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指导立刻表明立场,“别人都不行,她那个脾气还得让老刘担待着。但是也不妨碍给她另外请个高水平教练,请进来走出去嘛,有交流才有进步。”
冯主任来回踱步,说实话,他是真不愿意把短跑队送出去,光商量把跳高队挑人送出去就商量了得有一年了,人家跳高里面光选苗子选了好几轮了,训练地方都挑好了,临到跟前被短跑截胡,这不像话啊。
但徐指导说的也有道理,接力这次真的太可惜了,跑出这么好的成绩,却因为失误被取消成绩,但这失误属于必然的失误,一个三流选手跑在一流选手身边,本来就是要受很大影响的,就算前半程没被带飞,后半程也会越跑越难受,只有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克服这一点。
而面临这个问题的,其实不只是苏圆圆,还有元绘云,这次是旁边第一棒是强棒,下次比赛旁边第二棒是强棒,那不就让元绘云赶上了吗?冯主任对她在这种情况下的表现不抱太大希望。至于苏方方,好歹参加过几次世界大赛的,但目前看来心理素质还是有点问题。唯一靠得住的就是陈焕之,她国际比赛经验丰富,而且目前实力差距大到能把她带飞的,也真没几个人了。
但联系出国训练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人员配置、对接、目的地、教练的选择、经费,这些都是大问题。
想着就心烦,冯主任干脆说,“现在讨论这些没意义,陈焕之的赛季又没结束,她还三场黄金联赛呢。等我回去请示罗主任再说吧。”
第85章 85
赞助商的晚宴结束后,时间已近深夜,冯主任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问没去参加晚宴而去了现场观察比赛的领队,“今天怎么样?”
领队也知道他最关心什么,毕竟中国队今天就三项比赛,饱受期待的男子50公里竞走早上就比完了,两个犯规取消成绩,一个名列第七;而女子4X400接力在冯主任去赴宴前也出了结果,中国队无缘决赛。至于男子4X100和十项全能的决赛,他们都没选手参加的,着什么急,回酒店看新闻不就得了吗?
“女子4X100,美国41秒98冠军、牙买加42秒01亚军、比利时42秒75季军。“
“嗯。”冯主任应了一声,美国牙买加不必说,接力和100米200米基本是人家的后花园,比利时这次得益于赫尔法特,真是异军突起,上届赫尔辛基世锦赛她们似乎是决赛垫底吧,一个天才运动员,对于接力的成绩拉动实在是太大了,比利时是这样,中国似乎也要走这条道路了。
但在集体主义教育中浸淫多年的冯主任总觉得这种个人孤胆英雄式的进步,并不是真的进步,毕竟接力本身所代表的意义就是一个国家的短跑综合实力,如果全靠一个人拉动,那就失去它的本意、而且也太冒险了。
“对了,”冯主任回过神,“后面几个名次成绩怎么样?”
“第五名俄罗斯,42秒97,”领队知道他想听什么,“43秒14能排第六。”
第六,虽然说这个成绩是元绘云中间减速了一下跑出来的,不过跟前面差太多,不减速也到不了第五。冯主任沉吟着,也就是说如果能够正常发挥,到了决赛里也只能排到后半段,放到别的项目上,顶多算个突破历史,但是这可是4X100啊,这可是集体短道项目啊,要是真的进了决赛,那绝对代表着整体女子短跑水平已经在世界上有了立足之地了。
外训、外训……冯主任脑海中一直转着这个念头,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是女子马拉松的比赛,中国有五名选手参加,而且整体实力比较强,之前也被列为有可能争取到奖牌的项目,冯主任凌晨就爬起来,亲自护送着她们和教练员到赛场,看着她们开始准备和检录,反正这也是本届中国队参加的最后一个项目了,坚决不能再出现坐错车这种不可原谅的错误了。
亲眼看着运动员们开跑,冯主任才放心,跟田联、组委会的熟人们一一打过招呼,跑到一边给徐指导打电话,“老徐,再给我说说你那个计划,你现在有没有目标?”
另一边,陈焕之又睡到快中午才被苏圆圆拉起来,这孩子看起来心情已经恢复正常,能叽叽喳喳地跟她隔着门聊天了,陈焕之在洗手间里洗漱后出门的时候脑袋一沉、一下子撞门框上了,疼得她当场就晕头转向捂着头蹲下了。苏圆圆也吓了一跳,连忙拉开她手看额头,一摸之下才惊讶不已,“焕焕,你发烧了!”
