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柏焦急恐惧的声音惊醒了许方氏,许方氏连连点头,下意识就做了保证,“不会、不会了。”
许青山定定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再理会,转过身大步离开。
等他走后,母子俩才松了口气,立马感到腿软得厉害,互相搀扶着坐到了凳子上。许桃花跑出来,拍拍胸口后怕道:“他怎么这么吓人啊?娘,你说他会不会脑子有病,像那个刘瘸子一样发疯啊?”
许方氏心里七上八下的,拉住许青柏道:“儿啊,你说呢?他今日连我都敢骂,这、这要是让他继续住下去,他会不会哪一日发疯起来害了我们啊?”
许青柏用力揉了揉额头,驱散脑海中那些血腥的画面,不耐烦地道:“娘,你这会儿问我有什么用?我早跟你们说过,不要惹他,不要惹他!你为什么就不听?他是杀过人见过血的,真惹到他,他会干出什么事谁知道?一只野鸡而已,你到底是干什么啊!”
“一只野鸡?这是一只野鸡的事儿吗?我再不想法子治治他,他以后说不定连打猎都不打了,就在家等着让咱们伺候呢!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啊,再说、再说他以前还不是多骂骂就听了?我、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吓人啊。”许方氏想起刚刚那场面仍旧心有余悸,脸色白得都跟病了一样,却还是不甘心,凭什么让她白养这么个大个子呢?
许桃花也跟着气道:“他太坏了,有好东西就给那边送,对那个阮玉娇比我这个亲妹妹还好,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姓啥了?三哥,你得想想法子治他啊,再这么下去,咱们家都成啥样了?还真全都听他的啊?”
许青柏拍了下桌子,皱眉道:“我马上就要考秀才了,你们非要让我分心考不上是不是?若是他刚才动手,伤到我,我还能去考试吗?”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你们还没认清楚现实吗?许青山变了,再也不是我们能拿捏的人了,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都不怕,也不在乎名声,懂吗?”许青柏耐心告罄,起身道,“总之不要再惹他,里正不是提过分家的事儿吗?他师父给他留了个破房子。等我考完秀才,地位提高了,到时候再找机会把他分出去。如今你们就当他不存在好了,忍忍,这才是为了全家好。”
许青柏身为读书人,一向是很文雅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发脾气。许方氏和许桃花愣了愣,都没敢再说话。许青柏就当她们答应了,回房继续看书去了。可看着熟悉的书本,他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许青山变了,可刚刚才清楚地意识到,许青山不止变了,还比他想象中更加不好惹。之前他想让许青山回家来,为他的好名声再添一块砖,如今却只得了块烫手山芋,真是引火烧身了。
许青山其实并没有他们所以为的那么生气,他出了许家的门就已经恢复了正常。许家那些人不在他心上,不管做什么他都不在乎,当然犯不着跟他们生气。他刚刚之所以那样,只不过是为了震慑他们。从他回家开始,就一步步让他们认识到他的改变,而且是温水煮青蛙式的,不让他们有机会反弹。
如今递进到一定程度,爆发震慑一下,起到的效果绝对比刚回来就闹翻要强得多。不止保住了外婆所在意的名声,还让许家人心惊胆战不敢在外面乱说话,更不敢再招惹他,这样就好。等以后他什么时候分出来了,也不会对他有任何不好的影响。若说从前他对名声还有几分不在意,那如今他对阮玉娇起了心思之后,就开始有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名声了,怎么也不能让人以为阮玉娇会跟个声名狼藉的人不是?
许青山到了阮玉娇家门口,还低头把自己检查了一番,确认擦伤确实露不出来才敲门进去。谁知他帮阮玉娇拔鸡毛的时候,因为闻到了阮玉娇身上的香气有些紧张,一时忘了想要掩饰的伤,撸起袖子就被阮玉娇给看见了。
阮玉娇吃惊地睁大了眼,“表哥!你这是怎么弄的?跟人打架了?”
“呃,不是,就是打猎的时候不小心擦破了点皮,不碍事。”许青山低头一看,连忙把袖子放下来。
阮玉娇却紧紧皱着眉,根本不信,“你打猎那么厉害,打只野鸡就能受伤?怎么可能?你肯定是跟人打架了吧?谁?是不是有人说你坏话?村里只有李婆子家的孙子是混子,听说前阵子他还打了张耀祖,是不是他挑衅你跟你打起来了?”
