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写生基地,住宿条件肯定还是不比酒店。
郑意眠收拾好衣服,拿了沐浴用品,就往楼上去了。
反复确定卫生间各处不透光,门也能锁好之后,她打算迅速冲一个热水澡。
抹沐浴露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大笑,她才恍惚地想起,这旁边好像是个小客厅,能给大家打牌玩桌游什么的。
外面客厅里,赵远跟室友正聊得火热,聊着聊着就说到梁寓。
室友问他:“之前听说他挺能打的,有个老师都说他混世魔王,但我现在,也没觉得他特混啊?”
赵远叹:“之前是之前啊,那是你没见过之前的他。有一次特别牛逼,我现在都记得特清楚。”
“说来听下。”
赵远:“那天他好不容易没泡网吧熬夜了,去学校休息会儿。我们前一个班主任才被他气走,新班主任来上第一节 课,他就在后面看漫画书,压根儿就不抬头看。”
“新班主任叫老王,男的,跟之前那个教官似的,看梁寓不好管,就非想管他试试。点寓哥起来回答问题,寓哥当然没理啊,全班人都他妈安静如鸡,愣是没等到寓哥说一句话。过了十分钟吧,寓哥开口了。”
“嗯?”
“他说:‘能不能把后面灯关了,我想睡觉。’”
室友笑疯了:“噗哈哈哈哈哈!班主任不得气死?”
“可不得气死吗,当场指着他,手都在发抖,说:你给我滚出去!”
“我以为他不会动,谁知道他真的站起来了,大家特惊讶以为他真的会出去,他他妈的站起来,手压在桌上——”
彼时的梁寓手压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施施然,又翻过一张漫画纸。
人懒懒散散地,对讲台上的老师笑着点头致意。
“我不。”
“我靠。”赵远复述那个画面,“就,你知道死亡时刻吗?大家吓疯了,害怕下一秒老王就拉个雷把我们班炸了,还同归于尽大喊‘一起死’,就是那种感觉。”
“一起死了吗?”室友问。
“没有。”赵远说,“第二天老王就辞职了。”
室友笑到发抖。
赵远抬头,道:“你真是没见过以前的梁寓。”
打起架来凶狠得像不要命,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
网吧里有个包厢是他们的常驻地,烟雾缭绕,酒气弥漫,整日贮存的都是他们这些厌世少年。
消极、厌世,除了打架时候像活着,其余时候跟死别无二致。
室友问:“那后来的班主任用了什么法子治他,才让他考进我们W大的?”
室友是标准乖乖仔,戴黑框眼镜,从小到大乖得连迟到都很少,按部就班地考进这所心仪的学校。
“班主任?跟班主任有个毛的关系。”赵远嗤笑,“他没去上学了而已,每天在家一对一备考。”
“备考?为什么突然决定好好学习了?”
赵远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室友:“还能为什么?为了一个人呗。”
“不过,既然是为了那个人才来,那什么时候准备告白呢……”室友喃喃。
“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啊,什么时候说他自然有分寸啊。”赵远睨他,“暗恋都暗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告白,这符合你寓哥的人设吗?欲速则不达,你懂个锤子。”
“寓哥呢寓哥呢。”室友对完全不同的生活好奇得心痒,“我要问问他怎么看上嫂子的!”
赵远抬下巴:“外面抽烟呢。”
烟掐过一半,梁寓靠在栏杆上往下看。
灯还亮着……
咔哒一声轻响,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像是哪里开了门的声音,梁寓皱着眉回头去看。
大片白雾从房内浩浩汤汤地涌出,起先只能看到抓在门把上的莹白手指,指尖带了点儿粉。
随后,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她发梢被染湿,水一滴一滴下落,汇成股状往下滴。
脸颊泛出柔和淡红,眼底酝出延绵的雾气,含过水似的柔。
涟漪微动,星光渐闪。
有水珠顺着她脸颊滚落,急不可耐地赶赴下一站场,在她锁骨窝中汇成小小的一滩。
梁寓手指一动,喉结发烫。
这是……刚洗过澡?
