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把发散的思维收回来,顿时感觉到了身下之人的僵硬。她稍微感受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对方的僵硬缘何而来——她刚刚摔的时候,好、好像撞到他两腿之间了?虽说他已经没有那玩意儿了,可即便是女性,那里被撞一下都疼,他如今估计也差不多吧?
陈慧心里顿时升起无边的歉疚,连忙小心地从他身上滚下去,连连道歉:“小公公,对不住,是慧娘笨手笨脚的……你、你还起得来么?”
床上的人沉默片刻后坐了起来,烛光终于照亮了他的面容。
他的模样确实长得普通,甚至带了点儿阴柔之意,眉宇间似乎有一丝化不去的戾气在盘桓。此刻,他阴沉着脸下了床,瞥了心中愧疚因此缩在一旁的陈慧一眼。
陈慧没敢看他,太不好意思了,忽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过对方的姓名,忙干笑道:“不知小公公如何称呼?”
他在陈慧出声的时候已经走出了一步,闻言忽而一声冷笑,没有理会她便迈步走了出去。
陈慧惊讶地看去,忽然看到他身着白色中衣,一愣之后双眼微微瞪大,可他已经走到了外间,随即传来再没有刻意压低因而显得尖细的声音:“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陈慧面色一白,直想骂一声卧槽。
她真是个蠢货!什么小公公,什么身边伺候的人,他就是那个死太监啊!
她恍惚间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那死太监时,他一脸刻薄,面容比正常人类白多了,想来那时候他脸上擦粉了吧?!而今日的他,卸了妆,又因烛光昏暗而看不清楚,再加上她本就对他不熟悉,跟他说了半天话都没认出他来!
陈慧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她刚才是把她想好的借口说了,若是换一个情境,她这就算是达成目的了,偏偏!偏偏她把他当成了别人,还弄伤了他……这是又得罪了他一次啊!她要是早看到他穿着中衣,就不会一直没发现了啊!
陈慧暗自懊恼——此刻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外头听到喊声之后立即便冲进来两个人。
“公公……”二人不知发生了何时,一脸紧张。
被陈慧误以为是别人的自然正是李府的主人李有得李公公,他面上阴云密布,冷斥道:“你们怎么做事的?竟让人偷溜了进来!”
二人立即跪下:“公公,小的们什么都不知——”
二人讨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有得一脚一个踹翻了,他怒斥道:“人还在里头!进去,给我搜搜,看她有没有带武器!”
二人一愣,他们还以为是李公公发现屋子里东西丢了才会如此震怒,因此想也不想就先讨饶,听他这么一说,一个接一个慌忙走进内屋,心里还在想,屋子里怎么可能有别人。
二人进屋一看,没看到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忍不住回头,迟疑道:“公公,里头没人……”
李有得在圆桌旁坐着,闻言眉头一皱:“你们俩都瞎了不成,那一个大活人你们都看不到?”
“真、真没人啊……”一人的声音里蓦地带上了一丝恐慌,李公公不可能没事耍他们玩,那么说来,是、是闹鬼了?
李有得气得又站起来,只是走过来时样子看起来不太自然——那里还在隐隐作痛——他一把将杵在门口的二人推开,向屋里望去,果然如同二人所说,空无一人。
李有得眉头一皱,怎会没人?他还撞鬼了不成?
在一丝恐惧涌上心头之前,李有得忽然注意到床底下的影子,忙道:“她在床底下!”
两个小厮往下一看,正好跟陈慧那张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脸对上,毫无准备地吓了一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又被踹了一脚。
“还不快把她给我拖出来!”李有得气急,他的痛有多真,他的怒火就有多盛。
两个小厮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趴下要去把明显不肯配合的陈慧给拉扯出来。
陈慧一声怒喝:“住手!”
二人呆了呆。
陈慧大义凛然道:“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出来。”
她心有戚戚焉,之前李公公一出去叫人,她就知道事情不妙,又没地方逃,只能躲进了床底下,企图假装自己不存在,最好的结果是李公公把她当成鬼之后他们全吓跑了。
不过目前的发展才符合逻辑,因此她也只能自己乖乖地出来了。
眼见着陈慧爬出床外,李有得立即说:“快给我搜身!”
之前陈慧按着他时威胁过他,他不得不疑心她身上带着什么利器。
陈慧见那两个小厮真的紧张地向她走来,慌忙退后一步,又退一步,随后整个人爬上床道:“我身上真没带什么利器……”
这苍白的解释他们自然是不信的,陈慧脸色微变,心里极度不情愿被两个男人摸来摸去。她把手往怀里一塞,忽然摸到一包东西,立即拿出来往二人身上一丢,同时大喊:“看暗器!”
