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娇轻轻一笑,上前说道:“庄奶奶这是见到你太开心了,喜极而泣。”说着她便拉住庄婆婆的手,劝道,“庄奶奶,恩人他回来是好事儿啊,您快别哭了,好好看看您的外孙变了没。他在外头当兵这些年,您不好奇他都经历了什么吗?”
庄婆婆听进了这话,哭声渐歇,可许青山却苦笑起来。他这些年的事儿哪能说?就算不是当细作的时候,那些拼杀血腥的场面也不能提啊,别的就算吃饭睡觉,还当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看庄婆婆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他只得硬着头皮说起边关的风俗和饭菜,比研究兵法都费劲。
阮玉娇看他们二人平静下来,微微一笑,默默地退出房门,将空间留给了他们。阮老太太却注意到那“恩人”二字,忙把她拉去旁边的房间问她是怎么回事。
阮玉娇还打算去告那个歹人,自然知道是瞒不住奶奶的,只好略去惊险的部分同她说了。即使这样,还是把老太太吓得满脸煞白,拉着阮玉娇不住地看。
“诶呦呦,那个玉娘真是个脏心烂肺的玩意儿!不自己练好手艺,竟找人来害你?幸好遇见了你庄奶奶的外孙啊,不然、不然……”阮老太太只要一想起可能发生的事,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捂着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来。此时玉娘若是在她眼前,她能活撕了她!
阮玉娇急忙扶着她坐下,安慰道:“奶奶你看我不啥事儿都没有吗?一根手指头都没伤到,那人刚抓住我,就被恩人把手给折断了。您可千万别难过了,您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阮老太太紧紧握着她的手,气道:“都怪你爹和你二叔那俩混账玩意儿!要是他们能好好的给你撑腰,别人哪敢这么轻易的对付你?还不是欺负你家里只有俩没用的老太太?不行!明天去镇上,我跟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那玉娘是何方神圣,居然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她就不怕遭报应吗!”
“好好好,明天咱们一块儿去,把他们都丢进大牢。”阮玉娇顺着老太太的话说,给她顺好了气,才道,“天不早了,我去做饭吧,恩人他赶路回来想必也饿了。”
阮老太太摆摆手起身道:“不用,我都做好了,热一下就能吃。我去端菜,你去跟你庄奶奶他们招呼一声。”
阮玉娇哪里能让她去?忙拦了一下,“您别忙乎了,我去热,您先歇一会儿吧,洗把脸,仔细眼睛疼。”
老太太早年伤了眼睛,阮玉娇一直很小心照顾,就怕她累着眼睛,出去给她打好水放到屋里才去灶台那边热菜。
房子盖完了,她们现在新房旧、房挨在一起,中间有个过道通着前后院,比人还高的围墙在房子四周围出了宽敞的院子,安了牢固的大门,从外头根本看不见院儿里,跟别人家很不一样。阮玉娇让人这么盖也是考虑到这边人烟少,而她们又只有三个女人,尽量安全一些。不过新房子盖完要放着去去潮,所以她们暂时还是住在旧房这边,灶台也还是院儿里原来搭的那个。
许青山听见她热菜的动静,才想起奇怪之处,对庄婆婆问道:“外婆,刚刚那位姑娘怎么住在您这里?还有那位老太太,是跟您搭伙儿住的邻居?”
庄婆婆愣了一下,往窗外看看,眯眼笑道:“啥邻居?那是你表妹!”
“表妹?”许青山懵了一下,他记得他就一个舅舅,还没成亲就去世了,他哪里来的表妹?
庄婆婆乐呵呵地说起和阮玉娇相识的经过,她对这个孙女可是一千一万个满意,嘴里说出的全是夸赞的话,简直把阮玉娇说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不过阮玉娇在她最悲惨的时候救了她,不但悉心照顾她还当了她的孙女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对她来说这可不就是仙女吗?
庄婆婆说得高兴,倒把许青山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说阮姑娘已经过继成舅舅的女儿了?那她真的是我表妹了。”
“可不是吗!你不知道她原来那些家人有多过分,一个两个排着队算计她,多亏她警醒又不贪那些便宜,要不然指不定就被人卖了!”庄婆婆气愤不已地说完,又笑道,“我之前还发愁我个老婆子当了人家奶奶却啥忙也帮不上,这下好了,山子你回来了可得给你表妹当靠山啊,往后再不能叫人欺负了你表妹,知道不?”
许青山自然是点头应下,保证道:“只要表妹用得着我,我肯定没二话。不说别的,单说她在您受伤时救了您,她就是我的恩人。”
庄婆婆听到“恩人”俩字愣了一下,皱眉仔细一想才想起那会儿阮玉娇就是这么叫许青山的,她心里一惊,急忙拉着许青山问咋回事。许青山老老实实地说了,着重说了阮玉娇遇事冷静,并不像受到刺激的样子,却还是听得庄婆婆又惊又气,忙冲着外头喊阮玉娇,叫她进来。
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关心的询问,若不是庄婆婆受伤不能够走动,她定然也是要跟去镇上找那玉娘算帐的。不过她不能动,还有她外孙子,她对着许青山又是一番嘱咐,叫他一定要给阮玉娇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正好饭菜也热好了,许青山帮着阮玉娇把饭菜摆好,四人一边吃一边说,更多的还是家人团聚的温馨。尤其是庄婆婆几乎不错眼地看着许青山,不停地给他夹菜,生怕一场梦醒了就看不到这个外孙了,还好,这不是梦,她的宝贝外孙真的回来了,还看着比从前更结实、更稳重了,她就是立时死了也能安心了!
