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眨眼就过了数日。
这一日仍旧是白及在书房里写字,云母在旁边坐着。
白及旭照宫时,大多数时候都闷在屋里打坐,但到了凡间,云母每天都能见到师父走来走去的,自然新奇不已,故若是以往她心情好的时候,云母通常会化着狐形乖巧地趴在白及桌案上看他写字或者读书,白及见她感兴趣,也就分她半面书两人一起看,即使有时候云母懒得看书,也会带个松果或者别的什么自己玩。可是今日,她却像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有些蔫耷耷地坐在一侧,低着头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云母这几天注意师父注意得少了,却不知白及单因她在屋内,就已心神不宁至极,尤其是月夕过后,更是如此。白及察觉到她心神不宁,终于还是无心再书写,叹了口气,搁了笔,转身对着云母,唤道:“云儿。”
云母没听见,一时未有反应。
白及只得又唤了一声:“云儿。”
云母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望着白及满脸迷茫之色,待看清师父安静的面容,她一时没晃过神来,险些以为自己是在旭照宫、是在并未下凡的师父面前,顿时一慌,眼神不经意地闪了闪。白及却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微抿了唇,轻声问道:“你有心事?”
他是不大常问他人这类问题的,因此问得有些生涩,话一出口,便感到喉咙发干。
可他察觉到云母异状已不是第一日,总归是在意的。且……今日与平常不同。
白及侧头深深地看了云母的样子,见她神情懵懂,也不知该想的事情想了没想。看她的模样,白及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忘了。
云母未发觉师父目光中别有意味,她自是晓得娘和玄明神君的事不好冒然和师父说,尤其是师父现在还是凡人,故而她与白及眼光一对,心跳一乱,脑海中首先涌上来的便是师父终究将会回天、终究将会想起来的事。此时她与白及那双墨染的黑眸互相对视,只觉得师父虽是下了凡,可眼神总是不变的……待反应过来,云母已听自己问道:“师……郎君,我……我在想若是有人这一世为人,日后再转世,终有一世成仙,发觉过往时光其实相当短暂,昔日情根亦都斩断,再回想起原来的事……他会怎么想?”
云母脸突然一红,终是不敢直接拿实情举例子,更不敢将她或是师父代入,稍稍变化了一下才说出口。但纵使如此,她将话说出口以后还是后悔了,眼见师父皱了皱眉头,她赶忙摇头道:“算、算了,当我没说吧。对、对了,郎君,你听不听琴?之前好像没和你说过,其实我会……啊。”
云母为了掩饰才慌张地转移话题,可是她一把琴取出来,当即就愣了。
昏睡醒来之后各种事情接连不断,接连占住她脑海中的空隙,且她也没有在旭照宫练习,平时又用不上,就没能找到机会取出琴过,结果不小心就将她的琴在渡雷劫时被劈断这回事给忘了。而现在,云母再看到这把琴,不由得懵了一瞬,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断掉的琴弦,紧接着便是巨大的空洞和茫然感涌了上来。
她从学琴起用得便是这一把,是师父赠的。师父送的本就是仙品,按照常理来说不管过多久都是没有必要换的,便是用上千年万年也无妨……再说,师父赠给她的礼物并不多,琴也算一样,她一向心里喜欢,珍惜无比,现在看它从中间断成两截,居然无所适从。
白及原先在想云母问得问题,他并不解其意,只是隐约感到这个问题后藏着她的忧虑之心,这才蹙眉。不过未等他答,就见云母取出一把断琴来,她的神情着实令人担心,白及一怔,竟觉得这把琴也隐隐有点眼熟。他说不出这种感觉是个所以然来,但见云儿如此,他也就无心再想答案,索性顺着本心所言。白及定了定神,凝视着她,忽然回答道:“……情断,续上便是。”
云母闻言愣住,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白及,谁知正对上白及沉静的双眼。云母失神了片刻,还没等她想清楚师父这句话接得是她先前的问题,还是因看到她的断琴才出声安慰,便听白及淡着一张脸又道:“……今日一月之约期满,你到现在都未拒我,我便当你应了。”
话完,不等云母反应,白及便扳了她的下巴,俯身低头,吻了上去。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云母这阵子脑子不够用,故而整个脑袋都不好使了许多,她甚至都还没一字一字理解白及话里的意思,师父修长的睫毛便已逼到了眼前。下一瞬间,她便感到唇上一软,脑海里“轰”得一声炸开,顷刻间一片空白。
白及这阵子被憋得有些狠了,他外表清冷看不出什么,可实际上每天望着云母心里波滚浪涌,日日都是忍着。他见她蹙眉,便想她可是觉得后悔了;他见她发呆,便想她是否觉得同他在一起无聊了;哪怕是见她无缘无故地笑着,白及都要担心一瞬她可是在外面碰到了比他有趣的人。他的心绪随着她一颦一笑起起伏伏,几次甚至都有些后悔他为何要提那个一月之期,好不容易熬到,终是松了口气。
