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沮丧,帝后感情如此深厚,他们就算日后送了别的女子入宫,大概也不会因此而得到更多的权利和更高的地位了。
有沉思,他们恐怕要跟这位皇后娘娘搞好关系才行了,官场与后宫的关系,也要重新定义。
帝后二人在这万众瞩目的宸阳殿前,有条不紊地携手跪拜天地、祭祀祖先,一举一动无不沉稳庄重,仿佛数千人的注视不会让他们产生分毫紧张。
所有人的心,就在他们庄严肃穆的举动中,变得安定了下来。是啊,这便是他们的新皇了,曾千千万万次幻想,大炎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们有过迷茫,有过不安,有过悲痛,可如今,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帝皇,仅仅用一次登基大典,就让他们感受到了安心和憧憬。大炎,会比有史以来的所有皇朝都强大,一定会。
大炎风气开放,信奉的神明也很多,一次祭祀下来,穆淳和萧缈要将同一套动作重复几十遍,若换做旁人,早就倦了,可他们却始终打起精神诚心叩拜,不为自己,只为百姓。而他们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姿态,也是让满朝文武百看不厌。
祭祀完毕,穆淳正式登基为皇,改国号为昌顺。明年,便是昌顺元年。
仪式结束后,萧缈回坤玉宫接受朝中三品以上命妇朝拜,穆淳领着三品以上朝廷命官入宸阳殿,再独自沿着台阶往上,在那座金光灿灿的龙椅上坐了下来。司礼官捧着一青一红两个玉匣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之打开。青玉匣中放置的,是那枚硕大的、方正的、象征至高无上政治权利的黄白相间玉玺,而红玉匣中放置的,则是象征整个大炎武力权威的青铜盘龙兵符。
自此,正道、权利、民心所向,终于归一。
穆淳登基的第二日,轻璇站在建春门的城楼上,看着一道单薄的素白身影出了城门。许是伶人的身段格外纤细挺拔,他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有经过之人惊讶于他的身姿和容貌,侧头驻足看他,他却浑然不介意。那背影萧瑟而决然,仿佛对身后这座生活多年的城没有丝毫留恋,头也不回地沿着官道朝前走去。
轻璇低眉凝视着,眼中是复杂不明的意味,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下了城楼,有侍卫恭敬地跟她行礼,她淡淡笑过,翻身上马,一路朝着城南长夏门而去。
出城再过二十里,便是云岗镇,处处都是轻璇熟悉的景象,却又隐隐透着不同。她迈入一家客栈,与店家招呼过,在一直为她留着的上房内换了男儿装,未多做停留,驾马继续前行。
“夫人!”云岗镇南面的长亭内,几个早已等候在此的江湖人对她行礼。
“这段时日,辛苦众位了,”轻璇翻身下马,“如今京城中的一切已渐渐走上正轨,咱们青门人也该慢慢撤离了。”
“夫人,那您呢?”为首的一人看向轻璇,他始终都还没办法相信,夫人竟是在皇城中长大的嫡公主。
他甚至不知道,掌门生前是否知晓此事。
轻璇摇摇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永远属于青门,也永远是殷掌门夫人,只是,代任掌门这个重担,我准备卸下了。”
几人瞪大眼,面面相觑。
“我知道,帮中众人伤情于老掌门与无念的离世,无人愿坐在他们曾经的位置上统领全门,先前我找许多人谈过接任掌门的事,也都被拒绝了。后来我仔细想过,若新任掌门从前并非青门中人,只要具备掌门之能,也是可以的。前些日子,帮中最具名望的几位兄弟来京,我们已商谈过,定下了新任掌门人选,如今帮中众兄弟也已陆续知晓此事。”
几人惊讶问道:“新任掌门是何人?”
轻璇微微一笑:“是太上皇的弟弟、宣王穆昭之独子穆苏,算起来也是我弟弟。此人虽不务正业多年,文才谋略却了得。年幼时我与他并不相熟,再次回京后倒一直关系不错,如今往来已两年,他也帮过当今陛下多次,这些事情,你们应该是知道的。”
几人倒没想到,这位新掌门是皇室中人,只觉新奇得很,一时竟没人说话。
“他已经跟着康将军和方湛学了许久功夫,方湛总夸他武功底子好,你们平日都爱跟方湛称兄道弟的,穆苏也算是你们师侄了。”轻璇捂着嘴笑。
“啊……?”
轻璇寻思,当初她让叶莞萱入青门跟随阑歌时,其实就对穆苏隐隐有了观察之心。想不到当初的心念一动,竟然成了真,这是不是也算一种缘分?
