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摆了摆尾巴,沿着山路拾级而上。
……
“仙君,你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仙宫之中,性情颇为活泼耐不住寂寞的童子正围着白及打转。他自几日前被天成道君点了照料白及仙君衣食住行之后,便一直如此。白及一身白衣不沾尘,又气质清绝,哪怕师父不说,他自然知道这位是要好生侍奉才行的贵客,然而对方极是少言寡语,成天打坐不说话,像是有个蒲团能入定一年,不要说主动吩咐他什么,便是注意到哪里缺了什么而皱个眉都没有过,童子又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如此一来,倒是他生怕招待不周,尽绕着白及问了。
不过,他倒也不敢打扰仙君入定。只是白及今日不知为何修行之处从房中挪到了院中,并且每隔几个时辰便回睁眼看一眼院外。如此频率,便是童子也感到清冷的仙君今天好像比往常浮躁些,他虽不知仙君眼中看到的是什么,却晓得此时上前与他说话是不要紧的,一见有空隙,连忙上去询问。
然而白及不过一顿,便沉着声拒绝道:“……不必。”
“是,仙君。”
童子心中略有几分低落,却依旧乖顺地应声,然而再抬头,却见白及仙君已经又闭了眼,脸上一片淡然,像是已然入定,他便只好作罢,安静地站在一侧,眼睛望着院子里时不时飞落在花叶上的蝴蝶出神,却没注意到白及仙君闭了眼后,眉头却微微地紧了紧。
事实上,白及并未入定。
他一闭眼,便觉得胸腔深处隐隐焦躁,偏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焦躁是为何,特意坐在门边,居然也像是在等着什么。然而未等他想明白,忽然听到山门处远远地传来兴高采烈的狐啸声,白及一睁眼,却看到云母拖着尾巴一路从门口跑来,不由分说一口气撞入他怀中。
白及微愣,不等反应过来,已是伸手接住了她,云母习惯地粘着师父蹭了蹭,“呜呜”地叫了两声算是回应。旁边的童子一直陪着白及都快闷死了,看到云母回来也是毫不掩饰地一喜,惊喜道:“小师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母点头应了声,她抬头一看师父,见师父亦低头看她,漆黑的眸中看不出情绪,莫名地心跳乱了一拍,有些慌乱。云母慌忙地移开视线,撒娇不敢撒得太过,不安地摇了摇尾巴,低头唤道:“……师父。”
说着,她赶忙将身子一卷,用鼻子理了理尾巴,从里面拽出一块牌子来,直切主题地道:“师父,我找到了这个,所以就想拿来给你,到时候再还给北枢真人。”
说着,她将石牌往白及面前推了推。白及一顿,接过令妖牌便认了出来,不过他虽有些意外,注意力却不在令妖牌,而是在云母身上。
……几日不见她,居然分外想念。
尽管明知她不过是下山几天,外貌上不会有什么变化,可是望着她一身雪白的狐毛,却总觉得瘦了,再定神一看,又觉得许久不曾见到。
白及一顿,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语气放软,他抬手摸了摸云母的头,问道:“……你如何找到的这个?”
云母早知如此一问,在路上也想过了,老实地说了是兄长捡到的。不过她也晓得天庭其实不喜妖物自行称王的举动,故这一点隐了没说……云母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白尾不自觉地动了动,待见白及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其实她心里清楚,师父知道那青丘小山狐的愿望内容是长安妖王,而如今长安妖王就是石英,师父若是想知道,定然也是知道的。他既然不说,便是不在意,也就是不过问。
事实上,白及的确晓得,不过他亦的确不在意,只是略一点头,便道:“……我会归还北枢真人。”
一顿,他又抬手摸了云母的脑袋,下一刻,微微皱了眉头。
白及探查云母的修为和升尾进度,他的仙意便会进入云母体内,虽是不过只有一瞬,可云母还是下意识地身体一软,心脏变得更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云母几乎是立刻有些不知所措,但还不等她明白是为何,却听师父问道:“你的第八尾依旧未生……可是机缘不合?还是生了什么变故?”
云母一怔,也不顾得刚才那股一接触到师父的仙意便恨不得贴着他抖毛的异样,忙说:“在青丘狐仙庙中接下的愿望我已经完成了,但是……”
云母此时乃是原型,情绪亦表现得极为明显,刚有低落之情,耳朵和见到白及就一直高兴地摆着的尾巴也都纷纷垂了下来,当真是垂头丧气之态。
“尾巴没有长出来。”云母道,“我感觉到尾巴其实有长进,但是不多。我既已经到了长安,想就在这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事……”
云母乖巧地说着,白及便亦安静地听。只是他见云母如此,心中亦有不忍,同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忽然蹙了眉头。
……这尾巴如此难生,许是机缘……有什么特别之处。
想了想,白及微顿,问道:“……云儿,你除了青丘之事之外,近日可曾感到过什么契机?”