陈焕之还蹲在地上只顾着脑门疼,苏圆圆已经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徐指导和贝伦了,等他们都到了,她已经被苏圆圆又塞回被子里了。
“38度7,”贝伦看一眼体温计,甩一甩收起来,拿出个强光小手电,“张嘴。”
陈焕之无奈地配合着让他看了看舌苔眼底什么的,被下了结论,“有点感冒,问题不大,大赛过后很多运动员都会有个免疫力下降的阶段,注意休息。”
徐指导想想九月的赛程,陈焕之还有三场黄金联赛不假,不过以她前三场、不第一场的成绩,就已经无缘终极大奖了,现在继续参加比赛锻炼的意义比较大,但是都生病了,当然休息更重要。“行,等回去放你两个礼拜假,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突如其来的休假这种东西,工作狂陈焕之是拒绝的,“我7号就要参加苏黎世站的黄金联赛,我只是昨天泡了温泉、晚上睡觉空调开太凉了,两天就好。”她昨天甚至已经开始跟刘鑫源电话里计划下一步的行程了。
“不、你必须休息。”贝伦说着顺手给她把空调调高两度,“运动员本身因为高强度运动是会造成免疫力下降的,你昨天泡温泉是原因之一,这半年多缺少休息也是原因之一,不是说你的肌肉骨骼不累,你的身体其他器官就不累,现在很明显,你的免疫系统累了,继续连轴转下去,你是想得一次大病试试吗?”
这么解释真是简单易懂,好多运动员大赛前因为高强度的训练、大赛后因为精神上猛然地放松,都会病一场,一般是感冒发烧之类的,比如刘飞,听说他就是发着烧跑下来的,从赛前到现在,病情时好时坏,因为需要备战和比赛,始终没彻底好过。
想到这个反例,工作狂陈焕之瞬间下线、爱护身体陈焕之上线表态,“我一定会好好吃药、好好休息的。”
吃了贝伦倾情推荐绝对符合WADA要求、不含任何违禁成分、效果只比自愈稍微强一点点的感冒药,陈焕之给刘鑫源打电话说了感冒的事,接下来整个九月,她都不打算出国比赛了,就算休假结束了,也只做恢复性训练就好了。
“我得好好保养一下我的免疫系统。”陈焕之总结。
毕竟高强度训练的运动员免疫力低下是普遍现象,要不队里干嘛一直给她们发提高免疫力的营养品呢,肌肉骨骼的伤势系统能治,生病了系统可不管。
“也行,不过……”刘鑫源犹豫半天,他有点担心陈焕之听了改变主意又要不顾身体参加比赛,但又觉得这么大的事儿还得她自己决定,最后还是提醒她,“你知道你这次世锦赛后,国际田联积分排名升了好多吧?”
“嗯,不过没顾上看,徐指导也没跟我说呢,”陈焕之问,“我排第几啦?”
“1406,第六名,田联积分现在除了刘飞就属你了。”刘鑫源说。
“诶我真棒。”陈焕之说,“然后呢?”
“然后就是9月23号总决赛你去不去?”刘鑫源问。
总决赛指的是国际田联大奖赛总决赛,算是包括黄金联赛、超级大奖赛、大奖赛在内的一系列巡回赛的最终战,只有在各站巡回赛中取得名次、并按照不同名次积分,总积分排行前七的选手才能参加,而另外一个名额则由国际田联邀请他们认为有实力应该参加但是积分不够的人。
所以陈焕之一听就愣了一下,总决赛对于田径运动员来说是仅次于奥运会和世锦赛的大赛了,不只代表着荣誉而且奖金丰厚,只要参加,最后一名也有大笔奖金可拿,对于几个月前还要处心积虑刷成绩参加黄金联赛的陈焕之来说,这也太遥远了。
她还没有适应自己世锦赛季军的身份,完全不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跻身世界上有数的几个女飞人行列,毕竟她的成绩在历届世锦赛季军中,都算是比较拿不出手的。
“我巡回赛积分够了吗?”陈焕之觉得不太可能,“难道国际田联打算把外卡给我?”
刘鑫源有点哭笑不得,要是陈焕之这会儿在跟前他就要敲她头了,“想什么呢。我告诉你田联排名第六,就是让你知道,想拿外卡是没戏了。不过你现在巡回赛积分是56,正好排到第七。要是你把九月剩下的三场黄金联赛、一场大奖赛都跑了,那有可能能去参加总决赛,你去不去?”