二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了头蹲下,连李有得也不例外,慌忙退后又抬手遮脸。
而陈慧,则趁着这机会从床上一跃而下,以猛虎扑食般的气势向李有得扑去,近前时却身子一矮,一把抱住李有得的大腿委屈地喊道:“慧娘不给他们摸,只给公公摸!”
第7章 问话
李有得慢慢放下手,眼睛往前一扫,只见那两个小厮之间的地上摊着一块帕子,两块糕点就掉落在帕子旁,似乎跟他今日桌上的糕点一模一样。他瞳孔微微一缩,瞬间明白所谓的暗器不过是这毫无攻击力的东西。再向下望去,他只能看到陈慧娘头顶,头发黑漆漆的,露出一小片带着伤疤的额头。此刻,这女人正紧紧抱着他的大腿,胸前柔软死死压在他大腿肌肉上,一阵奇怪的触感瞬间绵延而上,令他心中升起一丝不自在来。
“你给我松开!”李有得回过神来之后怒斥一声。
陈慧道:“不松!慧娘生是公公的人,死是公公的鬼,岂能被其他人玷辱!”
她说着更紧地抱住李有得的大腿,甚至为了抱得更牢些,缠在他大腿上的双臂蹭蹭又往上挪了挪,已经十分靠近以往李有得断不会让人触碰的部位。
李有得挣脱不开,抬头看向正呆住了的二人,又是一声怒极的呵斥:“你们是死人吗?还不快来拉开她?!”
陈慧看着模样激动,实则冷静地观察着四周,见那两小厮被李公公骂了后开始行动,她异常灵活地抱着李有得的大腿转了一圈,看着像是躲在李有得的身后,语声哽咽地控诉道:“公公,慧娘身上真没藏利器!若公公果真信不过,便找两个丫鬟来搜我身吧!若公公执意让他二人搜身,岂不是故意置慧娘于死地?若公公真那么憎恶慧娘,直说就是,慧娘不用公公多说一句,自会了断,免得惹公公厌烦!”
陈慧一字一句说得情真意切,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早已经痴恋李有得许久。
陈慧这么长一段话下来,李有得倒是稍微冷静了些。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他可以感觉到这女子身姿纤弱,她额头的伤随着刘海的晃动若隐若现,再看她的脸,苍白脆弱,只是因情绪激动而眼眶泛红。
他自是不信她那一番剖白。那一日他酒醉醒来,正想去瞧瞧她,谁知得知的却是她宁愿自尽也不愿跟他的消息,顿时怒不可遏。他李有得也是一方人物,那些有求于他的,谁见了不高看他三分,对他毕恭毕敬?就连她爹陈平志都为了讨好他而趁着他酒醉把女儿送上。那晚他实在醉得厉害,才稀里糊涂同意下来,让那陈平志把他女儿送到了这儿,醒来后虽不悦被人如此算计,但想着收下也就收下了,哪想到这女人如此不识抬举!幽禁三日是他的意思,后来厨房苛待她,他听之任之,冷眼看着给她个教训。
这会儿,李有得也信了陈慧娘身上并无利器,也并不想刺杀他。见她这痛哭流涕,后悔不已的模样,他只觉得畅快不已。不过是个小小商人之女,装什么贞洁烈女?如今还不是要到他面前摇尾乞怜?
李有得的怒火一点点降下来,冷笑道:“松手。”
陈慧仰头看了眼李有得,他眉间的那一丝冷意让她微微一抖,默默放开了他的大腿,也没站起来,缩到了一旁。
李有得看了小六一眼,后者一个激灵,立即去搬了把椅子过来,抬袖擦了擦,让李有得坐下。
李有得道:“梅院里谁伺候的?”
小六一愣,忙道:“似乎是厨房里调去的……”
陈慧抬了抬眼,想说话又怕插嘴会惹到李有得,便欲言又止地垂下视线。
李有得道:“去把人带来!”
小六领命,立即离开了。
陈慧默默地看着地面,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唉,不知道她能不能吃上肉呢?看李公公的模样,好像不怎么生气了?但太监嘛,心思重,即便表面笑呵呵,心里说不定已经把人大卸八块了,而对她这个命运由他定夺的人,他根本没必要把怒火藏在心里。所以说,他应该确实是不生气了吧?不然早对她动手了。
她一时间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但又不觉得后悔。每天都是白粥的苦逼日子,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李有得一人坐着,另一个小厮恭恭敬敬地站着,陈慧则坐在地上。李有得不说话,其余二人都不敢随便开口,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
一只脚突然伸到了陈慧眼前。
陈慧知道这是李有得的,不禁一愣,随即惊讶地看他,不知他想干什么。
李有得阴阴地看着她笑:“慧娘,我这腿方才被你掐得疼了,你该如何?”
这是要让她……按摩?
