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小姑娘要是下手没个轻重,这古董就真得毁了。”
“……”
其实程先生心里的想法也和围观群众一样,他虽然知道文物修复,但并不清楚到底能修复到什么程度。再者,让这个小姑娘来做修复,那绝对是他疯了才会同意这样的事情。这姑娘的年纪瞧着不过和他女儿差不多大,他女儿今天还去上小提琴课了呢。实在没办法把文物修复这种复杂的东西和眼前这个小姑娘联系起来。
“俞警官,你别诓我,我女儿也跟她差不多大,这岁数还在学校专心念书,学乐器特长呢。让一个小姑娘来给我修文物,这事情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点?她才几岁,碰过多少古董?简直是天方夜谭嘛,你这样,我宁可去找个年纪大点的师傅。”他说是这样说,但最后一句话纯熟是没底的事情,他是知道这方面技术好的师傅根本不是那么好找的。
其实,真正文物修复师更不会相信这个小姑娘真的能做到“破镜重圆”。
单单是普通的文物修复工作者,需要掌握的学科就涉及到历史、考古、化学、金属工艺、绘画、书法等等,还要掌握铸造、鎏金、电焊、雕刻等三十余项技艺,文物类别不同,涉及的相关技艺也不同,没有十几二十几年积累,根本无法干这行。
大多文物修复师都是专精一项,其他类别虽然都懂些,但基本技艺平平。
所以这行极少极少有全才的出现,可以说,几乎没有。
但很不巧,魏佳音就是这样一个全才。
只不过现在还藏在这个小城市里无人知晓。
其实专精于某项的天才是有的,比如如今在故宫任职的青铜器修复大师的贾文州先生,师承“古铜张”派,自小接触各种青铜器,十七岁就开始独立修复国家级文物,同魏佳音如今的年纪一样,只不过她没有贾文州那么好的机遇罢了,而且,所谋不同。
魏佳音对于程先生的反应见怪不怪,他要是真的立刻一口答应下来才奇怪呢。
不过让他相信的方法多得是。
她之所以愿意管这档子事,也是实在看不过去这铜镜就这么碎在地上没人管,这位程先生又是真心心疼自己的物件,俞叔叔又拜托了她,能帮一把,她自然是愿意的。
“程先生,这姑娘能力我是信得过的,我替她担保,可以吗?我知道您真的舍不得这件古董,事已自此,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试试,说不定有转机呢?否则的话,程先生您把这些碎片收回去,然后呢?”俞警官苦口婆心地劝道,“程先生,我这个人,没准数的事情,是不会随便承诺别人的,这小姑娘虽然年纪小,本事不小,您也知道有些本事是家传的,说不定真有办法。”
其实俞警官并不知道魏佳音的办法,但他清楚她能够做到就行。
那个搬家公司的小陈也凑过来说:“程先生,要不,您试试吧,我也知道您现在很难过,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想的。要是,真不行……我还是照价赔给您!”
程先生皱眉,他刚刚是在气头上,来不及想那么多。现在呢,他的脑子有点乱,的确,有法子试一试总比就这么算了好,可是,交给一个小姑娘他怎么放心,那他还不如去外头找,但事实是,外头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还指不定给你修复成什么样子。
说到底还是,他信不过这么一个小姑娘!
不说他信不过,现场随便拉出一个围观群众来,肯定也摇摇头说,我不信。
他思衬的档口儿,魏佳音已经走到那堆碎片旁,戴上手套,蹲身将碎片一片片小心地拾起放回囊匣。
“你在干嘛?!”
程先生看到她在拣碎片,快步走过来喊道。
“拣碎片,这么一直曝露在外头总是不好的。”魏佳音镇定地回答。
“……我知道。”
程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着。
“这铜镜已经修过一次了吧。”
“?”程先生愣了一下。
“是的,你怎么知道?”
“有些断面有胶粘过的痕迹,不过,修地不怎么样。用的应该是一些廉价有机胶,类似硝酸纤维素这种室温快干胶,短时能粘合,时间长了是会老化剥落的。”
这句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程先生没说话,也没拦着她拣碎片。
魏佳音将所有碎片都拣完,盖上囊匣,起身对程先生说:“您是不是把这铜镜放在了什么墙角旮旯湿度大的地方?”
