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此话一出,便是白及也隐隐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他肃着脸抿了抿唇,压着声道:“……你可知自荐枕席是什么意思?”
云母呆愣片刻,她脸颊上烧得厉害,也就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但她大概也猜得到自己表白这般仓促,定然是会被拒绝的。想到这里,即使一开始就并未抱什么期待,云母还是不由得感到沮丧,眼眸垂下,肩膀也耷了下来。
看她这般模样,白及心里也不知是何等滋味,只觉得莫名地有些焦躁,却又不忍。他觉得云母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望着她心里就揪得紧,似是有些不由自主。于是待回过神来,他便听自己口中已是道:“……好。”
第107章
“……诶?”
云母一惊,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当即怔怔地睁大了眼,不知所措地望着依旧是淡漠的一张脸的白及。
尽管这事儿是云母自己先提的,不过她其实自己也清楚自己就是脑子坏了一头热,毕竟师父在凡间没了记忆,她无非是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还是个狐妖,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将爱慕说出了口,能被接受才见鬼。她本来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哪儿晓得……
云母一懵,望着白及清冷的脸,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师父他……是不是有点随便……?
原来师父……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云母头脑里一片空白,除了慌乱还有茫然,然而未等她将胡思乱想想出个结果,却见白及已搁了笔,将桌上的东西草草收拾好,自然地净了手。这一套动作做下来不过片刻,紧接着,他就大步走向了云母。
云母听到脚步声,当即胸口一紧,脑子里别的念头都飞空了,只能呆呆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师父。她整个人僵坐在床上,忽然觉得手不是手、腿不是腿,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似的。待白及走到跟前,她的心脏已经跳得快要蹦出胸口,云母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师父是个男子,她从未察觉到师父有这般高、步伐有这般稳,顿时整只狐都不知如何是好。云母紧张万分,乱了半天,索性直接闭了眼睛等。
坐倒是坐得笔直的。
白及看着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的云母,顿了顿,张口道:“……变回狐狸。”
“……诶?为什么?”
云母刚闭了的眼睛这一下就又睁开了,尽管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一向是听师父话的,于是还是乖乖变回了狐狸,然后又往床上一坐,仰头疑惑地看着白及,还下意识地地抖了抖耳朵,眨巴眼睛。
白及却是沉着脸没有回答。原先云母是个女孩子,总要保持些距离,这会儿她变回了狐狸,他总算是可以碰了。于是他先抬手取了原本放在床头的枕头,又去触云母。云母见师父的手伸过来,哪怕现在是个狐儿,终归还存了几分紧张,因此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
结果下一刻,她就被师父推到了原本枕头在的位置。白及将她推到过去换上,摆好,然后重新将枕头随手丢在一边。
“……嗷呜?”
云母就眼睁睁地看着白及将她摆在床头,自己站在床外,接着熟练地放下了青纱帐,就直起身子转身要走。他走了几步,忽然又迟疑地回头看了眼不明状况的云母,顿了顿,低声道:“这种昏话,日后莫要再说了。”
话完,他当真推开门走了。
直到卧室从外面传来了门被关在的声音,云母还僵在床上发懵。她看了看自己在床上的位置,又看了看被随手搁在另一边的枕头,方才意识到她自荐枕席,师父就果真收她当了个枕头。她原先还没个团扇大,这两年长了一些,放在床头当个枕头,倒还是够用的。
但是……
“……嗷?”
她是来当枕头的吗?是来当枕头的吗?!是吗??是吗??
云母“嗷”地一声往床上一趴,她的确是后悔自己急了就乱说话来着,可师父这般待她,反倒让她不晓得自己此时应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为师父并非真的应了她而懊丧了。
……
另一边,白及出了屋子,走了没几步,就撞上匆匆跑来找他的童子。在路上撞见白及,童子还吃惊了一下,道:“郎君,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说完,他又奇怪地探头探脑,问道:“昨天那只小狐狸呢?不在了吗?”
蓦然听到童子提起那只小白狐,白及微微一怔,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地道:“……放了。”
“诶?放了?”