陈慧唇角一弯,笑盈盈地说:“慧娘这就帮公公按按。”
她一点都不抗拒,把两只衣袖稍稍挽起,纤细的手搭在他的小腿上,轻重适度地按揉起来。
李有得本以为自己这般“折辱”会令陈慧娘觉得屈辱,未曾想她面上竟不见一丝不情愿。这对李有得来说多少有点没趣,正想缩回腿算了,却发觉自己的腿却被按揉得挺舒服,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视线也不自觉落在她那双灵巧的手上。
陈慧按了会儿小腿,又自然地往上,按压起了李有得的大腿。反正之前她连他大腿都抱过了,此刻并不觉得尴尬。老实说,能按摩一次换今后顿顿有肉,她觉得太值了。
陈慧按得专注,李有得却微微皱了皱眉。
那双手十分灵巧,柔软的指腹按在她大腿上,即便隔着一层布料也让他倍感舒适,渐渐升起的酥麻感蜿蜒而上,他忽然想起先前她死死抱着他大腿不放时那柔软触感,视线便随着她的手缓缓向上,落在了她的胸口。她折腾了许久,衣裳早已凌乱,胸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看着不小。
李有得的视线并无任何躲闪,陈慧渐渐察觉到,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视线一看,面色就变得有点难看。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挖坑给自己跳,说好的太监,说好的没有命根子呢?他看她胸干什么?!是对她有了性趣吗?!她顿觉忐忑,虽说那一箱子玉势不是他备来用的,可谁也没说他不能自己再准备其他的啊?
李有得见陈慧表情变了,冷笑了一下,不屑地收回目光,垂了垂视线压下心底的戾气。
当陈慧暗暗害怕她今天的作为是不是过火会不会把自己推入火坑时,小六带着小笤来了。
小笤一来,就扑通一声在李有得面前跪了,吓得瑟瑟发抖。
李有得瞥了眼陈慧,视线从她膝盖处扫过。
陈慧收回手退到一边。她知道这死太监的意思,不就是看小笤跪得干脆她却只是跪坐所以才那么阴险地看她么?她就假装没察觉了他又能拿她怎样?顶多就当她蠢吧……
李有得呵呵笑了一声:“我让你停了?”
陈慧:“……没。”
她又伸出手,跟之前一样轻轻重重地按揉,没敢暗地里乱来。
小笤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连看陈慧一眼都不敢。之前陈慧走之后,她就怕极了,等到天黑都不见她回来,更是惊得六神无主,而等到小六过来传唤她,她就更是心底只剩下麻木的惊恐。她一直都在厨房干活,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的主子,但难免听过一些传闻,早就对老爷充满恐惧,如今被叫来,她脑子一片空白,几乎连说话都不会,甚至连看一眼她的主子都不敢。
李有得之前的愤怒在等待的过程中早已冷却下来,他见了小笤这万般惊恐的模样,满意地勾了勾唇。但也不知怎么想的,他又看了陈慧一眼,见她依然专心致志地按摩着他的腿,似乎一点惊惧之色都没有,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公公,她就是派去梅院的小笤。”小六恭恭敬敬地说。
李有得嗯了一声,开口时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种黏腻之感,令听者顿觉不适:“小笤,我问你些事,你要老实道来,否则……”他冷笑了两声。
小笤的头垂得更低了,吓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慧在一旁看得十分不爽,小笤胆子本来就小,又不像她一样为了吃肉无所畏惧,这死太监让她当免费按摩工也就罢了,还这么吓小笤,把她吓坏了怎么办?
这么想着,陈慧手下的动作便下意识大了一些。
李有得蓦地看了过来,眼底涌上怒气,在他刚抬脚的时候,陈慧便蹭蹭往后挪了挪,万分歉疚地说:“公公,对不住,慧娘一时失手……”
两人间刚刚好是李有得抬脚也踢不到她的距离。
李有得阴沉地瞪了陈慧一眼,到底做不出站起来走过去再踢她这种事,便转回了视线,问吓得不住颤抖的小笤:“小笤,我问你,陈慧娘是如何离开梅院的?”
“陈、陈姑娘……她、他……”小笤抖得话都说不清楚。
李有得没什么耐心,眉目一动正要踹人,就听陈慧突然叫了一声:“公公!”
李有得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时脸色阴沉得很。
陈慧一脸乖巧状:“公公,慧娘是在院内爬桌子上了围墙,再爬树下来的。”
李有得嘴角一扯,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我许你开口了?”
陈慧脑袋一垂,似乎被惊吓到了,肩膀缩了缩。低垂着的面容上,神情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紧张。这次她虽然误打误撞又一次得罪了李公公,可他既然找小笤来询问,可见并不打算一下子就把她咔嚓了,不然哪用得着费那么多功夫?但她之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有点悬了,也不知道她把他当另一个人时说的那些“肺腑之言”他听进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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