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时知道,他对朱嘉盈的感情不可谓不复杂。
起先在妻子怀孕期间出轨沈璐瑶,大概是愧疚;后来朱嘉盈毫不犹豫与他离婚,丢下一双儿女,又再嫁给了家世能力远在他之上的霍父,他又转而愤恨起来。
直到前些日子,听闻发妻出了车祸变成植物人,他大概又觉得唏嘘悔恨,不但同夏清时说过好几次从前他和朱嘉盈刚结婚时的种种事迹,甚至还想过去医院看她。
眼下霍廷易提到了Joey,夏父一时间果然没有再说话。
他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那让晏时在这里也好,也好……我以后再来接他。”
等到夏父走了,夏清时又去看晏时。
他坐在房间里,正在台灯下对着一张纸折来折去。
夏清时趴在他旁边看,疑惑道:“这折的是什么?”
晏时乐呵呵地开口:“给小皮球折的青蛙。”
夏清时更加疑惑了:“小皮球是谁?”
“小皮球……就是小皮球啊。”晏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说妈妈一直都叫他小皮球。”
夏清时想明白了,怪不得小家伙总是抱着个小皮球在那里玩,原来他还有两个名字。
这个小名她不知道,霍先生也不见得知道,小胖子就只告诉了晏时一个人,果然是有两副脸孔!
她扭过头来继续看晏时折青蛙,一边看一边夸他:“晏时好厉害呀,这么复杂,你怎么记住的?”
听她这样说,晏时赶紧又拿过了一张纸,“清清,我教你折。”
夏清时倒是很想捧一捧他的场,但下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顿时就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扶着桌子站直了,一边往外走去一边道:“明、明天,我先去睡了。”
回到了楼上,她一手捂着肚子,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霍廷易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见她这样,立刻明白过来了,当下便大步走上前去,制止住了她的动作,“别动,上床躺着去。”
夏清时疼得脸色发白,“我的药呢?”
她的生理痛很严重,尤其是在生理期前两天,不吃止痛药根本没法度过。
“我都给扔了。”听见她的声音疼得都颤抖起来,霍廷易也觉得心疼,又好声好气的哄她,“那些药你不能再吃了,上床躺着。”
夏清时只觉得像是有人在拿着刀子在自己腹中一下一下的搅动着,疼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疼……给我药。”
霍廷易没再吭声,只是帮她把外衣脱了,将她整个人都抱上床,然后裹着被子,由后面拥着她,“你忍忍……你的胃本来就不好,止痛药太伤胃,以后不能再吃了。”
她以往吃止痛药都是背着霍廷易,因此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用药用得这么厉害。
直到她上个月因为吃止痛药而胃出血住院,这才叫霍廷易发现了。
他将手伸入被子,宽大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声音低低的哄着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和我说说话。”
“烦人!”夏清时一把拍开他的手,又气又痛。
“哎。”霍廷易的手重新贴了上来,温热的手掌依旧笼住她的小腹,“霍太太,你觉不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像瘾君子,药瘾发作起来六亲不认。”
夏清时本来不预备给他好脸色,但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倒是“扑哧”一声先笑了,一边笑一边疼得直抽气,真是苦中作乐。
见她分散了些许注意力,霍廷易又拨开她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亲亲她的额角,“别把晏时送回去了,嗯?”
“我什么时候说送了?”她瞪他一眼,只是那一眼半点杀伤力也无,不如说是娇嗔,“小皮球不是和他玩得挺好?”
霍廷易疑惑道:“小皮球是谁?”
