缺了雄性激素,样子看着挺年轻,闭眼时还挺无害的。
陈慧道:“公公没什么大事吧?”
阿大道:“周大夫来看过了,开了些药,先前已经喝过一副。”
陈慧点点头,又看了李有得一眼,想了想说:“公公的身体若有什么变化,跟我说一声。”
阿大犹豫了会儿说:“公公早上出了汗,衣裳似乎有些湿了……”
不等阿大说完,陈慧就说:“那你赶紧给他换啊!”
阿大顿时露出一脸为难道:“公公……平日里也不让我们伺候他更衣。”
陈慧一愣便明白了,他这是不乐意让下人看到他的身体啊。可这跟她说有什么用呢?难道阿大还想让她上?这种事,谁上谁死,哪有什么例外,他不敢,她就更不能干了。
“那就算了吧,不然公公若得知,又要腥风血雨了。”陈慧十分干脆地说。
阿大看看陈慧,好一会儿欲言又止。
陈慧当没看到,只说:“好好照看公公吧。”
她说完就走,才不给阿大恳求她的机会。
李有得中间醒过一次,阿大把陈慧叫去时,他喝了水又很快睡过去了。陈慧看了看他的脸色,觉得应该死不了了,这次放了心回去。
等到了第二天,李有得果然能起了,不过在他的妆容下,旁人也看不出他的面色有多苍白。
陈慧中午的时候跟着送饭的跑去了主屋,见李有得已经能好好坐着,甚至还化了妆,面露关切之意:“公公,您可算好了,这两日慧娘担心死了。”
李有得看着自己面前的饭菜皱了皱眉,筷子拿起又放下,身体的不适影响到心情,出口的话也冲了许多:“我瞧你红光满面,怕是盼望着我死了你好离开吧!”
陈慧陪着笑道:“公公,哪有啊!您看我都担心得瘦了。”她戳了戳自己的面颊,也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看着他面前的饭菜说,“公公,这些饭菜不合您胃口?”
李有得刚才不过是随口刺陈慧一句,她神态自然地岔了过去,他也就懒得再提,瞥了眼这一桌饭菜,恹恹道:“没胃口,都撤了吧。”他后一句话是对阿大说的。
阿大面露为难,他既担心公公的身子,又不敢规劝,怕被骂。这时他忽然想到,这院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不行还有其他人顶用呢!以前倚竹轩的蒋姑娘实在是不好请,可眼前这位陈姑娘,还是挺好说话的,跟她接触最多的小五和小六暗地里也对她颇有好感。因此,阿大祈求地看向陈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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