陈焕之叹气,白高兴一场,她之前只有两场超级大奖赛跑到过前三,拿到了比较多的巡回赛积分,剩下的积分都是用六七八名堆起来的,只是胜在她不知疲倦、没人像她这样所有比赛一场不落地参加,这才能把积分刷到前七。
她自己分析说,“后面还有四场比赛,我现在巡回赛积分够是不顶用的,想参加总决赛的人这个月肯定狂刷黄金联赛,卡贝尔和爱德华兹今年前面的黄金联赛都输过,她们拿不到大奖估计后面不会参加了,没她俩压着,所有人名次上升两名,积分更高,到总决赛开始的时候我估计都被她们甩到十名开外了。”
“是啊,所以,如果你想参加总决赛,那九月的四场比赛你也必须都得全力以赴,运气好名次高的人积分也比你高,那就能去,运气不好,就被人把积分甩开了。”刘鑫源说,“不过今天已经是2号了,二十天,四场比赛,确实强度大,你又发烧了,参加比赛还是放假养身体,你自己决定吧。”
陈焕之想了连两秒钟都没有,就痛快地回话,“我选我的免疫系统。”
刘鑫源没说什么,只是开始交代她回国以后放假的注意事项,等放下电话,他才发现自己第一次对于运动员选择休息这件事感觉到欣慰:保护免疫系统的陈焕之,和两年前为了身体健康成长拒绝减脂的陈焕之微妙地重合了。果然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始终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并不是一味地疯练、瞎练,这就放心了,否则即使她的生理生化指标再正常,刘鑫源都始终有种隐约的担心。
陈焕之上次放假还是在去年的世青赛后,到现在正好一年多一点,她在北京参加完各种表彰会餐会、在省城参加完表彰会餐会、最后拖着行李箱回到家的时候,发现自己连门都进不去了,刚在楼道门口一露脸,就被长枪短炮的记者和同小区的老大爷老太太以及小朋友们包围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就这样的环境我妈居然还能在家里住下去?这不现实。
第二反应是:幸好现在是周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要不这人还得多一倍。
她在人潮汹涌中死死地拽住了自己的行李箱,无助地问,“大家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呀。”
“报纸上都登啦,”住她们家楼上的周老太是看着她长大的,也不知道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焕焕啊,我看报纸上说你发烧了?这会儿好点儿没?”
多谢提醒啊周奶奶。陈焕之连忙捂住额头,“对不起各位,我今天真的不太舒服,家乡媒体采访是我的荣幸,不如各位给留个名片,我这次休息时间长着呢,咱们慢慢来吧?”
又折腾了大概十几分钟,她才终于精疲力尽地敲响了自己家门。
结果开门的当先一个是她妈,而她妈身后站着的,就是那个她本该没有记忆、在两三年后才会认识的爸爸。
陈焕之在门口僵硬了三秒钟,可她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抱抱妈妈,先回家关上门再说。想想这次她爸提前两三年找过来也挺正常,毕竟她是上过新闻联播的人了,名字是当初父母一起去办了手续改的,她爸当然知道她叫啥,长得又跟两边都有点像,再对对年龄出生日期什么的,就能确定了。
她轻咳了一声,“妈,这位是……”
陈妈妈也有点尴尬,“呃,你爸爸。”
陈爸爸——不过他不姓陈——叫一声,“焕焕。”
陈焕之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目光游移,气氛迷之尴尬。
三人在客厅里坐下,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最后陈妈妈从这种气氛中挣脱,直接站起来,“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你跟你爸好好谈谈吧,大人的恩怨跟你没关系。”然后进厨房、关门,把外面两人留下单独说话。
父女二人继续沉默,陈爸爸盯着陈焕之看,陈焕之则尴尬地东看西看,只能借助眼角的余光打量她爸。
陈爸爸如今四十余岁、既不秃头也无大腹便便,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像是个风度翩翩的教授或者什么。
唉,毕竟我长那么可爱,我爸长得怎么可能差。陈焕之自恋地想。但再多的感想,她是真没有了。
“焕焕……”陈爸爸叫一声,忽然低头摘下眼镜用手捂住了眼睛,“你小名本来不叫焕焕,陈佳云怎么这么狠心,她带你走的时候你才两岁,我十几年没有见过你……”
陈焕之楞了一下,默默地递了盒纸巾过去,等她爸冷静下来,才说,“我知道我妈对不起您,我替她给您说声对不起,不过那是我妈,您在我面前说她,我是不高兴的。”
又过了一会儿,陈焕之又说,“我知道您是爱我的,不过反正当年同意改名就是放弃了吧,现在您孩子也又有俩了,我妈可只有我。”
“你知道?”陈爸爸陡然激动起来,“陈佳云跟你说的吗?”
“不是不是,”陈焕之无奈,“您冷静下,我自己请人查的,我看您家庭生活幸福,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就没打扰您。”
陈爸爸又一愣,陈焕之趁机双手握住他手,“爸您放心,我不是误会什么,我说了我知道您爱我,我妈也从没在我面前说过您一句不是。不过怎么说呢,我肯定最爱我妈,现在我又成年了,也不需要人抚养,您什么时候去北京了,招呼一声我立马给您鞍前马后当导游,以后您有什么事儿,我也义不容辞,但是别的真不行。”
陈爸爸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女,额头饱满、眉毛和鼻子像他,冷静、克制的性格像她妈,明明才18岁,普通高中生的年纪,但却把亲情说得这么冷酷,这个十几年前被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的小孩,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长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你以为爸爸是来干嘛的呢?我知道你现在跑步挣了点钱,但你既然查过,就该知道爸爸不缺钱啊,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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