吃过饭,许青山要帮忙捡碗,阮玉娇忙拦着他道:“恩人你陪着庄奶奶吧,这些我来就好,你们多年未见,肯定有许多话要说的。”
没等许青山说话,庄婆婆就责备道:“叫啥‘恩人’这么见外?山子是你表哥,救你是应该的,往后别提啥恩不恩的,就叫他‘表哥’。山子你也是,别‘姑娘’、‘姑娘’的,娇娇是我孙女,就是你表妹,往后你可一定得照顾好她,不能叫外人给欺负了去!”
许青山点头道:“外婆放心,谁也不能欺负表妹。”
阮玉娇笑道:“表哥,你歇歇吧,哪有刚赶回家就干活儿的?我来就行。”
阮老太太也跟着说了两句,许青山这才不再坚持。他就是觉得让人家小姑娘照顾他外婆这么久,他怎么也得帮忙干点啥,不过他也明白阮玉娇是想让他多陪庄婆婆说说话,也就没拂了她的好意。
等阮玉娇收拾完,天色已经暗了。许青山往外看了看,起身道:“外婆你早些歇着,我先回家去,明儿个一早再来看您。”
庄婆婆立马拉下了脸,“回啥家?这儿就是你家!那老许家做事儿那么不地道,你还惦着他们干啥?回去再给他们当牛做马?你看看许老二那个窝囊废都有个闺女了,你今年二十比他大三岁还在打光棍呢,还有许老三,他从小读书眼看就要考秀才,你呢?他们连个木匠都不让你学!”
许青山忙道:“外婆,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他们说啥就是啥?我早就不惦着他们了,一直我都当自己只有您一个亲人呢。”
“那你还回去干啥?”
许青山为难地看了阮玉娇一眼,低声道:“外婆,我住在这儿实在是不方便。我倒不怕外人说什么,但坏了表妹的名声就不好了。”
庄婆婆这才想到表哥、表妹住一个院子里头确实不合适,说是两个屋子守着礼呢,可外人看不见啊,到时候指不定怎么编排呢。不过让许青山回许家,她实在是不乐意。
阮玉娇见状提议道:“要不去问问里正叔?他家里大,肯定有房间的。”
庄婆婆有些迟疑,“麻烦里正不大好吧?”
阮玉娇笑道:“这有什么不好?里正叔就管咱们村里的人,咱们有事儿当然得找他了,而且正好也让他知道一下表哥的情况,知道一下表哥跟许家已经有了嫌隙,这样往后万一有个什么矛盾,里正叔也能偏着表哥一点不是?”
庄婆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笑起来,“你个鬼灵精,人家见了里正都怕,就你有啥事儿都去找里正,难得里正愿意搭理你。”
“只要自己不做亏心事,怕里正干什么?越是公正的人才越不用怕呢。”阮玉娇笑了笑,她见过不少小人和仗着权势嚣张跋扈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都懂,所以里正这样光明正大的人是尤其不用怕的。而且外面有权有势的人那么多,里正其实没有什么高不可攀的,自己堂堂正正做人,怕里正干什么?
许青山发现这个表妹的想法总是跟村里人不大一样,倒是和他的想法类似,他刚刚就想说不回许家可以去请里正帮忙,不过被阮玉娇先给说了。有了个好去处,许青山就打算趁天没黑透之前过去。庄婆婆舍不得他,拉着他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后来有些累了才放他离开。
阮玉娇把许青山送到门口,说道:“表哥,你明天早点过来一起吃早饭吧,我多做一点,你喜欢吃什么?”
许青山低头看她,觉得她的眼睛亮亮的,就跟此时天上的星星一般,极为耀眼。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感觉好像自己很值得信赖、值得依靠一般,莫名地多了一种责任感。
他笑着道:“我不挑食,随便做点就行。”
“诶!那表哥你路上小心,到了里正叔家里也早点休息。”
“好,你进去吧。”
看着阮玉娇关门落锁,许青山才大步朝里正家走去。他嘴角微扬,感觉多了这样一个娇娇柔柔的妹妹也是一件挺好的事,何况妹妹的性子外柔内刚,正是他最欣赏的样子。从小跟两个弟弟不和,他也没体会过当哥哥的感觉,如今也终于有一个需要他护着的妹妹了,很奇妙的感觉。
阮玉娇又是租地又是起房子的,招了不少人的眼,还真有几个红眼病没事儿闲得老盯着她。李婆子就是其中一个,她也不嫌累,从许青山进了阮玉娇的家门就躲在不远处盯着,腿都蹲麻了。这会儿一见许青山出来,还是在里头待了这么久以后被阮玉娇亲自送出来的,顿时激动起来,仿佛捉到了奸夫淫^妇一般。
许青山路过李婆子藏身的地方,眯起眼往那边一瞥,顿住脚步冷哼一声,见李婆子脸色发白才不再理会,快步离开。他记得这个婆子,他刚进村时就是这个婆子说阮玉娇在外头有人了,他不好把一个老太太怎么样,却也不会让她继续得意。对这样的人,吓她一吓尽够了。
李婆子果然被吓得双腿发软,脸白得不像话。那毕竟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汉子,是真正见过血要过人命的,身上的气势哪里是她一个老婆子承受得住的?她都有些后悔了,站这么往前干啥?都被人给发现了,也不知阮玉娇领回来的那个野男人会不会记恨她,万一是什么山匪强盗,她可就要遭殃了!
