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心动的暧昧,总让朱贝妮误以为他在积蓄告白的力量。然而大二都结束了。他还——占着茅坑不拉屎——一急之下一个室友这样描述。大三上学期,男生女生们纷纷谈恋爱。许文衡仍旧喜欢找朱贝妮,不管有话说还是没话说,他总是喜欢来找朱贝妮。
他站在朱贝妮寝室楼下,跟宿管阿姨笑着聊天,末了像临时想起一样,说想去寝室看朱贝妮,“五分钟就好。她生病了,这两天没去上课。”宿管阿姨很严格,却总对他网开一面。他拎着市区里买来的熟食,快步上楼去看她。真的只看五分钟,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叹口气说:感冒怎么这么久还不好,是不是熬夜了?你要爱惜身体,将来——然后欲言又止。抬手看看五分钟到了,便拎着她的空开水瓶下楼了。
很多外人都以为她和他在恋爱。只有她和最亲密的室友知道真相。
不过,误解还是有效果的。没有男生追朱贝妮。偶然有跃跃欲试的,在班级门口探头探脑,许文衡冷眼看着,也不知道出门跟他们讲了什么,最后都消失匿迹了。
朱贝妮是大学里全寝室唯一没有谈恋爱的女生。不能不说是拜许文衡所赐。
许文衡与众不同。当其他的男生还在踢球、打游戏、谈恋爱的时候,他已经备考研究生很久了。朱贝妮决心考研他功不可没。
阴差阳错,两个人报了同样的学校,却被不同的学校录取。朱贝妮调剂了更南方的一所大学。许文衡如自己所愿考进上海。
朱贝妮一直心存期待,以为拿到录取通知书,也会得到一份告白。她错了。许文衡坦荡得像从来没有有所暗示,像从来没有心有期许。他明朗地笑,意气风发。还没有毕业,甚至没有当面告别,就去了上海。从此音讯渐稀。有的那些消息,都是从同学群里看到的。
朱贝妮苦笑一声。唯有忘记。
在研究生所读的学校里,有一个不错的男孩追求她。她很快答应了。她有了男朋友。这件事也会通过同学群传出去,只是不知道许文衡是否还在意。
研究生二年级结束的时候,朱贝妮男朋友计划去更南的南方实习。朱贝妮不想再去更南的南方。两个人面对现实,终于发现间隙是没法调和的。于是和平分手。男朋友成了前男友。前男友如愿去了更南的南方,朱贝妮无路可去,继续考博。
准备考博的消息,无意中从同学群里传了出去。意外地,两年不曾直接联系的许文衡主动发消息给朱贝妮。
像不曾中断过联系一样,许文衡温存款款,嘘寒问暖——恰到好处的关怀并不让人觉得虚伪与突兀。他谈笑风声,即使朱贝妮存有戒心,仍旧会被逗笑。许文衡不着痕迹地跟她描绘他眼中的上海和上海的大学。不出一个月,朱贝妮便决定改报考院校,考上海的学校。
并非想跟许文衡旧梦重圆,只是觉得那是个神奇又丰盛的地方。为什么不去体验一番呢?何须如此畏手畏脚呢?豪情之下,朱贝妮踏上了去上海某大学参加博士生入学考试的火车。
许文衡接站。他变得更加富有魅力,目光温存,说话周到,举手投足全是呵护,又毫无阿谀之嫌。
第二天,许文衡带着早餐敲酒店房间的门。带吃过早饭的她去看考场。介绍特意托人认识的师姐给朱贝妮。中午请一众同学吃饭,落落大方介绍“同学”朱贝妮。他还特意找来大学毕业后也来申城的同学杨青青,以免朱贝妮在陌生人群中感觉太孤单。那种关注,那种呵护,那种当年万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朱贝妮暗想,许文衡不惜同学们误会,大概只想向她证实,在上海读研的这两年,他并没有谈女朋友。
三天后笔试成绩出来,两周后面试成绩出来。朱贝妮功败垂成。那一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站在她旁边,安慰她。同时非常克制地不去碰她。她埋头哭泣的双眼,看到一步开外的他的脚,知道从此将天各一方。心里异常难受。
难受从何而来?来上海,并非为他而来。来了,他也从未表白。她在期待什么呢?每一个睡不着的夜,她都这样问自己。“在期待什么呢?”