里面的人低着头,在软垫上踩了踩脚下的水。
踩过水之后,她正要往前走,甫一抬头,步伐才迈出去一半,愣了。
她不知所措的目光也正好定在他眼里,眼瞳漆黑,那双下垂眼此刻更显无害地眨了一眨。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凝滞了。
吊楼内安静得不像话,一轮皎月悬挂天幕。
郑意眠手指无意识地在门把上摩挲了一下。
虽然现在的确是穿着齐齐整整的睡衣,睡衣还是带胸垫的那种,但突然开门就跟梁寓面对面,还是觉得……
是不是太私密了点儿……
两人正怔在原地,边上客厅里有人走出来,边走边大声叫唤:“我说寓……”
赵远才走到一半,门槛都没跨出来,梁寓及时反应过来,把赵远的腿踢回去。
“滚进去。”
赵远茫然:“干嘛进去啊?我出来找你的啊……”
“就站这儿,不准出来。”梁寓退后两步,肯定道。
赵远想探头:“外面有什么啊,这么宝贝不让我看……”
梁寓睨他:“敢出来你试试。”
赵远一头雾水,感觉到梁寓警惕感满满的目光,指指自己,受伤道:“我又有什么错呢???”
郑意眠看梁寓走过来,抽走栏杆上的外套,给她从前面搭上。
她抬头。
听见他沉声说:“晚上冷,别着凉。”
她慌乱应了两声,这时候才感觉到什么,耳根迅速烧起来了。
“那我,我先下去了。”
“下去吧。”他眼神晦暗不明,“小心点。”
木质的吊楼带着独特的韵味,郑意眠走了两步,时深时浅。
陈旧的木板在郑意眠脚下拉出暧昧喑哑的长音,给夜色和境况再镀上一层旖旎。
她略有点窘迫,急匆匆下了楼。
不知道梁寓有没有在看她。
下楼的时候怀着这样的心思,拐角处,就稍微借了点儿余光往上看。
人影站在原地,仿佛一直目送她离开。
李敏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发现郑意眠正呆坐在床上。
她手上拿着吹风机,却完全忘记了吹头发似的,一个人在那儿发呆发得出神。
吹风机风筒正对一包纸巾,纸巾包内探出的那张抽纸宛如一根可怜的草,在狂风大作风雨飘摇的夜里瑟瑟发抖。
纸巾被吹得哗哗作响。
李敏看到这一幕,腿差点吓软:“眠眠啊,你干嘛呢?”
郑意眠转过脸,神情复杂:“我刚刚洗完澡,一打开门,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
“能遇到谁啊?”李敏见怪不怪,笑着刷手机,“难不成还能遇到梁寓?”
郑意眠看着她:“我真的遇到梁寓了。”
李敏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面上。
半晌,李敏捡起手机,颤巍巍道:“幸好不是你看到他刚洗完澡,不然更尴……不对啊,有什么可尴尬的……”李敏双眼放光,回味了一下,“想了一下,我觉得还有点刺激啊。你看,夜黑风高,美人出浴,浴室诱惑,不着寸缕……”
郑意眠那吹风机对着她:“我不仅着了寸缕,我还穿了件熊猫睡衣。”
过了会儿,吹风机风速又大了两格,郑意眠咬牙:“我终于知道了,流言蜚语就是像你这种爱添油加醋的人传出去的……”
话音未落,李敏捧着手机。
“我靠,又有人来问我了!”
郑意眠:?
李敏:“‘听说梁寓把郑意眠按在二楼门口这样那样,是真的吗?!’”
郑意眠:“……”
夜深,郑意眠吹干头发进了被窝,玩了会儿手机就睡下了。
这里的夜比城市安宁静谧,风吹林木,沙沙作响。
楼上的寝室熄了灯,手机屏幕却还亮着。
梁寓翻了个身,听到有人问:“寓哥,你是怎么只学了一年就考到我们学校的啊?”
像个传奇。
赵远哼一声:“他怎么考进的?他有多拼你知道么?”
室友问:“怎么?”