许青山好多天没感受过她的关心了,乍然发现她这么关心他,嘴角忍不住就扬了起来,“没有,表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再说村里也没有能打伤我的人,我真是打猎不小心碰了一下。”至于李婆子的孙子打张耀祖那事儿,那就是他干出来的啊。
阮玉娇总觉得有古怪,不过恩人不说,她也不好多问,心里却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舒服,感觉恩人瞒着她就好像跟她更疏远了似的。想到这阵子许青山总是不来,明显是在避着她,她也有些生气了。直接起身不发一言地回屋拿了伤药,出来递给他就去晒被子去了。
许青山再傻也发现表妹不高兴了,何况他根本就不傻。他几乎是本能地跟了上去,笑着道:“表妹,被子太重,我帮你晒吧。”
“不用,表哥这些天不来,我自己也是每天晒的。”阮玉娇抱着被子不撒手,绕过他径自走到晾衣绳那里往上挂。
许青山摸摸鼻子,暗骂了自己一声“混蛋”,然后又快步上前抓过被子,借着身高往上一搭,被子就晒上了。他隔着被子站在阮玉娇对面看她,笑道:“表妹别生气,我这几日不是想多认识几个兄弟吗?就没过来。”
“表哥忙,不用跟我解释,只是庄奶奶盼了你那么久,每天都等着见你跟你说说话呢,表哥有空还是多来看看庄奶奶吧。”阮玉娇说完觉得自己有些赌气,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看着许青山道,“表哥,是不是因为那次的事,你觉得我不好才不愿意来的?如果是的话,那你不用担心,你来看庄奶奶的时候,我可以在房里待着或者出去,不会打扰你们的。你不用为了避开我连庄奶奶都不见了。”
阮玉娇说完觉得有点难堪,转身就快步往房里走。许青山顿时急了,几个大步跨过去,在阮玉娇关上房门之前一把把门抵住,解释道:“表妹你误会了,我怎么会那么想?我、我这不是怕你看见我不自在吗?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看阮玉娇脸色还不好看,心急之下抓住了她的手,“表妹,你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阮玉娇愣了愣,低头正好看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抓着,心脏又乱跳起来,脸也红了。
许青山反应过来,看着她颊边飞起的红霞和柔软嫩滑的小手,不禁心里一荡,忍不住往前一步,手握得更紧了,“表妹,其实我是对你……”
“娇娇啊,我回来啦,有水没?真是渴死我了!”
门外阮老太太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阮玉娇立马抽回手,应声道:“有,奶奶你坐着,我这就给你倒。”
她偷看了许青山一眼,忙低下头从他和房门的空隙间跑了出去,给阮奶奶倒水去了。许青山把手握紧了,一句话没说出去全给憋了回去,憋得他胸口疼。他沉默地把剩下的几床被褥都抱出去晒了,阮老太太看见还笑道:“家里有个男人就是好啊,这被子重的,我们晒一次手都酸半天。”
许青山笑了下,“那以后有什么重活儿就叫我干,奶奶你们就别弄这些了。对了奶奶,你怎么这么累啊?去哪儿了?”
“我啊,我去邻村给娇娇相看婆家去啦!”阮老太太一提起来就笑眯了眼,拉着阮玉娇坐下,兴奋地说,“娇娇,这次可真是靠谱的人家,奶奶都去了三回了,跟不少人打听的,连镇上都去了。这次啊确实是个好小伙、好人家,而且你还认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阮玉娇惊讶道:“我认识?我哪有什么认识的男子啊?”
阮老太太笑道:“要不咋说是你俩的缘分呢?这人啊就是锦绣坊的祥子!当初咱们去镇上找活儿干,不就是因为祥子帮忙,咱才能见上乔掌柜的吗?要不是祥子啊,锦绣坊哪是那么容易进的?后来我听你提过几次,祥子他一直很照顾你对不对?我记得你还给他娘缝过衣裳呢。我都问过了,他家就他娘一个人,好相处得很,你们又都是在锦绣坊上工,往后挣得多了一起搬去镇上,不正合了你的愿望吗?你说说好不好?”
没等阮玉娇说话,许青山就忍不住道:“奶奶,听您的意思,这祥子是从村里去镇上受到重用的。您也知道,咱们村里在镇上出息的,十个有八个都有点嫌弃村子,一下子从穷小子翻身被人捧,太容易失去初心了。我看还是要在镇上再打听打听,他这么好的话,怎么到现在还没娶妻呢?”
阮老太太愣了愣,仔细想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犹豫道:“娇娇啊,你不是跟他相处很久了吗?你觉得人咋样啊?”
