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牧老爷便是个豪商,一言九鼎,仗义疏财,兄弟们都爱同他打交道。偏两个弟弟,一个亲的,一个外的也都这样通情达理……
七个人吃完后,一边吃茶,一边闲聊休息。
于威于猛兄弟两个是个十成的江湖人,此生唯爱练武,这会儿说起来,不免又提到方才阿唐的事,当即对他抱拳,十分钦佩道:“阿唐兄弟果然名不虚传,方才我们哥俩儿好悬没丢了丑!着实佩服!”
阿唐憨憨一笑,挠头道:“我打小吃的就多,故而力气也大些。”顿了下又道:“自然要大些,不然可不白吃了这么些饭!”
众人哄笑。
彭玉也指着他手边摞起来的几个笼屉道:“旁的我不知道,吃的确实不少,想找出另一个能一口气吃三笼肉馒头的人来,却是不易。”
这家店的肉馒头个头大,分量足,杜文不过吃了一个半,又吃了些菜也就饱了;牧清寒也不过勉强吃了两个,四位镖师也是四到七个不等,已经远超常人,可阿唐竟能吃三笼十二个,外加半只肥腻腻的烧鸡,当真厉害!
于威一边笑一边同弟弟于猛咬耳朵,说得亏着当年这兄弟俩碰见的是牧老爷,牧家财大气粗,便是再来这么几十个憨货也不怕养不起,可若是落到旁人家里,只怕饭桌上就给撵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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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牧子源又忍不住手痒去外头赌钱耍,结果一连输了三把,十分气恼。
又因为他如今不比从前,以前但凡想要钱,要么找亲爹,要么直接找账房,上千的银子说取出来也就取出来了。眼下他们母子三人手里只有两所破院子,外加几万两银子,光想一下日后生活开销就颇头疼,再有两兄弟的成家娶亲……
故而兰姨娘看的很紧,牧子源兄弟二人一个月只得百两零花,还不如往常他们吃几桌席面的。便是兴致来了,当真连个有大名声的妓女都叫不到,顿时觉得十分束手束脚,可又无可奈何。
他们兄弟两个虽然混账,可对亲娘却也蛮孝顺,从不当面出言顶撞,即便有什么不痛快,也不过背地发发牢骚便罢。
昨儿牧子源刚领了这月的月钱,白花花的银子到手后便有些手痒,恰巧又在街上遇到往日那些狐朋狗友,说了几句后便耐不住引诱,同他们一起进了以往常去的赌坊。
如今一家三口骤然分出来,没了亲爹那座金山,牧子源出手便不似往年大方,不光过往习惯奉承他的泼皮们都见风使舵不大上前了,便是曾经自称朋友的纨绔们找他的也少了。牧子源正烦闷不已,今儿难得见众人竟主动招呼自己,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赌坊的人见了他来,倒也热情招呼,又叫人陪着做耍,哪知三两个回合下来,就输个精光!
庄家一边笑吟吟的将那五个白花花细丝银锭放在掌心颠了几下,一边漫不经心道:“牧少爷,可还要赌?”
“自然要!”牧子源下意识的往腰间钱袋去掏,结果摸了个空,众人见后哄笑出声。
有个泼皮便取笑道:“得了,牧少爷,咱们都知道你如今手头紧,且省着些花吧!这就家去吧!”
旁边立即响起附和声,“就是,就是!”
同来的一位纨绔也摇了摇镶金撒银嵌螺钿的扇子,笑道:“牧兄,今儿你手气不佳,这便家去吧。”
牧子源何其要面子?听了这貌似体贴的话登时火冒三丈,越发将一张脸涨的通红,毫不犹豫的拽下腰间玉佩丢上去,咬牙切齿道:“一把定输赢,就比大小!”
他就不信了,自己的手气真这么差?
随着玉佩落到桌上,周围的哄笑都小了许多,好些人本能的屏住呼吸,贪婪的看向玉佩。
那庄家也不多话,伸手拿过玉佩摸了几下,又对着光照了照,点头:“上等羊脂玉,细腻温润,有年头了,雕琢也精细,个头虽小,说不得也能值个八百两。”
“放屁!”牧子源恼羞成怒道:“你莫要趁火打劫,当年这玉佩我买的时候就花了一千五百两,怎得到你手里就成了八百?”
那庄家嗤笑一声,轻蔑的瞥了他一眼,重新将玉佩丢回来,懒洋洋道:“说八百就是八百,你若觉得不值,转头去街角当铺当了再来!莫要说我们坑你,咱们可丢不起那人!”
若你还是当初那个受宠的牧少爷,莫说一千五百两,便是一万五千两,说不得咱们坊里也能佘给你,反正牧老头儿还在,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拿着借据去了,他总会还。
可如今那老子早死了!当家的是你那同父异母的嫡长哥哥,人家自己有亲娘有兄弟,都出息的了不得,跟你便是两家!就你们娘儿几个那点儿家底儿,哼。
以前的牧少爷,出手的玉佩自然值得一千五百两;可如今的牧子源,啧啧,不值!