童子闻言一惊,忍不住“啊”了一声,虽说觉得这符合自家郎君的性格,但终究不禁道:“可是……那难得是只白狐呢……”
白及闭口未言。
他明白童子在遗憾什么,前朝大乱之时,各地举兵起义者甚众,结果最后却是“白狐先生”横空出世,辅佐新帝夺得江山,事后却功成身退,不知所踪……可以说是一代传奇。而如今此事才不过过去十数年,自然议论者仍是众多,因那白狐先生身边总是伴着一只通人性懂人言的小白狐狸,白狐如今被奉为吉兆,亦有人觉得白狐先生本就是狐仙化身、文星临世,特意来将天下引向正轨,故而现在也有白狐等同于文星的说法。世间君子若是见了白狐,或是得了白狐的垂青,也是可以说出去吹嘘炫耀的事。
白及一向未曾将这些玄虚的说法放在心上,只是……
想到刚才那狐狸化的姑娘一脸懵懂地坐在他床上、先前还盖着他的被子,她乌发凌乱、眼神迷蒙却不自觉,还红着脸对他说要自荐枕席……
白及一顿,只觉得胸口微微发热,有些被乱了心神。明知对方应当是初晓情爱,就有些口没遮拦,只怕需要学的东西多得很,可他却仍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感到心里乱得厉害。
……但愿她下回,勿要在这般不稳重行事了。
白及在心里叹了口气,却听自家童子已经将狐狸的事抛到脑后,接着道:“对了,郎君,刚才又有人来我们府上递帖子想见你了!你道这回是谁?”
白及一顿,问:“何人?”
童子激动地道:“郎君,是晋王。”
说罢,童子望着白及的目光中,满是敬慕之意。
因现今的天子之所以能夺得天下,与请出了隐世高人白狐先生大有关系,现如今世人皆已与隐世君子相交为荣,王爵公侯等更是要重金聘有名隐士出山为幕宾。白狐先生善棋、善剑、善玄,尤善清谈,故而玄风大起,但凡自诩风流者,无不论道。而上个月他们家郎君路过新君登基时所建的长安第一高台青雀台时,顺手解出了上面留下的十道玄谜,答案竟比当年白狐先生留给帝王的释解还要通透精妙,于是这一整月,他们府中访客都络绎不绝,从名流到名士皆有,都是恭恭敬敬说要见先生的。这一下,可是连王侯都来了!
虽说当日他也在场,晓得白及当真是凑巧看到就随手一解,以郎君的作风,多半想都没怎么想,更没有料及后果,可童子还是替他高兴得很,只觉得郎君的扬名立万的日子可算要到了。
童子自顾自地高兴,哪里晓得他们家的郎君本就是白狐先生的师父、成仙不知多少年的仙君,答得高妙几分本就再正常不过。且白及虽然没了记忆,但心境自成,本也不在意这凡间诸事,对来访者多半打发了事。只是听到这次客人的来头,白及稍稍一顿。
看他这般反应,童子还以为白及是回心转意了,期待地问道:“郎君,这回见吗?”
白及蹙眉,答:“不见。”
童子一愣,还不死心,又问:“当、当真不见?”
“不见。”
白及淡着脸拒了,就不再多说,只道:“今日我去书房。”
事实上,不必白及多说,童子也晓得他是日日待在书房的。童子尽管还在意晋王的事,可终归是白及最为重要,忙问:“郎君你洗漱过没有?要我准备水吗?”
白及今日出来得太早,他都还来不及准备。不过童子熟悉白及的性格,晓得他爱干净得很,是日日都要洗沐的。
但是这日,白及却是摇头道:“不必。”
事实上,因着那小白狐的事,他昨夜根本就没睡,清晨自己便打了水清洗过了。
于是白及便索性直接转身去了书房,只是走到半途,他的步伐又不禁停顿了一瞬——
说来也不知为何,他平日里明明极少离开府中,也鲜与外人相交,自然不曾见过那个什么晋王。可是听童子提起,他却莫名觉得……自己与他,怕是曾有一段渊源。
白及一顿,想想又觉得此事并无头绪,也就不再多想。
他同往常一般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日,可偏今日不同平常,白及总觉得心神不宁,无法集中精神,干脆提早收了笔,整理一番,就准备回屋中。他步子本来很稳,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快了几分,待回到卧室,里头是空荡荡的,一点声息都没有。白及索性直接走向床铺,撩开青帐一看,虽说情景是意料之中,可他仍觉得心里一空……白及抿了抿唇,也不晓得自己是觉得轻松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床榻之上,枕头被端端正正地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小白狐已经走了。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白及本来就没有想将小白狐困在房间里,因此离开时并未锁住门窗,云母被当了枕头以后,心情复杂地自己在白及床上干嚎了半天,总不能真的就这样趴在这里当枕头,所以她见师父不会回来了,就从窗户里跳走了。
云母是回长安来陪师父的,不成想刚开始就出了纰漏,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待在师父这儿了。好在她除了担心师父之外,回长安也是想见母亲和兄长,但因醒来后已从赤霞师姐和观云师兄那里听了些娘和哥哥的消息,晓得他们过得不错,才第一时间先奔去看师父。现在她在师父这里丢脸丢过了,赶紧跑去见娘。
由于壮着胆子自荐枕席了居然还失败,云母刚从师父的院子出来,整只狐都羞恼得很,一张脸热得发烫,幸好有白毛挡着才未露出端倪,但毕竟情绪受了影响,她飞得明显比平时要快,不多时就飞进了之前白玉和山雀夫妇同住的院子,落地化人。云母本想着自己这次回来得这般早,娘和山雀夫妇肯定是都在的,谁知刚踏进院里,她就“咦”了一声。
院子里空荡荡的。
母亲和山雀夫妇的气息都还在,他们肯定没有搬走,只是明明是大清早的,整个院子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云母一愣,正觉得迷惑,忽然就听到背后有人略带惊讶地喊她名字道:“云儿?”