赵远:“我那时候本来不想上大学,但是跟他关系最好,他不在也没人带我玩,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学啊,想跟他上一个学校。”
“那天晚上写那个破数学题写的老子脑袋都开花了,我就发这个题过去问他会不会写,发完一看,已经早上两点半了。我以为他睡了,不会回。”
“过了十分钟,他把解法发过来了。”
“他本来就聪明,游戏上手几局就能把同档对手打个狗啃泥,那会儿每天简直拿命学啊,就睡两三个小时,每天都有老师一对一补习。能上W大也不奇怪了。”
室友惊骇:“就睡两个小时?不怕死啊?”
梁寓顿了顿,道:“不怕。”
以前不怕死,是因为无挂无念。那会儿不怕死,是因为有了欲念。
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想留在她身边。
“说到这里。”室友明显兴奋了起来,“你考W大是因为郑意眠吧?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啊?”
第12章 十二条鱼
“为什么会喜欢她?”梁寓手枕在脑后,睁眼看天花板。
他们屏息等着回答。
半晌,梁寓云淡风轻:“长得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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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要准确说来,他喜欢上她的日子,比他们所有人知道的,还要久。
那实在不是电视剧里动辄生离死别、千钧一发的动心瞬间。
曾经有明晃晃的刀刃就在他眼前,划过手臂,却幸而没伤到大动脉;有孤身一人被人包抄进小巷的时候,最后也顺利虎口脱险。
于他而言,这一生惊心动魄的时刻太多,回忆起来倒也变得索然无味,稀松平常。
唯独见她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连光线都变得特别温柔。
那时候,不知道是哪儿组织的一场户外比赛。
那天他难得没有去网吧,在自家附近逛电子设备,眼见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就停在一边多看了两眼。
有人正端着杯水,要经过曲折陡峭的路段。踉跄着维持过平衡之后,一满杯水只剩了二分之一。
他站在原地,怀抱一贯有的消极,淡笑一声。
已经泼掉一半了。
她却站在队伍中间,笑着长吁一口气:“还有一半啊。”
那一瞬间,自她身上散发的气息,居然难得让他怔忪片刻。
积极、向上,像是拉开窗帘迎接的第一缕晨光,每一寸都浸透着饱满的生命力和朝气。
和走秀前一样,在大家皆为此颓丧的时候,她永远能找到积极的那一面,并且感染他人。
事实证明,每一次,她也都完成得很好。
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幽暗而颓靡的世界,曾被顶温柔的阳光,照耀过片刻。
后来的一周,他难得地哪里也没去,就守在附近,希望能再看到她。
可她没再出现。
第二次遇到,是一个月之后,他熬了三个通宵,彻夜未眠,去附近的超市买烟。
那实在是非常糟糕的状态,抬不起眼皮,也睡不着觉。
他燃了根烟,刚咬住,抬头就看到她穿着校服从斑马线对面走来。有一线光柱浮在空气里,沿街无名花捎来一段香。
干净又纯粹,元气又美好。
他也是那一刻才知道,原来无论人的骨子里多么厌世,都本能地对美好的事物,怀抱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向往。
他想,不能这样,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要对现有的生活做一点儿改变,至少不能同她看起来相差太大。他回家洗了个热水澡,睡了一天。
梦里是她,醒来就去找她,找到她就读的初中,路过的时候,想到她在这里上学,莫名就觉得有了点儿什么动力。
本来就想随便上个高中,后来他老子问起他的时候,他随意地报了崇高的名字,塞钱跟她上了一所高中。
高中刚开始,他得空去学校,就会倚在栏杆上等她出现。
她的作息很有规律,第二节 课下课去厕所,第五节课之前会去买东西,中午会在操场上走一圈。
他记着这个规律,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没来由的高兴。
是什么时候感觉到不对的呢?
后来他住了一个月的院,一个月没见到她,若有所失,直到她跟朋友笑着,重新路过他的视线。
怎么说,那一刻,仿佛失而复得,焕然新生了。
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了,恍恍惚惚地感觉到,原来自己有生之年,生命里也能出现同“爱”有关的东西啊。
实在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后来帮她赶退骚扰她的男生,她在底下抬头往上看他的时候,算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视。
其实没有很明确地想过自己要变成什么样,只是想要和她待在一起。她像理想国里的灯塔,吸引着他前行。
打探到她想上的大学,高二下学期开始,他就请了老师教自己美术和文化,拼一拼,和她一起上了W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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