李婆子好半天才缓过来,急忙踉踉跄跄地跑回家关紧大门,生怕许青山会突然闯进屋祸害她全家。
实际上许青山早就把她抛到了脑后,她这样的人根本也不值得记住。许青山到里正家时,刚一提来意,里正就叫家人给他安排了一个屋子。就算他不来,里正也正想着找他呢,毕竟一个被认定死了好几年的人突然回来,看着还颇有一番经历的样子,里正自然是想要好好了解一下的。
他们两人坐在院子里聊到半夜,里正因着管理这个村子,算是有些见识。让他惊讶的是许青山到外头走了这么一圈,言谈举止都和过去颇为不同,见识也是非凡,不管他提什么,许青山都能接得下去,两人聊得十分尽兴。
不过说起许家,许青山倒是没有什么怨怼也没有添油加醋,只将当年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无非就是亲爹娶了后娘,耳根子太软,就把他这个长子给忽略了个彻底。等朝廷征兵的时候,他正好把攒下的银子给师父全用了,自己又受了伤,后娘气他偷偷攒私房钱,又觉得他不能打猎没什么用,自然不愿意给他出那五两银子,他只能被带走当兵去了。
在边关当兵这五年是怎么过的,许青山一语带过,没有多提。但里正看到他脸上的几道伤痕,也能知道他在外头有多不容易,特别是当初去了那么多人,最后只回来两个,回来那两个还一个瘸了腿、一个成了病秧子。病秧子的那个三年前就没了,瘸了腿的那个也过得很是落魄,怎么想都知道那战场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
想到许家的老三许青柏,里正也只能叹口气,劝道:“当兵时不管如何,回了村里还是要找个活计好好过日子,想熬出头十分不容易。虽说当年许家的人做事不地道,但如今你回来了,打断骨头连着筋,和他们还是一家人。你三弟眼看着就要考秀才了,若他考中,甚至再往上考到举人,做了官,你身为他大哥也必然能跟着沾光。读书人都是在意名声的,单凭这一点他也不能亏待你,总比闹成仇人要好,你说是不是?”
许青山心想,为了名声把不顺眼的人弄死才是许青柏会做的事情,不过他跟里正并没有那么熟,自然不会把心里的真正想法说出来,只是顺着里正的话点头道:“我对他们没什么仇恨,如今我好好的回来了,就是为了孝敬我外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其他的事都不重要。我向来不喜欢吵闹,也不愿意让人惊扰到我外婆,里正叔不必担心我会找他们麻烦。”
里正轻咳一声,说道:“我也没有让你忍气吞声的意思,能靠着你三弟过好日子的话,也算他们补偿你了不是?不过若他们再有什么过分之举,你只管来找我,咱们村里不能有恶意害人的龌龊事,即使是秀才公也不能肆意妄为。”
他的里正之位坐得这么稳,靠得就是公平公正。秀才公对每个村子来说都是稀罕的,是很珍贵的,但若因为许青柏能考中秀才就无限度的偏颇,那他离下台也不远了。
许青山见里正是这个态度,顿时就明白了阮玉娇为什么一有事就找里正。在这样的人面前,可能遇到事情不能让他徇私,但若相处得多了,让他对他们的人品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那遇事之时他自然就会更信任他们一些,更容易无意识地帮着他们。
许青山嘴角一勾,他记得那歹人说过阮玉娇做件衣服就挣了六十两银子,看来这位小表妹还真是本事不小,既懂自保之法,又懂生财之道,就是不知道小表妹还会不会给他带来其他的惊喜。
里正了解了许青山的态度,便安顿他去厢房歇息,承诺第二天会带他一起去许家。其实他对许家的人什么想法都没有,从来都没在意过他们,跟路人也差不了多少,回去会遇到什么事都无所谓。只是外婆不愿意他回去,且他头一天回来,也不知晚上回去有没有地方睡,自然还是来里正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躺到硬硬的床上时,许青山长吁一口气,只觉无比安稳。回到家乡,远离了那些勾心斗角、战火硝烟,见了外婆,还多了个小表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好的有些不真实。但他知道这就是真实,且是他以后继续生活的地方,心里自然就踏实了,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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