在朱贝妮榜上无名最难熬的那一个月,许文衡日渐稀少现身。一开始会解释有事,后来假当没事,最后音讯全无。
得知她找到了一份工作。许文衡以庆祝为名,请她吃饭。他坐在她对面,史无前例没有暖场说笑。他只是看着她,目光复杂得让她不忍对视。他看着她,一不小心就出神。等他自己察觉,又自己别过脸。这一顿饭,他始终没怎么说话。她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淡淡地吃。
从来没有说过恋爱。这顿饭却像分手告别的晚餐。
出了餐厅。她往东,他往西。走着走着,她觉得前襟有些凉,才发现自己早已哭得不成模样。
突然有人从身后奔过来,一把板过她的肩。泪眼朦胧中,她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许文衡。许文衡定定地看着她,显然被她的眼泪惊到了。
“贝儿”。他低低唤她一声。
一瞬间,她真想开口去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不经意却看见他半扬着的手握着她的雨伞,原来人家只是赶来还伞。朱贝妮兀自冷笑一声,半取半夺的拿过伞,头也不回地加快步伐走掉了——更像是逃。
连落榜带“失恋”,朱贝妮足足消沉一个月。
还以为许文衡以后也像曾经那样永远消失呢,没想到又发消息联系她。
朱贝妮目光一遍遍扫过那则短信,心里五味杂陈,因此也没有回复。隔了这么久,她终于对许文衡有了更深的认识。她猜,也许他心里住着一个名为“野心”的大兽。他需要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人。显然她不是。既然井水永远不可能融入河水,还是两不相欠好。
即如此,何必再见呢。
朱贝妮写了擦,擦了写,终究没能硬着心肠将“不见”发出去。
见还是不见?
虽然没有名言回绝,她其实也可以对消息视而不见,自顾自下班。对!不理睬!他何其聪明,怎么看不出答案?
就这么定了。朱贝妮暗暗下决心。于是将手机放置一旁,专心改起内刊文章来。
下班将近。朱贝妮收拾东西,翘首看谁可以结伴回家。何美丽、曾媚、粒粒都像要走的样子。朱贝妮加快速度,以免落单。
偏想什么来什么,临近下班,路星星找到了免费软件,嚷着要帮朱贝妮装软件。真是搬了石头砸脚。要拒绝也不好明说,只好等路星星走近了,悄声说:我下班后有事。
“哦。”路星星很体量:“你先走。我装好帮你关机。你放心,我不会乱看的。”
乱看也无妨,谁还往公司电脑里放秘密。但朱贝妮什么都没有说,只感激地笑笑。
夹在人流中出了办公楼。朱贝妮正往前走呢,身边的人纷纷放慢脚步。一抬头,许文衡竟然就在眼前,当众直直地看着她,不高不低地喊:“贝儿。”
他原本就匀称挺拔,加上刻意举止,称得上玉树临风。这样的一表人材,一往情深地对着朱贝妮喊“贝儿”,多少误会也径直产生了。
何美丽抱着胳膊肘,眼睛一扫,加上之前有所耳闻,就猜出大概。她娇声说:“贝儿是我们的。”些许撒娇。
许文衡看她一眼,并不接话,仍旧对着朱贝妮:“我有些话。”
“我还有事。”朱贝妮夺路欲逃,却被他牢牢捉住手腕。
“你是霸道总裁吗?”何美丽笑嘻嘻地凑上来。她看出朱贝妮心中不悦,有心解围。
“贝儿,听我说。”许文衡冷冷看何美丽一眼,旋即看向朱贝妮。
“我……”朱贝妮转过脸。她怕自己会软弱地妥协。
“朱贝妮?”一阵脚步,一个低沉的男音稳健传来。朱贝妮听声音,知道是路星星。
许文衡看了匆忙赶过来的路星星一眼,缓缓松开朱贝妮的胳膊。脸上的怒气却明显积存。他盯向路星星,些许呼吸不稳。
朱贝妮从来没有见过许文衡这幅模样。突然她明白过来,想必他是误会路星星了。
