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那神医揭下人皮面具,竟是他那本来被杀的夫人,拿着刀在他面前比划:“小杂种,长得倒像你那倒霉的婊子娘,不知廉耻爬了夫君的床,活该被丢去乱葬岗喂狼。”
掌门一脸冷漠,拿起夙沙无殃随身带着的画轴道:“莫把他弄死了,此子能短短半年内康复,甚至功力压我一头,必然有奇遇在身。待我看看你这绝世秘籍……”
哪知一打开,那画轴里并非什么绝世秘籍,只不过是一个嫁娘饮鸩而亡前的画面。
——是阿瓷。
——世上从来没有人待你真心过,除了阿瓷。
——阿瓷是喜欢你的,她就算是走了,日日夜夜,还会回到梦里找你。
——然后到天亮时,请你一杯黄泉酒,和她一道走……
深牢里的幻象终于深种在心底,而那没有心肝的生父不解,只当是自己受了骗,恼羞成怒将那画像在他面前撕了个粉碎,掐着他的脖子大骂——
“秘籍在哪儿!那密信上说分明有秘籍的!”
带刺的钢索勒进皮肉里,血染了衣衫,恨染了瞳孔,看着自己的毒人幽幽在生父背后出现,夙沙无殃的笑越发疯狂。
“好啊……好,我就知道,还是阿瓷最好……那些不喜欢我的人,只配做毒人……”
过了一整夜,待到次日清晨时,叶扶摇执着一柄竹伞来找他,与之前还带着三分妖异的模样不同,见到夙沙无殃的同时,他已是满身诓人般的清净气态,眼里的情绪也再无了爱恨。
“吃……多吃点,吃干净,别让我看到。”
用了一整夜,昨夜自以为得逞的生父,今日新做的毒人眼下两行血泪痕迹未干,却无法违抗主人,在主人轻声慢哄间,捡起地上零碎的夫人残尸,一点点啃食吃光。
而夙沙无殃,却在一点点将那撕碎的画卷拼起来,待拼到最后一块时,山风掠过,将那满地的画卷又一次吹散了……
夙沙无殃捏着手上最后一片画纸,呆呆地问叶扶摇:“阿瓷呢?”
叶扶摇淡淡道:“她死了。”
“你杀了我吧,我想去找她。”
“不,你要活到见到她的时候,然后和她一起死。”
“为什么?”
“因为我和她有约,三生不见,便是过奈何桥,也要晚她十年。”
……
——你要活到见到她的时候,和她一起死。
身侧毒人厮杀的乱响里,夙沙无殃穿过人群看向陆栖鸾,她的面貌分明与叶扶摇画上的分毫无差,却是那般冷硬的心肠。
……她或许会待人极好,却绝不会是他。
叶扶摇,你想我杀了她吗?现在你还和之前一样定得下心,让我杀了她吗?
怀着某种微妙的恶意,夙沙无殃捏碎了手中铃铛。
“我怎舍得留你一个人在世上,让他如折磨我一般折磨你……”
无声呢喃间,铜铃碎裂,四下十殿阎罗,发出慑人的咆哮,速度爆提,竟将身边的人都掀飞了去,像是嗅见陆栖鸾身上留下的某种秘香,疯了般冲来。
“他不要命了,保护臬阳公!保护陆侯!”
护卫们持盾冲来,却无济于事,那盾牌像是纸糊的一般被十殿阎罗撕开来,一时间人仰马翻。
“送公爷走!”
陆栖鸾如是下了命令后,也知道这十殿阎罗是朝自己来的,往相反的方向撤了没两步,本来在和十殿阎罗缠斗的苏阆然突然扫开了对手,抓着她跳至窗外,随后有跃上墙头。
“是杀是伤?”
陆栖鸾道:“可留得了活口?”
苏阆然道:“伤,我九死一生,杀,他十死无生。”
“……随你。”
得了陆栖鸾点头,那十殿阎罗也追了来,苏阆然神色一冷,抓起误射在房檐上的一把羽箭踩着第一个毒人的肩头冲了回去,扬手把那羽箭从毒人后脑捅了进去,带着满箭尖毒血拔出来,全数朝夙沙无殃一掷。
时值暗夜,夙沙无殃无暇他顾,只来得及闪过致命处,刚要让毒人继续追,左肩处便是一痛。
他自己炼制的毒人,配的毒,自然知道个中的麻烦,虽有抗毒之物,可眼下状况,哪里容得他解毒。
“拿下此贼!”