果然,连霍廷易都不知道小皮球这个小名,说不定是那个小胖子编来诓她家晏时的。
但她仍看向了霍先生,一副好笑的模样,“啧啧啧,大皮球居然问我小皮球是谁。”
第26章
大皮球愣了愣, 然后才笑起来,低声道:“他没和我说过他有这么个小名。”
其实从前霍廷易同父亲的关系就不算亲密, 成年之后就更加疏远。
两人在公司见面都要比在家见面的次数多得多。
当初霍父老来得子, 他还没什么表示,可叶女士却是闻风而动, 知道消息后, 先是责怪霍廷易居然将朱嘉盈怀孕的消息瞒着自己这么久,然后又在当晚飞去了美国, 气势汹汹的要同前夫谈判。
其实也不算是谈判,更确切地说, 是叶女士单方面逼着前夫要他对之后的继承权归属做一个表态。
但这倒没什么好表态的, 霍父素来对大儿子满意, 觉得他是接手集团的不二人选,半点也没有要让刚出生的小儿子取而代之的意思。
更何况,他已经老了, 两个儿子之间又差了二十来岁,将来他同朱嘉盈之间的这个小儿子, 唯一能够倚杖的,便是霍廷易这个大哥。
明确前夫依然会将集团的管理权交给霍廷易后,叶女士并不满足于此, 当下便要求他先将名下集团60%的股份转给霍廷易。
叶女士强势惯了,其实霍父一直都有些怵这个前妻,一来是为了将她打发走,二来是他也早有放权的打算, 因此当下二话不说,便将股份转给了霍廷易。
顾忌着叶女士的感受,当初霍廷易也没太亲近Joey,只是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去看过几次。
后来再亲近起来,还是在小家伙只剩了他一个亲人后的事情。
因此他不知道Joey有这么个小名,实在是情有可原。
但转瞬间大皮球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他鞍前马后的当二十四孝好哥哥当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抵不上晏时和他玩一天的情分。
这边厢,夏清时也忍不住嘲笑起他来:“哼,你看看,人家连小名都不告诉你。”
这样一副看热闹的语气,立时便令霍廷易生出了要将怀里的人好好收拾一通的打算。
只是素来强悍的霍太太此刻虚弱得很,她靠在他的怀里,一张脸还是汗涔涔的,好在眉头皱得没先前那么紧了,大概是因为分散了注意力,没之前那样痛了。
见她这么高兴,霍廷易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作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来:“没良心……亏我早上还在晏时面前帮他打掩护,现在我就去告诉晏时他的花被小皮球摘了。”
“你干嘛啦!”夏清时信以为真,急急地就要坐起身来。
“哎。”霍廷易手上使劲,又将她重新按下乖乖躺着。
他搂紧了夏清时,好整以暇的开口:“反正你也不喜欢小皮球,我去和晏时告他的状,你急什么?”
“我……”夏清时憋了半天,只得嘴硬道,“我是怕晏时伤心好不好?”
霍廷易没吭声,一只手还在她的小腹上覆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地帮她缓解了些许疼痛。
他知道,她不是硬心肠的人,Joey才住过来几天,她对他早已不是先前的态度了。
现在嘴上还不肯承认,大概是因为碍于面子,还在死撑。
犹豫了好几回,霍先生还是轻叹一口气,斟酌着开口:“我五岁的时候,朱阿姨就嫁给了我爸爸,所以,她从前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
“她和沈璐瑶,之前就是认识的。”霍廷易从没在背后说过人,因此说起这话来,要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分寸,“朱阿姨怀着你和晏时的时候,沈璐瑶总是到你们家来打麻将……她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夏清时呼吸一滞。
这些她从前从不知道,也从没有人和她提起过。
如果沈璐瑶真的是她的闺蜜……那这几乎就等于是双重背叛了。
难怪她同晏时被那个女人视作彻头彻尾的错误,是她极力想要摒弃的过去。
沉默良久,霍廷易再次斟酌着开口了:“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给朱阿姨开脱……只是想让你心里好受一些。”
当年她母亲面临的抉择,恰似天平的两端。
一端是她与晏时,另一端则是丈夫的背叛、闺蜜的插足,以及无尽的屈辱与折磨。
他想告诉她,不是因为她与晏时太微不足道,也许只是因为天平另一端的东西太过沉重。
霍廷易知道自己侥幸受生活的优待,长到这样大,并未恨过谁。但他也清楚,恨人的滋味是不好受的,更何况是去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他只是不希望她再同上一辈之间的旧事较劲,更不希望她再同她自己较劲。
关于朱嘉盈的过去,霍廷易说了一半,还留了一半。
他知道夏清时为什么非要留在娱乐圈。
沈璐瑶在还未嫁给夏父前,是个小有名气的越剧演员。
她曾出名过一阵,与她的专业素质无关,是因为二十年前,她曾同娱乐圈内某已婚男星传过绯闻。
那段时间,正好同夏晓棠在母体中孕育的时间重叠。
夏清时所求的,不过是一段尘封的真相。
可霍廷易知道,这也许并不是什么秘密。
她以为胜券在握,可握在她手中的,恐怕从来都不是一张王牌。
她想要借此将沈璐瑶母女扫地出门,怕是要失望而归。
而若想要不失望,那么越早让她打消执念越好。
夏清时久久没有说话。
久到霍廷易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她才轻声开口:“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她对我和晏时负责任……”
只是有时候她会想,如果不想要她和晏时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要将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那就好了。
后半句话,她未曾说出口,可霍廷易却听懂了。
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胸膛中。
霍先生低头,轻吻怀中女人露出来的那一段洁白柔软的后颈,低声道:“霍太太,能遇见你,我很幸运。”
好不容易将怀里的女人哄得睡着了,霍廷易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去厨房找了个空酒瓶子,里头灌满热水,外面用毛巾包了两层,这才又上楼去。
夏清时睡得不沉,他刚走到床边,她便睁开眼睛了。
霍廷易将手中包着毛巾的酒瓶塞进被子里,压在她小腹上,“舒服点没?”