白及也知自己之举多少有点先斩后奏的意味,因此行得略有几分紧张。待他感到被他亲吻的小狐狸虽是颤了颤,但并没有挣扎,便试探地抓了对方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让她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侧坐在他腿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抱住,埋头加深了这个吻。
过了许久,白及才将怀里的女孩子松开。云母整只狐都还懵着,她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双眼湿润,眨了眨眼,呆呆地望着他。云母明显还没回过神,脸上却在一寸一寸地变红。白及见她如此,索性什么都没说,直接第二次俯身吻了下去。
“……呜。”
云母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不觉发出小声的呜咽。只是白及并未给她躲闪的机会,两人贴得近,仿佛是彼此被彼此的袖子掩着。他轻轻地咬了咬云母的唇,暗示性地让她开口。云母到底年纪小,胆子也小,生涩得不行,她先前明明勇气还挺足的,这个时候却整个人都胆怯地蜷缩了起来,相当被动,全然接受入侵,被对方开导着、引着,不像狐狸,倒像被逼到角落里的仓鼠。因她调整不了呼吸,两颊不久就漫上了青涩温柔的霞绯色,气息和心跳皆乱。云母被吻得身体后倾,不得不愈发用力地搂住白及的脖子,生怕手一松就掉下去了。
待两人分开,已是良久之后。云母望着师父的眼睛,脑子里还是懵着的,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巨大的喜悦冲傻了。这个时候她才渐渐明白刚才那番话是师父答应她的意思,尽管云母完全不晓得明明是她表得白、是她塞得情诗,为什么师父却把话说得像是他一直在等她的答案一样,可她仍然忽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有点晕乎乎的。
“师……郎、郎君,你这算是喜欢我的意思吗?”
惊喜来得太快,不真实感也紧随着来了,尤其是云母最近遇到的事情着实有点多,不禁不确定地问道。
只是她问完也觉得自己傻气,顿时觉得脸上烫得更厉害了。白及却是微微蹙了蹙眉头,道:“……为什么这么问?”
云母答不上来,只是心口滚烫,她摇了摇头,突然又不想知道答案了。
白及却是心中微动,之前为了让云母好好想清楚,他的确没有将自己的感情说得很明白。他本以为不必说得太清楚,可是看这狐狸的样子,又怕她真的不懂,便顿了顿,侧头在她耳边沉声道:“是,我心悦你。”
听到师父的声音,云母一下心就软化了,脸也烫得厉害。她在师父腿上局促地磨蹭了一会儿,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仰头去亲他下巴,亲了两口见师父没躲着,这才闭上眼去亲嘴唇,亲了一下就飞快地缩回来躲到师父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明明认真算起来的话,这绝对算不上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可云母莫名觉得害羞得不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紧张。
白及被她那几下亲得心痒,可感到云母低头钻进来,便自然地将她揽住护住。云母其实这会儿仍然没什么真实感,可她也不想再想更多了,干脆蹭了蹭师父胸口,努力将胸口隐隐的那点不安摒除,满足地闭上眼睛。
毕竟是心意互通的第一日,两人分明都还青涩,都有点想不出来应该说点什么,却搂在一起厮磨了许久。接下来几日云母又重新高兴起来,她性格里那点给点阳光就能乐观起来的狐狸天性在这段时间重新爆发了出来,明明她担心的事一件都没解决,可云母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一切都会好的,暂时把烦恼全忘了,跑来找师父找得愈发勤快。
云母蹦跶得欢快,白及自是日日等她的,有时在院中,有时在书房。他日子原本过得单调,除了看书就是写字,近日却忽然不同起来,看着那只白狐狸蹦蹦跳跳地从门口窜进来,他便有春风乍来之感,只觉得胸口的冰雪尽数融了春水,真是恨不得日夜将她捧在掌心还怕捂化了,心头胀疼暂且不论,情绪却是昂扬的。
这日云母来找师父,白及便带了她在院中练字。近日虽然凡间天气渐凉,可这天天气却明媚得很,阳光还有几分温暖,故白及在院中布了桌案,铺了宣纸,握了云母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
云母原型人形都能写字,狐形叼着笔写得惨不忍睹,人形拿手写却还可以。白及还在收绸条阶段就发觉她写字稍欠火候,但颇有灵气,因此有意纠正她,现在有了时间就亲自教云母,顺便让她背背书,免得下次再闹笑话。
白及没有明说,可云母还是从他话语和神情里感觉出点意思来,当即脸就红了,忍不住辩解道:“我又不是不知道意思不合适,实在是没有合适的可以抄了……”
说到这里,她不禁觉得委屈了几分,肩膀都塌了,垂首道:“你就不能早点出来抓我嘛?”