误会了才好。朱贝妮忍不住要往路星星身边挪一挪。哪知那个不知道看情形的路星星张口道:“朱贝妮,你电脑密码是什么?”问完还好心地解释:“没有密码我没法装程序。”
气氛为之一变。
何美丽吐一口气,跺了跺脚。
没顾上看许文衡什么反应,朱贝妮万分脸红中用手机给路星星发了密码。
“大贝姐姐晚上要约会吗?”粒粒左顾右看,纯真地询问。
“不好意思了。”许文衡对着粒粒友善一笑。拉着朱贝妮逆流走了。
第五章 表白即告别
走了有一段,朱贝妮才挣开许文衡的手。
公司附近有一个开放的公园。不知不觉,许文衡拽着朱贝妮,已经来到公园内的水渠旁。柳树成荫,夕阳斜照。公园内葳蕤的绿植有效隔绝了马路上的噪音。
朱贝妮揉着微痛的手腕。她鼓足勇气怒视许文衡。
许文衡却意外地猛然抱住她,急切地寻找她的唇,重重地吻下来。放大的呼吸,翻江脑海般错乱的意念。朱贝妮震惊到无以复加。被深吻了几秒,才想起反抗。她用力推他,推不动,改成踢。踢了几下,大概鞋尖或鞋跟踢痛了他,吃痛之下,许文衡松开了手。
“我讨厌你!”委屈之下,朱贝妮狠狠地用坤包砸向许文衡。
这算什么名堂!偷吻之后呢?连女朋友的身份也不能示人,只能苟活暗中?就算她平庸,也不要这么卑微地爱!
许文衡并不抬手遮挡,任坤包咂在身上。今天背的是朋克风格的包呢。
朱贝妮叹了口气,垂下手。
揩一把眼泪鼻涕,她自嘲一般说:“你想说什么?”不待他开口,她又接着说:“反反复复。我是够了。你走吧。”
“贝儿。”许文衡往前一步,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他只是站得很近很近,却没有伸手。朱贝妮知道,理智回归,这是她熟悉的万分克制的许文衡了。
看到熟悉的他,她兀自笑起来。泪花晶莹,笑时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你还不死心吗?我既没有花容月貌,又不会社交斡旋,头脑简单,胆小平庸。我一直这样。这么多年没什么长进,将来也不会有大出息。我这样的人,只配寻寻常常过过世俗生活罢了。”
话说完了,笑尽了,眼泪也落光了。朱贝妮变得平静起来。犹如经历过狂风暴雨的海面那般平静。她抬眼看许文衡,许文衡出神一般目视虚空,脸上鲜有表情。
“你走吧。”朱贝妮微微昂首。因为死心塌地地摒弃了期待,她重拾轻松。
许文衡仍是一动不动。
“我走了。”朱贝妮挤出一个微笑,理一下头发,转身走了。
没有不舍,没有拖泥带水。也许三年前就应该这样来一场清晰明了的告别。如果三年前就这样明确告别,她想,她一定会谈一场绚烂得刻骨铭心的恋爱的。而不是有个“还不错”的男生追就答应,不温不火地享受“被爱”。
从水渠边走回来的朱贝妮疲惫万分。这双为工作而买的细跟也刁难起脚来。走到半路,朱贝妮疼痛交加,懊恼万分。停下来歇脚的时候,手机响了。
还以为是回过神的那谁要“解释”什么,打开一看,是陈小西。
陈小西优哉游哉,不紧不慢,问她今天过得好吗?都还顺利吧。朱贝妮捂着脸颊,声音都有些发抖:“岂止是不好,简直是糟糕。糟糕得我都想哭了。”这些话是初次见面时陈小西曾说给朱贝妮的,陈小西听了不禁轻笑一声。
“说给我听听,我来承担一半痛苦。”陈小西道。
朱贝妮无声地苦笑,没有说话。
“你可以把我当成野地里的芦苇。你没有发现国王长一副驴耳朵吧?”陈小西语调平缓,语气中带着始终的轻快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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