侍卫们高呼,眼看着钢刀快要架上他脖颈时,远处便传来一阵海潮般的埙声。
陆栖鸾脸色变了,连忙按住耳朵,那埙声初听时无甚奇异,待至第二波时,便仿若鬼啸声在脑海深处轰然炸响,所有人眼前俱是一黑。
所幸那埙声虽厉害,三五息过后人便有了知觉,待眼前再度清明时,只看见苏阆然四下倒着半死不活的毒人。
陆栖鸾本来想从墙上跳下来,一看聂府的墙修了一丈五,顿时有点虚,问道:“被救走了?”
苏阆然道:“我的刀扎在他背后,不清楚。”
陆栖鸾愣道:“……你不是也被魔音穿脑了吗?”
苏阆然走过去伸手接她:“我是第二次听了,能挺得住。”
哦。
趁地上的人还没全醒过来,陆栖鸾赶紧跳下去,一路奔向臬阳公拱手道:“公爷来得及时,请公爷速速发兵接应山阳关。”
臬阳公虽然年事已高,却比旁边的侍卫更早醒过神来,闻言道:“无妨,你既然有布置在先,要引西秦大军入关聚而歼之,聂言再不知道怎么做,就不是聂家亲生的了。”
……
京城变故同时,七百里之外的山阳关,正火光冲天。
“中计了!是空城!楚民早就撤光了,关里的人都是楚兵假扮的!”
一片硝石火海里,七万秦兵入关,却只有三万杀出,可刚刚踏出山阳关关隘,却并未见到接应的西秦军队,触目所见,却是本该在东海之滨抵抗南夷入侵的聂言部。
世家的贵子,如今披甲上阵,看着西秦来犯之人,徐徐拔剑——
“谁让你们走的,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粮食,烧我们的城……给爷赔钱!”
第130章 谢公今安在
“哥, 你撑着点!找到封骨师的人,我们就得救了!”
暗夜急奔,相邻的街道上, 到处都是官兵巡街,不时有满身是箭的毒人冲出,又被官兵的钢网困住, 压在地上受乱刀砍碎。
前后皆是追兵, 花幺幺强忍心口创痛, 扶着兄长一路惊险地到了城门口。
南城门少有人来, 花幺幺到时, 易门之人仍留了两三个,正准备关城门。只是时间不多,若等到南城门换岗,他们势必要暴露。
“花三娘, 马只剩下有一匹,你兄长沉重, 这……”
花幺幺把她兄长放上马背, 接过递来的双匕, 看了一眼靠近的火把道:“没事,你们先走, 我来断后!”
“那你当心!”
易门之人也不啰嗦, 带上其兄便出了城门,只是花幺幺也正要出城时,城墙上守卫便发现了角门被开, 大叫不已——
“有贼人开了城门!放箭!!”
一轮箭雨落下,逼得花幺幺不得不飞身撤回城中,此刻身后的追兵也已发现她了。
“抓住这假扮陆侯的女贼!”
花幺幺旋身便跃上房顶:“抓我?想得美。”
只是她虽然身形灵巧,但城门附近房屋稀疏,城墙上的守卫见她跑远,竟直接拿出了弓弩,十来架弓弩齐射之下,她虽然避开了大多数,也被射穿了腹部,闷哼一声滚下墙头。
街上的雁云卫乌压压地逼仄过来,有人喊道——
“格杀勿论!”
钢刀欲下时,一道白衣身影从军队中挣出,拦在钢刀之前喝断:“留活口!此贼是我刑部重犯!”
周围士兵连忙收刀,有人皱眉问道:“陆侍郎,怎会追过来?”
陆池冰像是跑了很久,气海未喘匀,道:“你们既然是雁云卫,难道不想为苏统领洗清高赤崖一案的冤屈吗?此女就与那案子有关,杀了她,苏统领就洗不清了!”
周围的雁云卫闻言,当即收刀道:“既然陆侍郎有此言,那就请陆侍郎处置吧。”
言罢,差人把花幺幺捆上,旁边的侍卫问道:“此女既假扮陆侯,脸上必有人皮面具,可要揭掉?”
“……”
花幺幺一对上陆池冰的视线,一咬牙便要往旁侧的刀上撞,却又被身后的军士死死按住。
“罢了,先带回刑部关好,你们便回去听陆侯差遣吧。”
刑部离此不远,花幺幺一路无言,直至被带去了刑部大牢,有人给他换上了锁链,正要为她上药止血时,她又把药打翻了。
“啧,一个贼人,脾气还挺大……”上药的医女摇了摇头,提起药匣,出了牢房便看见陆池冰站在外面,忙躬身道:“陆大人,此贼意欲寻死。”
“把药给我,你下去吧。”
“可这犯人伤人……”
“没事。”
陆池冰拿着药在牢门外站了片刻,开了牢门走进去,沉默良久,还是开口唤道:“花姑娘。”
花幺幺颤动了一下,闭着眼哑声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以为我会多一个家人,自然要上心些。”
“……现在晚了。”
陆池冰把药给她敷上,道:“是晚了,罪在你行差踏错,也怪我没能早点察觉。”
花幺幺道:“各为其主而已,我是西秦人,不为主做事,连明天都活不过。”
陆池冰道:“除了假扮陆栖鸾操纵朝政,高赤崖也是你所杀?”