白及:……
他本就不是善于窥探他人心思之人,且那阵子云母塞了绸条就跑,白及只道要顺着她的意愿来,哪里想得到要去抓她。可云母此时分明不是狐形,却看起来耳朵和尾巴都要垂下来了,十分可怜的样子,白及唯有叹了口气,轻声道:“抱歉。”
云母闻言一愣,她其实也就想要扭捏一下,并没有真想要师父道歉,真听白及如此说,她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自己任性过了。云母低着头,轻轻抿了抿唇,然后便从白及掌心里抽了自己握笔的手,一言不发地在他怀里转过身,双手抱住他的腰,脑袋往他怀里一埋,歉意地蹭了蹭。
白及呼吸一窒,哪里会有心情责怪她。他索性也松了笔,抬袖将云母搂入怀中,轻轻捧了她的脸浅吻,低头与她亲昵。这阵子这小狐狸简直将他当狐狸洞钻,一不留神就在怀里了……说来也奇怪,看云母的模样,两人明明应该是差不多大,顶多他虚长一两岁,事实上白及也问过,当时云母自己纠结了一会儿,答得也是她应该还可以算十九……可偏偏白及却始终平白就觉得自己要比她年长许多,结果云母一撒娇他心就软了,奈何不得,只能任凭她高兴。
云母果真蹭得很高兴,没放出来的尾巴也重新开始拼命摇了。她以前蹭师父多半要含蓄一点用狐形蹭,现在却发现了人形蹭的好处——接触面积大不说,运气好还能被师父亲两口。她喜欢他身上的檀香味,所以靠在他胸口会觉得很舒服,即便就这样在上面睡一觉她也是非常愿意的……这些日子她发觉师父并不介意她撒娇,云母干脆就放开了顺心意而为,一抱着就根本不想松手,今日亦是如此……不过,她闭着眼满足地还没蹭一会儿,忽然感觉到什么,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有些犹豫地直起身子。
“……怎么了?”
白及本来抱着她虽有几分无奈的神情,可却不是不愿意抱的,看云母突然露出异状,一顿,疑惑地问道。
云母迟疑地摇摇头,道:“没事,就是……”
她略一定神,闭了闭眼,确定心里的呼唤声还在,才说:“郎君,好像有人来找我,我出去一下。”
说着,她有些遗憾地松了白及的腰,从师父怀里出来,理了理衣衫,这才疑惑地往外走。因为她一直窝在白及身上,一出来就觉得空气凉了许多,不觉缩了缩。云母隐匿身形从正门走到院子外,守门的童子自顾自地打着哈欠,完全没看见她,不过除了云母之外,他没看见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
白及院子外,直挺挺地立着一个身着甲胄、头戴头盔、腰间佩剑的仙人,他外表约是中年人模样,蓄着胡子,眉头紧锁,神情看起来颇为威严。见从院子里出来的是云母这一个年纪小、飞升不久又生得貌美的仙女,他似是也怔了一瞬,方才回过神来。
云母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天将。看到对方的模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心头一紧,想到她娘和玄明神君的事,云母的视线心虚地闪了闪,只是她飞升得晚,对方又是天庭的将仙,理应由她先打招呼。云母定了定神,方才紧张地与对方互相见礼,随后问道:“不知将军唤我……有什么事吗?”
云母先前就是在院里感到外头有人唤召,这才出来的。她在旭照宫里学习的时候听师兄师姐讲到过这类事,但她还是第一次碰到,故而一开始不是很确定,直到看到外面的天将,才终于定了。
神仙尽管可以在凡间任意来去,可若是一座院子里有别的神仙,就不好冒然进去碰面,总要将对方唤出来才显得礼貌,也能让彼此双方都有个心理准备。
只是云母面对着天将不安,目光就有点躲闪。
天将其实并非为玄明之事而来,但他一开始感到如此一个凡人院中莫名其妙有仙子就已觉得怪异,看云母神情异样,反倒在意起来,于是皱了皱眉,问:“仙子,这院中住得是何人?你为何会在此?”
说着,天将一顿。虽说神仙的样貌与岁数没什么关系,可从云母身上的仙气和她脸上的表情就能分辨出是个成仙不久、年龄当真不大的,如此一想,天将又生了几分长辈的心思,觉得自己语气可能重了些,转为提醒道:“你成仙不久许是对天界的规矩还不大懂,你既已脱离凡道行升天之路,还是少与凡人再有瓜葛得好……尤其是男女之情有违天规,万不能生,否则若是让天帝知道,我下次见到仙子,只怕……”
云母听到这里就晓得天将误会……或许也没误会。她脸一红,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这院里住得是我师父白及仙君,并非是凡人。只是他近日下凡历劫,才被天道敛了仙气,所以我……我……”
云母终是不好意思说出实情,只得赤着脸掩饰道:“我是担心师父,下来陪他的……”
云母越说越小声,生怕被戳穿了,慌张得很。只是那天将听完怔了一下,白及仙君大劫引来降神雷的事是天帝在群仙宴上说的,因此天界的神仙知道得不少,若是他还下凡历劫了,倒是对得上,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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