云母的耳朵抖了抖,眨巴眼睛,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师父的意思,她下意识地想要摇头说没有,但紧接着又是一顿,想起了些什么,回答道:“我昨天去找单阳师兄,师兄说他想听我弹琴,我弹完之后,好像也有些长进……”
听到单阳的名字,白及不自觉地一动,却也没说什么。
思索了一瞬,他闭上了眼。云母一愣,看到师父的姿态,便晓得他是在替自己掐算,咽了口口水不敢说话。
正所谓天机不可测,哪怕是神仙,也是要天机初露方才能够掐算的,如此一来,云母自然紧张。
良久,方见白及皱着眉睁眼。
“……你这一尾,似在单阳。”
第83章
“单阳”两个字一出,云母当即便意外地愣住,下意识地“咦”了一声。白及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接着动作一顿,并未立即解释,而是又缓缓闭了眼睛。
胸腔微痛。
意有所控然而心为之动,情为她所系,为她一颦一笑所扰,为她命运行为所牵,情丝已生,大抵便是如此。
尽管早已知晓,但胸中情痛传来,终是难以自禁。
良久,待情绪稍稍平复,白及方才又睁眼看云母,见她满面疑惑地等着,便道:“这一尾既在单阳……也好。我不可出手助你,若是你有不解之处,便可让你师兄帮你。”
略微一顿,白及似有所迟疑,过了一会儿,仍旧凝视着她,问道:“……云儿,你可是愿与他一道?”
云母一怔,总觉得师父望着她的目光有变化,可他一贯气质清冷无欲,整个人如月下皓雪,又能有什么变化?故她只得用力眨了眨眼,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摈弃,单说愿不愿意同单阳师兄一道想办法长尾巴的话,她自然是愿意的。
云母点了点头,但旋即她又困惑地歪头:“可是为什么是单阳师兄?”
论起修为,单阳天资极高,修行时间比她长数年,而勤奋更是恐怕找遍十万仙宫都未必有出其右者,即便师兄师姐都说她尾巴长得极快,可事实上,哪怕她如今已在七尾顶峰,单阳论起实力,仍是在她之上的。
这样的单阳师兄,有什么地方会需要她帮助呢?总不能是她要天天给师兄弹琴吧。
云母想来想去没有想出结果,疑惑地望着师父。
白及被她这样看着,稍稍停顿了一瞬。
云母不晓得单阳身世,也不知单阳此番来长安所为何事,便没有立刻看破这份机缘所在。不过,他作为两人之师虽然知晓实情,却也不能越过单阳将这件事直接告诉她。
故白及不过稍顿片刻,便道:“……待你下山,问他便知。”
云母“噢”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见白及面上沉静,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空气又安静下来,云母也乖巧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而良久白及仍不说话,她便有些无措。
她已经没有事情可以和师父说了,可是师父看起来也没有话要同她说。她如今还在寻找机缘的途中,按理来说尾巴未长成,不应私自回仙界,而如今师父都已经亲自为她算卦指点,告诉她应该去找单阳师兄,她不该浪费时间久留,所以现在是不是……该走了?
不知怎么的,云母的耳朵失落地垂下来了,整只狐狸都沮丧起来,但碍于在师父面前不敢乱动,只好不安地用前爪小幅度蹭了蹭地面。过了一小会儿,云母终于还是硬着头皮主动问道:“那……师父,我……是不是得回去了?”