她已帮穆苏实现了本以为永远无法实现的江湖梦,至于能否抱得美人归,便要看他自己了。
轻璇想起方湛身披铠甲的模样,叹一句:“如今方湛做了将军,陛下十分倚重他,恐怕,他是不会再回青门了。”
她见几人眼中有浓浓不舍,拍了拍为首那人的肩,接着道:“如今穆苏的两位师傅都是将军了,他本人倒对做官没什么兴趣,也不太喜欢京城。我觉得他很适合江湖,便跟众位兄弟引荐了他,至于他去了青门以后怎样,我可管不了了,你们若不满意,大可将他废掉,令立掌门。”
“这可不敢……不敢……”几位兄弟忙忙摆手。
“有什么不敢的,左右我也不是代任掌门了,不必事事都听我的。”
她爽朗地笑着,将目光落在在场唯一一名女子身上。
那少女见她看着自己,也露出欢喜笑颜。
轻璇与几人又说笑一阵,才冲那少女道:“寻露,你随我走走,我有话对你说。”
寻露点点头,乖巧地跟在轻璇身后出了长亭,往附近的山头走去。
“你出宫已有几月,如今感觉如何?”轻璇边走边问。
寻露澄澈的眼睛看着她,如同在看一位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恩人。
轻璇回忆着在宫中时与寻露的寥寥数面,她那时就觉得,其实寻露是个极单纯的孩子,从那双澄澈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如获新生。”寻露笑道。
轻璇盯着她,猜着这些日子帮中兄弟们都带着她做了什么。寻露眨眨眼,将目光移向北方,仿佛在回忆一件十分遥远的往事。
“我入宫那年,只有十岁。”她的声音清脆,低低诉说时,很是悦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一道入宫的伶人,明明有二十多个,连皇帝都没有特别看重我,元桑却十分高兴地挑了我做徒弟。”
轻璇抚着她的头顶:“或许,是因为你身上有其他伶人没有的澄澈干净。”
“我也很看重这难得的缘分,他教我咿咿呀呀地唱,教我将水袖舞得很美,我跟着他,进步很快,他说他已经不年轻了,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于我。”她眨着双眼看向轻璇,“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在人前如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清朗轩举,私下里却跟我说很多的心事,将自己有的都分给我,我受累挨骂,他会替我出头、陪我难过。夫人,这样的人,要我怎么不爱上他。”
轻璇低眉,掩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她能明白寻露的感受,也曾有过那样的人,如太阳般耀眼,却在她面前敛去所有锋芒,只为得到她的包容、她的接受。
曾经的殷无念,后来的令遥,都是这样的人。
“哪怕有元桑护着,我也经历过很多苦难。毕竟我只是个戏子,是个受人鄙夷、遭人耻笑的人,可是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因为我日日都能见到元桑。”她轻笑一声,“那时我多傻,明知道元桑对皇帝有着不一般的、不可言说的感情,明知道他只是喜我怜我,却还是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夫人,你知道我当时为何不喜欢当今陛下吗?因为他的出现,那些本弥漫在宫中、令人沉醉的奢华渐渐消融了,而元桑是最爱这些的。”
轻璇皱眉摇摇头:“我自小生在繁华宫廷中,都从未喜欢过奢华。”
“所以,你可以进入威震江湖、为民除害的青门,成为掌门夫人。”寻露叹息,“宫中的生活,让我都快忘了年幼时在宫外食不果腹的日子,如今出了宫,认识更多的人,走过更多的路,我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有多可笑,有多可恨。”
“不要这么说。”轻璇柔声劝她,“我早就知道,你本性很好,只是被宫墙遮住了眼睛。”
寻露听了,似乎得到些安慰,看着远处等着她的青门兄弟们,略带得意地笑道:“我现在与他们一样,有着一个济世的梦想。”
轻璇笑着柔柔她的头发:“看来你是个天生的江湖人呀。”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不好意思今天又更晚了
新文《凤凰花飞》你们都有看吗?
话说,明天,《泰元年纪》就要完结了噢,这可是我的处女作,连我自己都很期待。
那么,明天见。
☆、第119章
寻露与其他几个兄弟,是打算拜别轻璇,然后往南方去的。轻璇带着寻露回到长亭,与他们别过,迎着昏黄的夕阳,久久凝望几人的背影。
改变一个人很容易,改变这个世界很难。
但不论容易,还是艰难,如今他们都做到了。
她扬唇笑着,忽听身后传来那令她魂牵梦萦的嗓音:“你还打算在这儿傻站多久?”