见牧子源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庄家又似乎是嫌弃刺激还不够似的,轻飘飘道:“也怪不得你,想必是你一家子刚出来单过,日子紧吧,计较着三几百两的……”
这话说的扎人,三几百两?在他们说来好像轻飘飘一张纸似的没重量,可实际上,便是在这济南府内,一百两也够一个四口之家租一处好宅子,再舒舒服服吃喝过日子了!
话音未落,就见牧子源面上红欲滴血,也不顾旁人议论,大吼一声,又将玉佩推了过去,赌气道:“八百两就八百两!本少爷缺那点儿不成?也不必出去换!”
如今,如今竟也有人敢说他寒酸小气了!
他向来自负,觉得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对当铺那等穷困潦倒了典当物件过活的地儿自然避之不及,且十分不屑。便是如今大不如前,他也死都不会踏足那种地方!
又有几个赌坊专门雇佣的泼皮趁机起哄,唾沫横飞的围着牧子源奉承,夸他如何如何气吞山河、气势惊人,只叫牧子源浑身酥麻,十分畅快,如同又回到了当初横行府城的年月,不自觉洋洋得意起来。
方才说话那位姓李的纨绔却微微用力,将牧子源拖到一边,压低声音道:“牧兄,莫要逞一时之气,怎么说也几百银子呢!白白丢了岂不心疼?”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牧子源就觉得对方是在讥笑自己,立即甩开他的手,大声道:“老子有的是银子,区区几百两”
话音未落,那李姓纨绔便抢断他的话,赔笑道:“好好好,我自然知道你财大气粗,这么着吧,牧兄,我正缺一块好玉来配衣裳,寻摸良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今儿骤然见了你这块当真爱的很,既然你要变成银子,何苦便宜了赌坊?不若饶给我,我给你一千两,如何?”
牧子源却有些迟疑,到底面儿上过不去,道:“不好吧?”
他向来都是往外撒钱的,若搁在以前,哪怕就是为了面子呢,说不定他就咬牙直接将玉佩送人了!可如今……说老实话,便是这多出来的二百银子,他竟也有些心疼了。
见他已经意动,姓李的哪里肯错过这大好机会?当即施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又拿出以往他们凑在一处作乐时的劲头来胡乱敷衍几句,便叫牧子源仿佛回到曾经甩银子不眨眼的畅快时候,模模糊糊便点了头。
少顷,李姓纨绔叫小厮家去取了银票,当面银货两讫,牧子源转身就去赌,他则喜滋滋的回了家。
当真是个蠢材!
这样上等的玉佩,早些年倒罢了,如今因都往都城皇宫并那等皇亲国戚家里供应,外面已经不多见了,外头怕不是要卖上两千两!若是再等几年,怕不还要涨?自己不过随便说了几句就得了,转手一卖少说也能翻番!天下哪来这样划算的买卖!
李姓纨绔拿着玉佩刚走不过片刻,牧子源就在一片叫好声中丧魂落魄,一屁股蹲到了椅子上。
怎么会,怎么会!
庄家收了银票,心满意足,又拿着眼睛将牧子源从上到下打量几回,确定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了才没甚诚意的问道:“还赌不赌?”
牧子源也往自己身上摸了几遍,气了一阵,索性将空荡荡的钱袋丢到地上狠踩几脚,努力争面子一般嚷道:“少爷我今日没心情。”
众人轰然大笑,就听一个声音道:“嗯,心情不心情的,人家正牌少爷同同窗两个出去游山玩水,你却在这里赌钱。自然没心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牧子源先是一愣,继而脑袋里嗡的一声,猛地转身,死死抓住说话人的衣领,双目赤红地喝道:“你说什么,谁出去游山玩水?去哪里游山玩水?”
屋里头兰姨娘正算账,越算越觉得支应不开,捉襟见肘,便不禁眉头紧锁,正琢磨果然还是应该趁现在手头还有几个钱,或是出去买几亩地,或是盘几间铺子过活,又见儿子没头没脑的撞了进来。
“娘,那小子跑啦!”
第五十章
“娘, 那小子跑啦!”
兰姨娘闻言不禁疑惑道:“谁跑了?”
牧子源跑的冠斜发歪, 衣服上也有了褶皱, 额头上也出汗,可却顾不上整理, 只飞快的说道:“牧清寒那小子当真胆大包天, 竟在这儿当儿跟他大舅哥出城去了, 说是去游学。”
兰姨娘闻言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牧子源咕嘟嘟喝了几杯水, 一抹嘴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怪道早已经许多日没见过他的影子,原来是出城去了, 听说走了有五六天了。”
说着,他的眼睛刷的亮起来,压低声音道:“娘,这却不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正说着就见牧子恒从外头进来, 也是愁眉苦脸。
牧子源连忙拉着他把这件事情说了一回, 牧子恒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知子莫过母, 见他这般癫狂的样子,兰姨娘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只是却有些个忧虑的说道:“不妥, 此事, 也太冒险了吧?”