说着,她看了看还未到中午的天色,发现现在回去完全来得及后,她又赶忙改变方向去看她先前爬上来的台阶。仙人住处大多都立于云峰之上,云母来往于仙界凡间,要走得路自然不少,看完望不见底的山阶,她又小心翼翼地去瞧师父,有些可怜地低下头,蜷着尾巴坐了下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白及见她如此,心中一痛,自然有些心疼。况且他本意便不是要赶她走,若是云母不主动走,他当然愿意留她。
白及轻轻叹了口气,道:“同天成道君说一声,你今日便住一夜吧。”
说着,他伸手想要去摸云母的脑袋,谁知云母听到这句话倒是精神了,见白及伸手过来,还当他要抱她去找天成道君,再熟练不过地小跑两步便要抱住他的手,尾巴乱摇,高高兴兴地等着被抱入怀中。
白及一顿,倒不好将她再推出去,还是抱了起来,眼看着云母自然亲昵地蹭他的衣襟,怀中一团绵软,心中却百味交杂。
……
童子因侍奉白及仙君实在太过无聊,好不容易有个差事便极为兴奋,待禀明了天成道君,便积极地将客房又理了出来让云母住下。白及让他照顾云母后就自行安静地回了屋中,然而云母本是为了和他多待一会儿才想要住下来,结果住是住下来了,却见不到师父,她当然难免失落,连带着神情都有些没精打采,倒让那负责安置她的童子多问了好几声。
另一边,白及回到了屋中,便闭目凝神地打坐。他见不到她这几日有些静不下心,却没想到见到她心中更乱,自不知该如何做,索性强行打坐静心,谁知这一静,居然做了个梦。
梦中之景似是她跑到他面前吐火那日,她冒失在他腿上化了人形,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慌张不已。这一回他却未来得及放她走,理智虽尚存奈何身体先动,遂唇齿交融。
梦境到此处戛然而止,白及蓦一睁眼,徒然清醒,这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依然入夜,脑海中浮现的却仍是梦中之景,一时失神,竟不知所措。
仙人不常做梦,自他成仙之后,白及已许久不曾入过梦境。对他而言,睡在床上不过闭眼凝神休息,打坐度夜常有的事,正因如此,倒不曾想到今日这般短暂的凝神居然会有梦,不曾有防备。
仙人的记忆尚且能自成环境,梦中之境自也分外真实。
为了避嫌,他一向主动避免同云母的人身有肢体上的接触,而梦中她抱起来便如触手可及般温暖柔软,脸上绯红犹如流水照春风,因太过似真,反倒伤神。
偶然得到一梦,竟是徒增许多思虑。
白及略有几分头疼,正皱着眉头思索含义,偏偏这时听到门外传来小小的敲门声,良久,才听到云母的声音在外面谨慎地响起:“……师父,你……”
她大概是接不下去了,在门外考虑措辞。白及一叹,索性主动开口道:“进来。”
下一刻,云母便推门进来,但见她进来,居然换白及愣了愣。
云母习惯在山里乱跑,尤其是来找他时,大概是对他有些畏惧,总是以原型来的,故白及倒是没有想到她今日进来……会是人身。
先前刚做了冒犯的梦便见到云母的本人一模一样的人身,白及多少有些不自在,稍稍一顿,便别开了视线。
云母倒是不觉有哪里不对,反正师父永远都是一个表情,反而是她还没想好措辞就被叫进来,没做好准备,有些局促。
她之前洗沐时就换了人身,在院子里逛了两圈,想想还是想见师父,没怎么多考虑就过来了,也就没有再变回狐形,只是现在当真见了白及的人,云母的心脏突然猛地跳了一下,让她本来就没想什么脑子当即又空了一半。云母也不知是因为洗沐过后身上有热气,只能感到自己的脸忽然就烫了起来,慌乱之间,她在原地呆了半天,终究还是只能恭敬地在白及面前坐下,理了理衣衫,唤道:“师父。”
白及回问:“……何事?”
云母抬眼去看师父,却见白及不知何时闭了眼。他虽然一向不苟言笑,但今日却还皱了眉头,看来却分外正经,云母哪里晓得他是因到处都避不开看她索性不看,只是为自己打扰师父又暗暗觉得懊恼,可既然来了,总不能这样就走。她脑袋里在片刻时间中胡乱了想了许多,最后脱口而出的便是如此——
“师父,虽然你让我下山后去问单阳师兄,可是师兄先前来长安便自有打算。他原先本不必有我相助,若是我问他之后,他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该怎么办?”
云母原先并没有想得这么远,谁知问完她倒是真的担心起来了,不安地眨了眨眼,看着师父。
白及一愣,并未睁眼,但还是回答道:“你之前为他弹了琴时……可有听他说些什么?”
契机既然来了,云母定然是从单阳那里听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只是她并未注意罢了。且既然是她的契机,那么自然要与她有关,定然是唯有她能做之事、唯有她能助之举。
云母闻言,便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道:“当时师兄说,他父母的故友愿意举荐他入朝……他再过几日许是要面圣……莫不是这个?”
“……许是。”
云母自己都说得不确定,白及虽是算出了她契机所在,但也难以助她,想了想,方说:“你契机在此,他契机亦在你,时候到时,自见分晓。”
云母仍旧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不过她大概是明白单阳师兄需要她,就算她没能立刻明白,单阳师兄没有她也没法跨过这个坎,所以总归会有需要她的地方这个意思了。如此一来,云母便稍稍安心,情绪亦有所振作,然而她想要抬头与师父说话时,却见白及依旧闭着眼,似乎是急于打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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