轻璇讶异回头,见令遥背光而立,身姿卓然,被夕阳浸染的发梢衣角泛着光晕。此刻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是懒懒笑着的,带着些蛊惑的意味。
她骤然见了他,竟不知所措起来。
“你……怎么……”
“还不是从陛下那里听说你出城了,怕你独自一人,天黑后不安全,来接你的。”令遥喋喋不休,“你啊,好歹也是个公主,怎么能独自出城呢?就算不带护卫,也多少带几个青门高手呀,你以为你武功很厉害,我告诉你,比你厉害的大有人在,像你这种……”
“我不独自出城,你怎会有出城接我、跟我单独相处的机会?”轻璇打断他。
令遥脸上的笑有些意味深长:“这么说,你是故意的?”
轻璇再次不知所措了,摇摇头,又停下,想了想,又摇摇头。
“跟我独处,很危险的。”令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轻璇想起在三川城的那一夜,整张脸红得跟虾似的。
令遥见了微微一哂,不忍再逗她,拉过她的手,走向一旁等候的马儿。
“快走吧,一会儿天该黑了。”
“令遥。”轻璇停下。
“嗯?”
“没什么,”轻璇笑着摇头,“就想看看你,一会儿天黑了,就看不清楚了。”
令遥笑着摇摇头,嘟囔了一句“嘴上抹了蜜”,翻身上了马。轻璇也上了自己的马,正准备往前走时,令遥叫住她。
轻璇回过头,还不及问,他的唇便凑了上来,她的呼吸骤然停住,眼睁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停下来。
“你别这样,我担心你窒息。”他语中带笑。
“唔……我……”她略略缓过来,他又轻轻吻住了她,那样的吻,如同和风细雨,让她如坠美梦。
其实,这样的时刻,比美梦还美。
两人踏着夜色回到京中,令遥将轻璇送至宫门口,看着她进去,再调转马头行回侯府。轻璇回到芳甸宫,在春凉的服侍下沐浴净身,满身疲倦地躺到了床上。之后的一段日子,她除了在宫中游湖赏花,在穆淳得空时陪他走走,便是偶尔出趟宫,将京城及周边的青门势力渐渐安排出京。一切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而她,就如同年幼时那般,承欢太后膝下,依旧是皇城内最尊贵的公主。
穆苏去了眉山,成为了青门的第四任掌门。
左辛屡屡上奏,请求退出朝堂,云游四海,穆淳都不理他。后来有一日,轻璇看不过去了,摇着穆淳的袖子道:“你就是这样对待功臣的吗?”
穆淳想了一夜,第二日下旨:封左辛为博乐侯,自此不必每日上朝,朝中无大事时,可出外云游,但不可多年不归,可以在府中著书自娱,但不可因此而误事。
左辛拧着眉头犹豫了好几日,终是答应了。
轻璇以为,有些事,会随着时间慢慢被遗忘,等有一天他们都离开了世界,那些被刻意掩藏的秘密,便会永远消失。
也总会有那么一日,这个如今鼎盛的王朝会湮灭在历史风烟中,而他们,只会化为史书中的寥寥数笔。无数个夜晚里流淌过的眼泪,挣扎过的绝望,对其他人而言,从未存在过。
她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他们想要的,如今都实现了。
泰元二十一年冬,穆淳颁布了一则昭告天下的公告。
这是一则虽未引起纷乱,却令举国上下都哗然的公告。
关于太上皇曾经的误会,关于太后与当年的婉妃那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心酸,关于穆淳与轻璇年幼时就留在心中的滚烫伤疤,关于那么多的不容易。
关于他们互换的身世。
原来那些藏着痛苦的秘密,只有放在阳光下,只有让所有人都知晓,才能真正成为令人思之一笑的过往。
“谢谢你,陛下。”令遥与轻璇坐在乾明宫内,笑着对穆淳道。
“聊得好好的,怎么又提谢。”穆淳眨眼,不满道,“你们想谢我一辈子?”
“这么说,陛下是打算跟我们不分彼此了?”令遥问。
“那是自然。”穆淳道,“你们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哥哥,我若跟你们都分彼此,便当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可古来皇帝自称寡人的本就不少呀。”轻璇道。
“那是他们,朕才不要跟他们一样。”穆淳面露得色,“我曾经也是个江湖人,我妹妹率领着天下最大的帮派协助我,这事,以后我要说给我儿子、孙子听。”
“你一会儿‘朕’,一会儿‘我’的,真是个疯癫皇帝。”轻璇笑道。
“左右这里也无人,”穆淳四处环顾,“你们来用膳,我就让他们都退下了。”
他盯着轻璇一笑:“你伺候我吃饭就好。”
令遥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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