牧子源愤愤不平道:“如今咱们这般落魄, 便是连赌坊的赌徒都不拿正眼瞧我,死命压价,最后竟将我撵出来!难不成咱们就这样等死?咱们也没有外家可以依靠, 你们便细想想就知道,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啦,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方才自己被赌坊众人一通挤兑,又说他如今不过是牧家旁支,又没有功名在身,自然不能同正经牧老爷与秀才公相提并论,越发讥笑不已。
牧子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语?当即抓着说的最大声的那人要赌个你死我活,结果对方不怒反笑,又反过来问他有没有钱。牧子源情急之下,习惯性的要朝赌坊借钱,结果竟被老熟人的老板拒绝了!
牧子源出离愤怒,连问为何。
老板一开始还敷衍,然而后来被他问急了,也失了耐性,拧着眉头道:“借?有借有还才再借不难呢!我只问你,今儿我借了你银子,赶明儿你可还得起?”
赌鬼最知道赌鬼,这赌钱一旦起了头儿,身子就不是你自己个儿的了,便是原本打算三五百两就收手的,往往赌到三五千两还越发眼红!
见牧子源语塞,他又轻哼一声,道:“得了,如今你早就不是什么得势便猖狂的牧家少爷啦,牧老爷菩萨心肠,做事体面,给你们母子那么老大的宅院,听说还有几万的银子,这便知足吧!还来赌什么钱!”
说白了,就是连赌坊的人都知道如今牧子源母子仅是不同往日,早已没了底气,也看不惯他们张扬的做派,连一点儿风险都不爱冒了。
兰姨娘脱口而出:“你又去赌钱?”
刚说完,又想起来儿子方才说的什么“死命压价”,登时觉得不妙,忙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边,视线划过他空荡荡的腰间,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带着颤声问:“那,那玉佩呢?”
“玉……”牧子源一怔,略心虚,不过旋即不以为意道:“不过去耍耍罢了,哎呀娘,且别说那个,只说成不成吧!”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兰姨娘又急又气,哪里猜不出玉佩必然是给他输掉了,只气的气血翻滚,两手发抖。
那玉佩何等出色,便是当成传家宝留给孙儿也十分好看了;再不济,留着日后给他们娘儿仨过活也够几个月的嚼用,哪成想竟,竟没了!
“我儿,娘跟你说了多少回,眼下咱们不比昨日,哪里有那海样的银子去填?你千万莫要再赌了!”
牧子源本就因为花钱束手束脚烦躁着,偏兰姨娘又日夜絮叨,故而越发不爱在家里呆着,只在外头胡乱转悠,不免更加为花花世界诱惑。
这会儿见她竟然又见缝插针的教训起自己来,牧子源心中越发排斥,烦躁的很了,只在口头胡乱应付几句。
“不妥。”一直在沉默的牧子恒却摇了摇头道。
“哎呀,我的哥,这会儿啦,还有什么妥不妥的?”牧子源急的捶胸顿足道:“咱们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你只说去找宋姨娘,好抓牧清辉的把柄,可派出去的人都来来回回查了将近俩月,光管咱们要银子了,有消息吗?当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说来也是奇怪,宋姨娘当初确实是出了城的,而且貌似也的确是要往南走回老家,兰姨娘他们派的人甚至查到她买了哪家车马行的车马。可是,他们派出去的人却在半路就失去了宋姨娘的踪迹。
客栈没有,水路、陆路都没有,甚至路上几处行人必要停下来歇脚的茶摊、饭馆儿也拿着那蹄子的画像问过了,竟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
宋姨娘此人,活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找了这么久,银子花了无数,却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饶是兰姨娘也有些丧气了。
见哥哥和母亲还在迟疑不决,本就性子急躁,没什么耐心的牧子源也不知想了什么,又咬牙切齿嚷嚷道:“要我说,牧清辉那混账贼子十分奸诈狡猾,既做的出,必然将首尾处理得干干净净,怎能留给我们抓把柄?咱们倒是白花钱了,说不得这些银子还是给他自己赚去了呢!他向来辣手无情,说不得那宋姨娘早叫那厮给害了,咱们还找的个什么劲!依我说,还是赶紧收手,就来个釜底抽薪,弄死牧清寒,叫牧清辉那厮断了臂膀!咱们也好再炮制他!”
他向来暴躁,没得耐心,前番盯着人打探宋姨娘下落已然十分难耐,如今只见着银子流出去,却没得一星半点儿消息回来,早就坐不住,只是眼前除了这条路也没得选罢了。
哪知今儿竟意外得到牧清寒落单外出的消息,怎不叫他大喜过望?
如若当真能弄死牧清寒,就等于断了那人一臂;再者牧清寒一死,他同那穷秀才的妹子的婚约自然也就不作数了,牧清辉勾搭的两个秀才便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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