程先生被哽了一下,语气也弱了几分:“呃,是的,我没注意……因为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就藏着,我很喜欢这枚铜镜。”
“程先生刚玩收藏没多久吧。”魏佳音无奈道。
“嗯。”
不过魏佳音下一句话就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程先生您玩收藏没多久,或者收藏这件铜镜的时间也不长,但是这件铜镜表面的有害锈碱式氯化铜已经有点过度扩散蔓延,唔,就是那种淡绿色的粉状锈,您应该也明白是什么。”魏佳音顿了顿,瞧见程先生有点讶异的神色,继续道:
“虽然青铜器被腐蚀后生成青铜锈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被视作它的艺术效果,但是过犹不及,如果是性质稳定如绿色的碱式碳酸铜之类的腐蚀产物的话倒是没关系。但是这种有害锈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那么整件青铜器最终会全部转化成这种粉状锈碱式氯化铜而彻底损毁。一般来说,在相对湿度为35%以下的环境,很少形成碱式氯化铜,您这种……相信不用我再说了吧,你一定是把它放在了过于潮湿的环境。”
想想现实里一些生锈最终化为粉末的东西,相信程先生已经可以看到魏佳音给他描绘的恐怖画面。
虽然青铜器的艺术价值有一部分在于它漂亮的锈色,但这种“有害锈”一旦过度扩散蔓延,就会变成一件让人无比恐惧的事情。
现在没到南方的梅雨季节还好些,要是他收着这铜镜到梅雨季节,估计真要到锈到难以下手的地步。一旦相对湿度达到58%,24小时就可以形成碱式氯化铜,再往上推,相对湿度达到95%的环境里,2小时后即可形成这种粉状锈。
程先生有些讶异,这种深度讲究原理的知识,很少人会知道地这么清楚,大多都明白个结论而已。所以说,这就是专业与非专业的差距,有时候一点事情上就能完完全全看出来,内行和外行的差别。
程先生被魏佳音这么一个小姑娘平静的叙述说地有点脸红,自己好心却办了坏事,“那个,我的确没做好功课。”
“诶……”
说着,他又自己叹了口气。
被一个小姑娘指出错误的确有点没面子,可她说的却都是对的,程先生还是能听明白她所说的话。当然,程先生心里现下想地更多是的,想不到姑娘好像真的懂得挺多东西,还挺专业的,说得也的确很有道理,似乎拿给她修复的话,说不定真的有点希望?
他心里的天平终于偏向了一些。
俞警官在后头偷偷给魏佳音比了个大拇指。
魏佳音浅浅一笑,刚要转头,又撞上秦朗的目光,这厮非常果断对她扬起一个无比耀眼的笑容。
魏佳音:……
简直苏到让人想要捂脸。
还让不让人严肃点了?
此时围观群众对魏佳音的怀疑终于少了一些。
其实魏佳音讲的还是挺通俗的,但是有些涉及相关专业的,也只有行内人听了就清楚。
“这小姑娘好像还真有两把刷子。”
“小小年纪还真挺厉害,真是人不可貌相!”
“肚子里有墨水就是不一样,虽然我也知道点,但要我像她这样把道理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还真不行,也没这份眼力啊。”
……
不过路人怎么说终归是不重要的。
魏佳音继续对程先生说:“如果程先生想要补救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交给你?”
程先生不确定地问,他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嗯。”魏佳音点头,“该保证的,我们都保证过了,现在就剩程先生您一句话。”
“这……”
程先生眉间微皱,低头考虑。
“您愿意的话,破镜重圆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这不是给我画大饼嘛。”程先生苦笑道。
魏佳音微微耸肩:“也不一定是画大饼。”
程先生现在对待她的态度倒是比刚才好多了,也有点相信她是有本事的。只是,理论和动手是两码事,君不见那些文物鉴定师说来头头是道,但真让他们做什么文物修复,断是不可能的事情,光是想想把一堆摔地看不出形状的碎片复原到原样,还是错一步都不行的文物,想想都是让人头皮发麻,觉得麻烦的事情。
到底要不要赌一赌呢?
