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快到端午,不少大户人家早就开始采买各类所需物品,如今陈安县内以方家为首,万家、赵家等随其后,也颇有些个不差钱的大户,最近也是日日派出无数婆子媳妇小厮四处采买,示意杜瑕弄得那两套五毒刚摆到第二日就被方家的婆子看去,一发都买了去。
王氏抽空去问了一回,听说经已经被买走了,无限欢喜,又带着一包丝绳回去跟女儿一起做活。
她们都深知这种明确对应节令的东西打的就是时间仗,若是晚了,过了节,大家也就不那么稀罕,因此就想着赶在端午之前,拼命多做些活儿。
索性眼下王氏也已经练出来,像什么分色,编绳、打底,做流苏,穿线,这种下手都是由她打,杜瑕只要专心编绳就好,娘俩分工明确,做起来就渐渐的快了,一天竟也能做十个八个。
因为做的熟了,速度也就上来了,编的时候就见杜瑕十指翻飞,仿佛只剩残影,看得人眼花缭乱,最后算下来竟也跟做蝙蝠结子花的时间差不多,只是价格却已经翻了一番有余。
从那天到端午一共十二日,竟又叫她们足足赶出二十一套,共计一百零五只。
因为杜瑕着实累狠了,王氏便不在叫她出门,只好吃好喝供应休养,又自己带着那一大包袱五毒结子送去,从李老板娘那里换回了五两二钱零五分银子。因李氏见她们做的又快又好,且心思灵巧,时不时迸出新鲜花样,就打定主意日后长期合作,又多给了两百钱做节日添头。
大约人类都隐约有那么点儿收集癖好,尤其五毒又总是一块儿出现,好些人买了一个就想再买另一个,碰到家境稍好的,便是一口气将一整套五毒都买了的也不少,所以前后共计二十三套也很不够卖。只是杜瑕到底累狠了,也没再为了几个银钱加班加点,李氏只得罢了。
杜河知道她们娘俩忙活不过半月就得了五两多银子十分震惊,这断然比他在外做活赚的还多的多。只是看女儿累的连饭都顾不上吃,几根手指头都红肿,人也瘦出了尖下巴,一双黑黢黢的眼睛越发显得大了,心疼的不得了,又说日后不必她做,自己赚钱也能养家。
杜瑕却笑说:“爹也不必担心,一年才几个端午节?我不过做这一回罢了,你往日可见我如此劳累过?”
杜河却不是好哄的,就叹气道:“你鬼灵精的很,如今端午节又搞出了这个,焉知日后的节令不有其他花样?一年到头的时节倒也多的很,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
杜瑕也见他这样不好哄,就有些被戳破的讪讪的,不过好不容易才开始来钱了,她如何舍得下?左右整天憋在家里也无事可做,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她又道:“话虽如此,可爹也不必担心,身子是我自个儿的,我到底有数。如今娘也练出来了,也况且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个节,做一个来回也就有数了。再者这个熟能生巧,如今闭着眼睛也能打,比一般针线活儿轻省好多,我们平日就攒着,也不做旁的了,自然不必像这次这样急冲冲的了。”
陆河听她分辩一番,说的头头是道,这才勉强应了,只是又反复叮嘱不许多做,然后自己背地里更加拼命干活。
虽说女儿懂事,可说到底还不是他自己没本事,若是能像方大户赵大户那样腰缠万贯,妻子儿女自然是叫一堆人伺候着,每日只吃喝玩乐便可,凡事不往心里去,哪里用得着考虑这样周全?
不说杜河这个当爹的,就是杜文见娘和妹妹这样拼命也十分难受,然而眼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更加发狠的读书。他小小年纪,每日却也只睡两三个时辰,早起晚睡,大声朗诵,又把书拿来抄写。
等去还书的时候,肖秀才却也惊讶这般神速,就说自己已经读完,不用了,让他不用着急还。杜文却说自己已经都抄了一遍,哪知肖秀才却勃然大怒,大声道:“如今你已是远远落后于别人了,光是背诵研读还忙不过来,竟然还耗费时光抄书,真个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竟分不清轻重,我这些日子白教你了!”