“是。”
陆池冰默然,道:“花姑娘,你不该如此。”
花幺幺摇了摇头道:“做第一步的时候,后果我也就想到了,你还愿意与我说话,我也没什么怨言,只想知道我师父如今可还活着?”
“你若说是易门招阴师,他重伤被救走,已命不久矣。”陆池冰见她神色一暗,道,“我听闻西秦招阴师残忍好杀,我不解你为何这般听他的话。”
伤处流血止住,花幺幺伤势一缓,道:“我本是有兄妹三人,曾被西秦妖人所掳,意图剖取五脏炼丹,长姐被杀时,师父便来了,为我们把那妖人杀了,取出五脏为长姐安上……长姐不死不活多年,全靠师父施恩相救,我无法违抗他。”
“那即是说,你不是心甘情愿做这些事?”
“不必为我找借口,你一家皆在东楚为臣,难道会为我一个偶遇的罪人寻死?”
陆池冰盘膝坐下,道:“你说的对,我不能徇私。当年我卷入科举舞弊一案,为人所害,当时若家姐得过且过,好歹还落得一出良缘,是为了我才斩断姻缘,现在轮到我也是一样。你乃从犯,我会尽力为你免死流放,至于其他,我只能说抱歉了。”
花幺幺目光黯然,道:“如此也好,我害你良多,替我向陆侯道一声罪……还有,我曾暗地里听说过,天演师能演算天下,唯一算不到的就是陆侯,一旦我师父过世,无人替天演师遮掩天命,势必要对陆侯下手,万望谨记。”
陆池冰动容,起身拱手道:“多谢警醒。”
“陆大人。”见他转身要走,花幺幺叫住了他,惨然一笑,道:“若……若我中秋夜是答应你,你会容情吗?”
疼,谁不疼,人间最难是情苦。
陆池冰不知道陆栖鸾那么多回是怎么忍下来的,他只觉熬骨寸寸,皆是折磨。饶是如此,也不免想那千里疆土,尽是黎庶哀声,有的是比人间情爱伤人深。
“世道浮沉,不容私情,今后你我若山水不见,请各自珍重。”
……
殷函是被两道急报吵醒的。
第一封急报来时,月亮还挂在天心,她还在龙榻上抱着枕头睡得正熟,窗外便有太监尖着嗓子通传说山阳关遭袭,秦兵顺着商路杀入关中。
她一下子醒了,殿里的宫人也慌乱着到找龙袍帮她更衣,岂料收拾停当,刚一踏出殿门,又有太监来,这次比刚刚叫得更急——
“陛下、陛下!”
“又怎么了?山阳关挡不住了?”
“不、山阳关大捷!大捷啊!聂太保率军奇袭山阳关,西秦十万大军有进无出啊!”
……什么什么?
其实还没怎么睡醒的殷函觉得她被逗了,接着又是一连串炸人的消息把她轰得晕头转向。
“吊祭臬阳公的王公大臣差点被围杀了,好在雁云卫来得快把人都救回来了!”
“这两月来东沧侯竟是西秦人假扮的!”
“臬阳公没死!”
殷函一脸懵逼地到了御书房,见到陆栖鸾在那儿在等着她,帝王仪态险些没崩住。
“陛下恕罪,臣回来了。”
陆栖鸾一躬到底,起身时,见殷函沉着脸,让周围的太监宫女滚出去,眼看着要发雷霆之怒时,伸出手——
“你懂的。”
哦,好吧。
陆栖鸾一肚子解释没来得及说,只能走过去,把殷函抱起来转了个圈儿。
殷函顿时被哄住了,叉腰道:“朕就知道这是真货,假货都多久没抱朕了,呸。”
坤临女帝殷函,字玺心,年十二……得哄。
陆栖鸾无奈,好生哄了一阵,又把这段时日种种解释了一遍,道:“……今次之变,可知朝野内外仍有易门势力做手,怕的是先前宋相退隐之时,还有所变故,此事当从长计议,当务之急,乃是西秦南亭延王在东楚生死不明,待这消息传回西秦,尤其是西秦蜀王赫连霄,便会以此为名,重开战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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