除了这小姑娘,他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修复师,就这么碎着,他又不甘心,似乎怎么想都觉得,抓紧这个机会试试,都比拒绝好。
他心里的顾虑,说到底还是不相信这姑娘的能力,何况古董这东西,没有十成把握,修不好还不如不修,可不是修不好就能立马回炉重造的,根本没有那么多让你纠错重来的机会,反倒是把古董给彻底毁地更严重了。
所以他要么不修,要么交给魏佳音。
现在的问题就是,他对这小姑娘的能力存在怀疑。
程先生咬了咬牙,终于把话说出了口:
“那好吧,我就把这个交给你,不过,可以尽快吗?最好今天就能完成。如果你能把这个铜镜修复成原样,我也不要这位小哥完全照价赔偿。”说出这番话,程先生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提了一些条件,也有些赌一赌的心思在里头。
毕竟他实在没底,所以提出一天这个条件,要是她只是随口说说的话,或许就会知难而退。
魏佳音闻言微微挑眉,神色略变:“程先生,您这要求倒是……”
“强人所难?”
文物修复之所以人才凋零,和它需要十分漫长的时间来学习是分不开的,进这一行,必须要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并且要有极致的耐心,光是练习一件物品可能就要花去一个星期、一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再等到真正上手文物的时候,一件文物修复一年也是家常便饭,更大型些的,比如佛像、壁画,修复个三五年都有可能。除非是一些小问题,可以进行简单处理,一天足矣。但现在,很明显,想要破镜重圆,达到高度还原修复,还只有一天时间,哪怕对于许多现役水平一般的文物修复师来说,都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第3章 忐忑(修)
所谓难度也不过是对普通的文物修复师而言。
对于很多业内人来说,要完美完成这样的任务可能也是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魏佳音只是有点意外这位程先生会提这样的要求罢了,看来还是对她有点不放心呢。但碰到这种事情,魏佳音往往会以实际行动证明给质疑的人看。
光说不做假把式嘛。
她还是明白程先生的顾虑的。
连俞警官听着程先生提出的条件,都替魏佳音担心:“丫头,实在不行,就算了。”
程先生仔细觑着魏佳音的神色,却始终瞧不明白,见她半天没吭声,心底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总之,人就是这么复杂又矛盾的生物。
“小姑娘,你不必跟我争这一口气的,叔叔已经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但这条件,我已经提地有些苛刻了。”
“如果不行的话,就算……”
“那就算了。”魏佳音忽地一笑,利落地回道。
“诶?”
她浅浅一笑:“程先生如果实在信不过我,那我再强人所难也不好,我还废这工夫做白工,吃力不讨好。我理解您的想法,交给我的确让人有些不放心,那我也不强求,咱们这行也讲究个缘分嘛。”
“这……”程先生被噎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她回地太出乎意料又反转地太干脆的缘故,程先生反倒愣了,有些害臊地红起了脸,人家的确是好心帮忙,自己反倒是推三阻四。虽然站在他的角度,也能够理解他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被修到更糟糕的地步,要么就不修。
其实经过刚刚的事情,程先生心里的天平向魏佳音倾斜了不少。
但人的心理有时候就很奇怪,刚才魏佳音主动帮忙的时候,他犹豫不决,现在她突然干脆地放话说算了,程先生反倒又起了后悔的心思,天平反而越来越倒向她,总觉得要是真的放过这个机会,他会后悔的。
“等一下——”
他突然喊道。
程先生咬咬牙,“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真是抱歉,小姑娘,我信你一回。这铜镜,就交给你了。该付的费用我还是会给你的,希望我真的不是所托非人。”他微微摇了摇头说。
早这样不就完事了?
魏佳音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刚才是一码事,现在形势变了又是另一码事。
不过刚才她那话也不是唬程先生的,是认真的,他实在不愿意,那她也绝对不会勉强。但事实证明,人心就是这么奇怪,你不上赶着的时候,他反倒开始怕自己失去的是一个好机会。
“不会让您失望的,凡事也要往好的地方想嘛。”
“好吧。”程先生笑地有点无奈。
见事情暂时有了个着落,俞警官就招呼围观群众散了,该干嘛干嘛去,该回家吃饭的就回家吃饭去。围聚的人群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开,要是有可能的话,他们倒是想围观这小姑娘如何“破镜重圆”,但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场就只剩下俞警官,两位当事人,以及魏佳音、秦朗还有阿林。
“小姑娘,你准备拿到哪儿去做修复?”程先生走上前来关心地问道。
“凤城博物馆,那边有个文物修复室。”
程先生闻言,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下了些,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室,那代表这事情还是有点靠谱的吧。而且博物馆有专业人员在,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也可以及时帮忙,必要时还能代替小姑娘接手,想着,程先生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静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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