杜文叫他骂的满脸通红,也不敢辩白,只老老实实的认错。可等肖秀才骂了一通,略消气之后,杜文又小小声,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倔强分辨道:“好叫老师得知,我已是都背会了的。”
肖秀才一愣,并不言语,只是随便指了一句叫他往下背。
就见杜文果然不假思索张口就来,竟是一字不差。
肖秀才越发震惊,只是面上不显,又提问了好些,断章断句十分刁钻,杜文都一一作答,只是根据难度高低,思索的时间有长短差别而已。
肖秀才越提问越震惊,最后竟然也不顾他是初学者,又捡着教浅显的问了几句,却是要他说意思感想了。
杜文却为难了些,他只是背诵,并无人教授,虽有所感悟也不知对与不对,只到底是老师提问,他迟疑片刻也就试探着说了。
肖秀才心头大喜,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这些书杜文之前不要说学过,就是读都没读过,他说的这些释意领悟,虽难掩稚嫩,有的地方也不大通,可因为并没有人教,这全然都是他自己领悟的,这就殊为难得,可见果然是有天分。
世间万事万道都讲究个天份,虽说勤能补拙,但假如你于这一途并没有天分,即便是呕心沥血,也只能做到上等罢了,并做不到顶尖。可若是有天分,再加上后天的努力,便能达到一个世人需要仰望的地步。
如今杜文年岁尚小,他们师徒相处的日子也浅的很,肖秀才并不敢妄言杜文日后会如何,可假如他一直这样下去,他日黄榜高登,进士及第并非难事。
第十八章
肖秀才心头思绪翻滚,却始终表情不变,最后又收回这些书,换成另外几本叫杜文回去继续读。
杜文连忙称是,行礼之后就要退出去。
肖秀才却又叫住他,也不开口说话,只盯了他两眼底下的乌青看了会儿,又看看他瘦削的小身板儿和尖下巴,最后说道:“去吧,要松弛有度,每日也别睡的太晚,免得叫双亲担忧。”
这还是杜文上学以来肖秀才说出的头一句明确关切的话,杜文不禁喜上眉梢,转身离去时看着连步伐都带些喜气洋洋。
肖秀才失笑,却也没有再叫住他训诫。
到底是个孩子,且由他去吧,若是一味地训斥,失了灵性,反倒得不偿失。
杜文回到课堂之后,牧清寒还问了句,“如何?”
因为两人同时拜师,便也做了同桌,虽说一开始牧清寒为人甚冷,两人十分陌生,可这一月来,杜文待他的态度始终如一,每日都微笑招呼,牧清寒见他认真读书,勤勤勉勉,不是一般轻浮油滑之人;而杜文见牧清寒为人虽冷,但并没有坏心眼,举止稳重,书读的也好,不比几个师兄差,便十分仰慕……如此这般,两人如今关系倒也很好。
杜文松了口气,冲他笑道:“先生又给了我几本新书。”
牧清寒略看了眼,点头:“这倒也适合你看。”
若是旁人听他用这种几乎指点的语气说话,必然要恼的,可杜文却知道自己的的进度确实比谁都慢,牧清寒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也就欣然接受。
前些日子杜文拼命读书,简直如同玩儿命似的,饶是牧清寒看了也暗暗心惊,如今见他竟然短短几日就读会了几本书——既然先生又给了他新的,必然也觉得满意,他也起了争强好胜的心,回去之后越发用功。
下学的时候,两人在门口分别,杜文径直回家,牧清寒却有一高壮健仆接送。
相处一月有余,虽然牧清寒没有明确说起过自己的家境,可杜文观他衣食穿戴、言行举止,也能猜出他必然出身高门大户,只是却不知道为何到了小小陈安县城来读书。
他心中虽有疑问,却也知道涉及别人家事,对方若不主动说,便也从不主动问。
相处时间久了,两人偶尔也会聊些闲话。这日牧清寒见他实在太过废寝忘食,忍不住说了几句叫他注重保养的话,杜文就叹息道:“我也知这样不好,可母亲和妹妹拼命做活,又要供我读书,我实在于心不忍,眼下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因着赶进度也没空抄书卖钱,竟什么都做不了,实在不忍心。”
他又说起妹妹小小年纪就知道为生计谋划,好容易做针线活儿赚了几十文钱,先就给自己买纸,十分不忍,百分自责,眼眶也渐渐红了。
也不知这话触动了什么心肠,牧清寒也听得怔住了,呆呆的望着前面的虚空出神。
杜文也是一直没个人说话,师兄们对他也不冷不热,如今好不容易开了话匣子,便有些止不住,说了好些零七碎八的事。待他回过神来,竟已过去了半个时辰有余。
见牧清寒兀自出神,杜文就有些不好意思,慌忙道歉。
却见牧清寒缓缓眨眼,神色复杂的说:“一家骨肉新密体谅乃人之常情,你不必介怀,况且我却也十分思念兄长。”
杜文还是头一次听他聊起家里的事,不由得十分新奇,却也不好过问。
牧清寒感情内敛,也不多讲,只说兄长大他十岁,如今父亲病重,他便留在省城家中操持生意。眼下家里诸多事端,牧清寒也想帮忙,却有心无力,兄长又怕波及到他,便把他送回已故母亲的成安老家。
因牧清寒母亲的娘家也只有三位姨母,且都嫁往外地,外祖父外祖母也都于前几年先后亡故,这边已经是没什么人了的。
好在房屋尚在,且又有几房忠仆看着,倒也十分妥当。
杜文想起来日日迎送他上学的青年健仆,恍然大悟:“那是令慈留下的人?”