夏清时点点头,整个身子又自动自发地往他身边凑,脑袋枕在他胳膊上,哑着声音发问:“你和容家……怎么回事呀?”
之前她就打算问的,可后来忘了。
刚才半睡半醒间,她梦见他同容禹打架,更要命的是,他还落了下风,硬生生将她吓醒了。
只是霍廷易对此一无所知,他放低了身子以便能让她枕得更舒服些,“生意上的事,一句话说不清。”
夏清时其实心里有一点猜到:“容禹和霍从熙的新闻,是你放出来的吧?”
霍廷易“嗯”了一声。
“为什么?”夏清时喃喃,“我还以为是……容禹的太太。”
“是她。”霍廷易帮她拨开脸上的乱发,“我不过是推波助澜。”
夏清时恍然:霍从熙在医院做堕胎手术的消息是康欣儿放出来的,而容禹赶往霍从熙家中的视频,却是霍廷易授意媒体发布的。
“那你和容禹的生意……就不做了?”
她难得有些不安,如果是要帮她同任淮西转移热度的话,其实单单是霍从熙的那一则新闻,就已经足够有力度,犯不着再将容禹扯进来。
霍廷易没告诉夏清时,其实连她同任淮西之间的绯闻都是汇星在背后搞出来的,当下只是道:“和这种人合作,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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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夏清时便登上了飞往洛杉矶的航班。
肖霄到底还是靠谱的,自己不在的这几天,她竟然也在洛杉矶适应良好,没掉链子。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同舒城导演见过一面了。
根据舒城助手Danny反馈过来的信息,目前舒城对她的形象、理解力和镜头前的表现力都挺满意,在非科班出身的新人当中很难得。
“祖师爷赏饭吃”,这是舒城导演的原话。
这句夸奖几乎令肖霄的尾巴翘上了天,当着夏清时的面,她便抖了起来,“你们公司当初居然不收我的简历!”
夏清时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现在圈内物色新人,看演技的寥寥无几,大家更看重的还是艺人身上的商业价值,而非艺术价值。
“现在大环境就是这样,大家都想捞一笔就跑,找有粉丝有流量的明星比找有演技的演员要保险得多。”
这样的风气不知是从哪里带起来的,可在这个圈子中,没人能独善其身。
肖霄盯着夏清时,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清时姐,你呢?你也是为了捞一笔才进娱乐圈的吗?”
夏清时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她一时间没吭声。
见她不说话,肖霄又继续道:“你和这圈子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你看不起我们,你看不起这个圈子……虽然你藏得很好,但我就是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就像是……”她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寻找恰当的形容,“就像是读书时那些成绩很好的同学,和你说话和你笑,但你知道,他们就是看不起我们这种笨人。”
肖霄望着她,“清时姐,你进这个圈子,是为了什么呢?”
想了想,她换了一种说法:“还是为了什么人?”
“你哪里笨呀?”夏清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竟然有些愉悦,“你一点也不笨。”
话毕,夏清时早已熟练无比地转移了话题,“如果真的喜欢拍戏,你当初应该去考表演学院。”
如果她是正经科班出身,那么路会比现在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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