阮玉娇突然感觉在许青山面前谈论自己的亲事很别扭,而且他们刚刚还……
她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但祥子是她从来没考虑过的,便低头道:“奶奶,祥子哥一直很照顾我,不过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想招赘一个夫婿回来,那样省事儿,我不想找婆家嫁过去。”
阮老太太摸摸她的头发,笑说:“你呀,奶奶知道你的想法,是从前苦了你了,把你吓得都不愿意相信人了。不过奶奶看中这祥子也是有原因的,他虽然不能入赘,但他家只有他们母子二人,他娘也不是面慈心奸的那种人,他们村都说他娘好相处。祥子我也见过了,感觉确实不错,这样的人家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啊,不正跟你的要求符合吗?再说祥子在锦绣坊也很受乔掌柜看重,将来定是要提拔的,跟你也相配,你俩一起努力,将来在镇上安家落户多容易啊?定然能把日子过好的。”
许青山皱了皱眉,本能地就想阻止。可听阮老太太说了这么多,尤其是祥子被掌柜的看重和阮玉娇很配那句话,让他默默地闭上了嘴。突然有点后悔这段时间非得低调个什么,以至于如今想阻拦都没什么能拿出来说的。可他刚回来真的必须低调,否则不能让一些人放心啊。
他低头乱想的时候,阮玉娇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没出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有那么点失望。她还以为刚才他拉着她是想说什么呢,原来……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啊。
阮玉娇心情有些低落,想了想,道:“奶奶,我跟祥子哥认识,又在一处上工,暂时还是别急着说什么。万一不成的话,以后见了多尴尬啊?再说他不能入赘,那亲事肯定就要男方先提才好,他没提之前,咱们还是先别提了。”
“那也行,虽然我托人打听了不少事,但其实谁都知道我在给你相看人家,基本都是跟大家伙儿闲聊,提到谁就说几句。那么多适龄的小伙子,没人知道我相中了谁,我不提的话,他们肯定只当我随口问问没有相中的呢。你别怕啊,见了祥子该咋相处就咋相处,奶奶肯定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阮玉娇笑道:“我知道,奶奶也别太着急,缘分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诶,听你的。”
阮老太太是真跑累了,说完这件事儿就回屋歇着去了。剩下阮玉娇和许青山坐在桌边,突然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许青山试探着问道:“这几日表妹去锦绣坊了吗?”
阮玉娇说:“之前没去,刚刚做好了一件衣裳,打算明天去呢。”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许青山脱口而出,看到阮玉娇诧异的表情,忙解释道,“上次你就是在路上遇到的危险,那几个人还有家人呢,赔了那么多银子,难免心存怨恨。我跟你一起可以保护你,正好我也有事要去镇上看看。”
“哦,那好,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
两人说定了时间,就又各自干各自的活去了,晚上吃完饭,许青山回家就往床上一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不干不脆王八蛋!是不是个男人?!”
可正因为在意才会谨慎,从小到大,家都是他最渴望拥有的。他不知道将来他的家会是什么样子,但至少现在他有外婆、表妹和阮奶奶三个亲人。他们真的很亲近,所以他更加不能轻易破坏这种关系,生怕会一下子失去两个亲人,那样他和外婆也不会开心。其实他早就想得很清楚,不管怎么样,一旦他娶了阮玉娇肯定会一辈子担起责任对她好的。
可他记得在军营里的时候,听那些战友说起心上人和妻子,有的幸福甜蜜,有的唉声叹气。他隐约知道责任是不能让人幸福的,必须真的很爱对方才能给对方幸福。他如今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很爱阮玉娇,如今的心动和占有欲到底算不算呢?这么重要的事,弄错了可是要害人的啊!
这一夜许青山完全没睡着,但第二天一早,他还是精神抖擞,一点都看不出他没有休息。即将去镇上见到那个阮奶奶十分满意的祥子,许青山莫名地有了些斗志,甚至不自觉地把自己打理了一番,才清清爽爽地去接阮玉娇。
两人一到锦绣坊,祥子就笑着迎了出来,“妹子你可来了,掌柜的昨天还念叨你的,就盼着你再做出漂亮的衣裳,让咱的生意更火呢。”
阮玉娇笑起来,“我是做了件衣裳,不过能不能更火我可不知道,还要让乔姐看看才知道。”
“妹子谦虚了,你做的哪有不行的样式!”
祥子话里的亲近之意很明显,而阮玉娇对祥子的态度则让许青山心中警铃大作。看来他们关系真的不错,怪不得阮老太太居然对这个祥子这么满意。他看向祥子的目光顿时有了变化,带上了不自知的防备和挑剔,只想把阮玉娇带走,让他们离得远远的!
祥子被他看得一愣,对阮玉娇笑笑,问道:“这是你表哥吗?上次好像来过一回。”
“对啊,祥子哥,这是我表哥许青山,才当兵回来不久。”阮玉娇介绍了一句,又对许青山道,“表哥,这是祥子哥,一直很照顾我的。”
许青山露出笑容,跟祥子打了个招呼,客气道:“多谢兄弟对我表妹的照顾,日后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找我,定然义不容辞。”
祥子忙摆摆手,“许大哥客气了,是妹子自己有本事,我没帮上什么忙。咱们别在这站着了,乔掌柜在里头,咱们进去吧。”
之后便是阮玉娇和乔掌柜谈衣服样式的事了,许青山和祥子都听不太懂,便也不打扰她们,默默推出门外聊起天来。许青山有意了解祥子的情况,先是天南海北地说着闲话,待两人聊得多了,祥子卸下防备之后,许青山便慢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可如此,他的紧迫感却更强了。因为祥子还真是一个很好的人,有担当、有上进心、孝顺、仗义、忠诚、脑子活。在附近的十里八村,这样一个靠自己打拼出成绩的好男人真的很少,而且祥子的样貌也不差,阮老太太看中他还真没错。如果许青山只把阮玉娇当妹妹的话,说不定还真会劝她考虑。可如今,他只想把两人隔离,最好再也别见面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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