云母下意识地转头,随后便看见白玉正踩着云回来,一整排漂亮的尾巴微微一晃,倒让云母怔了一瞬,觉得娘身后似是拖了整整七条尾巴,但还没等她看清楚,白玉已经轻巧地落了地,转瞬便化作人身。云母脱口而出道:“娘!”
“云儿?当真是云儿?”
白玉本来是满脸的不敢确定,待看清云母脸后,不敢确定又转成了不可置信,急急地迎了上来,捧着女儿的脸上上下下地看来看去,待好不容易看够了,她才感到云母身上此时已是一身仙气。白玉一惊,当即就要后退跪下拜她。
云母被白玉的反应吓到,她哪里敢当真让母亲跪她,赶紧将白玉扶起来,往她怀里一扎,母女俩亲热了好一会儿,人形不大方便,她们不知不觉又双双化了狐形。一大一小两只白狐狸在院子里玩闹了片刻,云母扑住了娘晃来晃去逗她的其中一条尾巴,就这样挂在她尾巴上,奇怪地问道:“娘,姨父和姨母呢?还有娘你这么早……怎么就在外面?”
听到女儿问起这个,白玉似是忽然慌乱了一瞬,将她从尾巴上叼下来就重新变回人形,云母也跟着变回了人形。白玉有些不自然地拢了拢衣襟,道:“你姨父姨母外出访亲了,这阵子都不在。我……我昨夜睡不着,便出去逛了一晚。”
云母“噢”了一声,并未起疑。倒是白玉感觉着云母身上一身的仙气,似是有些失神,连说了好几个“好”字,随后又擦了擦不知何时有些泛红的眼眶,但她又怕云母察觉到她要落泪,慌忙地别过了脸去。
云母渡劫后睡了十几年的事,白玉自然是已从她师兄师姐口中知情了的。正因如此,云母也晓得娘亲这些年来定然是替她担惊受怕,且白玉从小就对她和哥哥说要早日成仙,现在见到她真成仙了,情绪有些激动也正常。待白玉渐渐缓过来,云母不无担心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现在如何了?”
云母问得焦急,上回见面,石英比她还要多一尾。可她渡劫时遭了那般雷劫,云母实在担心与她同胎同生的哥哥会不会有同样的事。
白玉此时虽眼眶还有几分红没那么快消退,但面色已恢复了平静。听云母提起石英,白玉略有几分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们兄妹就晓得合起伙来瞒我。”
闻言,云母当即脸一红,明白了约莫是白玉已经知道了石英在长安城外边当妖王的事。果不其然,她道:“其实只要不耽误修炼,你们要做什么,我又不会拦着。只是英儿……”
说着,白玉垂下眸,眼中流露出极为担忧之色。
“修为姑且不说,他整日与妖物待在一起,心境难免要偏离正轨……你哥哥他现在过得倒是恣意,可是成仙路……我担心他还走不走得了。”
云母听得愣住,娘的口气像是十分担心石英,而且内容涉及到心境……云母抿了抿唇,有些不由自主地跟着娘担心了起来。
因为她实际上也许久未见哥哥,所以云母在家待了个上午,和白玉聊天聊得差不多了,就又自行去城外山里见兄长。
石英的妖宫还在原处,云母寻了一会儿便寻到了位置,一个时辰之后,她便已身在妖王宫中。石英原本化了狐形躺在正殿里休息,见到云母的第一反应也是与白玉差不多的,兄妹俩用狐形互相扑闹了一会儿,石英才化了人形,一掀长袍在他的王座上坐下,看着云母笑道:“妹妹,你可算是成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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