牧清寒却摇头:“非也,阿唐另有一位哥哥,原是几年前兄长外出收账,在路上救起的流民,当时他们尚有一位老母在,后来兄长虽全力帮忙医治,老人家仍撒手而去,阿唐兄弟只说无以为报,又没处可去,便自动写了卖身契。兄长见他们身手出众,就将阿唐指给我。他们二人赤子心性,我也跟他学习武艺。”
牧家财力雄厚,牧清寒又是年幼的嫡子,内忧外患,自小便有不少人盯着,幼年时期也着实有几次十分危险,后来有阿唐在身边才消停不少,他自己这几年也习武不断。
杜文见他每每提及兄长便十分濡慕,又从素日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得知:牧家人口似乎相当混乱,牧家老爷恐怕并不如何敬爱牧清寒的生身母亲,也就是牧家主母,反倒十分疼爱那不知多少的小妾,又有无数庶子庶女。
牧清寒的母亲去世的早,兄长又年长十岁,可不是当爹当妈又当哥?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深厚无比。
自打那次谈话之后,杜文和牧清寒的关系便突飞猛进,同出同入,杜文在家中也时常提起,很有了些挚友的味道。
他的学业渐渐步上正轨,杜瑕和爹娘看着也十分欢喜,更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做活。
如今市面上已经渐渐地出现了他人仿制的葫芦和蝙蝠,且卖价比李老板娘这边更加便宜,但因为李家娘子的铺子在端午贩卖五毒一战成名,便有无数人慕名前来,只为了求他家市面上没有的新鲜花样,如今在陈安县城也还算独一份。
因着外面已经有葫芦和蝙蝠,况且利润也不高,杜瑕就不大再耗费工夫做那些,又仔细画了图样,做了乌龟和仙鹤两样更加繁琐复杂的,取龟鹤延年的好意头,卖的也很好。
又考虑到临近中秋,大家难免又要做些与中秋有关的事情,她就又设计了几款图案,如玉兔捧月,玉兔捣药,还有玉兔腾云驾雾的花样,都非常可爱灵动。做出来之后杜文先就爱不释手,自己从妹妹那里要了来挂在腰间,十分得意。
如今距离中秋节还有两三个月,时间十分充足,杜瑕便与王氏提前准备这些,暂停了其他的事物,准备中秋节大赚一笔。
期间她们也与赵氏频繁往来,亦或是王氏见她太过劳累,便催着她出去玩,杜瑕便跟赵氏的女儿熟悉起来。
赵氏的女儿雅娘果然十分文静娴雅,小小年纪就已经绣工了得,绣的草木鱼虫无不活灵活现,杜瑕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反正她是万万做不来的。
雅娘为人展样大方,熟了之后便也送杜瑕两块手帕子,上面分别绣的滴水菡萏,还有游动的金鱼。自打来这儿之后,杜瑕还是头一次亲手摸到这般鲜亮灵动的针线活,自然爱不释手,又投桃报李,也回赠对方一套别样玉兔的结子挂件,却跟送给家人的不同。
雅娘也十分欢喜,取了一件挂在腰间看个不停,又笑道:“前儿我跟娘也在店里见了类似的,却没有这样的样式。我们都在想是谁这样巧的心思,原来竟是你!”
说的杜瑕也笑了。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杜瑕意外得知他们家竟然要搬走了。
因赵氏能做,几年下来着实攒了大半千的银子,便不大耐烦继续蜗居此处,年前就四处寻找合适房源。如今已看中了与北城区交界处的一处宅院,虽是个两进院落,价格极为昂贵,可到底位置好,每日都有无数官兵来回巡逻,距离家中儿子读书的学堂也近,夫妻俩便决意咬牙买下。
这是其一,杜瑕暗中想着,北城区是本地官宦聚居地,赵氏一力主张往那边去,未必不是存了为儿子日后铺路的主意……
话说自从收入稳定了之后,王氏也真的就不大做饭,只偶尔得闲儿了才做几顿。
这倒不是杜河强求的,原来精于持家的她偶然也也算了几笔帐:
做一顿饭,从开头的准备到后面的刷锅洗碗,收拾桌子,怎么也得将近一个时辰,而有这个时间也能编几个蝙蝠葫芦的结子了,放到外面也能卖近百个钱。可若是从外面叫一顿饭吃,她们娘俩儿也不过三五十个钱,两边一比就知道怎么合算了。
杜河知道后也大力赞成,只说:“你们每日做针线活已经十分劳累,又怎么能再去下厨?也该把手指养一养啦!”
王氏听后受用非常,又把手举起来看,果然见这两个月因为没怎么下厨沾水,只做针线,且日日涂抹白玉膏子,双手已经十分白嫩,就连往年裂的口子也都好了,越发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
嗯,之前我就曾经说过,本文共有两条线并行,第一条是女主角自己奋发向上,努力发家致富;另一条就是女主哥哥和男主的科举以及日后为官后的朝堂风波,前面侧重女主,后面双线并重。
第十九章
转眼就到了中秋,王氏拿着自家编的结子,到处送礼十分体面,且又是外面买不到的,竟也交好了不少人,邻里关系越发和睦。
因为这次中秋她们提前两三个月准备,不慌不忙做了无数玉兔的结子,足足装了三个大包袱,李老板娘无限欢喜,通通都要了,当即分到自家三个店里卖。
之前王氏送来的结子都不够卖,如今因着前几次出风头,李氏的店铺客人更多,都专挑这样的新鲜花样买,况且又是中秋,大家都爱成套买了送人,若不多些真真儿的不够卖!
12/202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