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帝摆手,眼珠子仍直勾勾地落在陆缜身上,那神情看的四宝心里头都有点发毛:“朕左思右想,没有比陆卿更适合的人选了,不知陆卿可愿意为朕分忧?”
陆缜忽然笑了笑:“若臣说不愿,皇上在门外那二百骑士可是要攻进府里将臣捉拿下狱了?”
元德帝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避重就轻地道:“你与朕君臣二人多年,朕对你是再了解不过的,朕说你能,你就绝对可以,至于兵马粮草这些,朕自会择一稳妥人去做,必不让你在前线有失。”
陆缜修长手指轻轻点着桌面,起身拱手道:“既如此,臣定当竭尽全力,必不辜负皇上信任。”
元德帝似也没想到他答应的这般干脆利落,自己先怔住了,片刻才大喜过望道:“既然陆卿忠义,那七日后便和大军一起动身吧,朕等会会正经下一道圣旨下来。”
陆缜含笑应了个是,元德帝知道他应下的事不会反悔,脸带笑意地起身走了。
四宝这才从后面匆匆绕出来,满面惊愕道:“你真要去西北?!现在京里局势这么乱,你去西北了京里怎么办?!”
陆缜啜了口茶:“不去又能如何?皇上没有直接下圣旨,而是直接带人围了我的提督府逼我答应,为的就是怕我借故推脱,我若是搪塞便是不遵圣令,他正好有了拿人的借口。”
四宝一想也是,除非他想造反,不然总不能和皇上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吧?!
她郁闷了半晌才恨恨道:“皇上不会是喜欢你所以因爱生恨了吧?!”
陆缜一口茶呛住了,掩嘴咳了几声才算好,久久无语地看着他。
四宝自认为有理有据,跟他道:“你想想看,皇上一开始不是老针对我吗,这分明是嫉妒我啊!现在见想害我不成,知道挽不回你的心了,所以因爱生恨,干脆狠狠地折腾你一番,他为什那么宠颜娆,颜娆那长相跟你可有二三分相似呐!”
她又看了看陆缜的脸,这样的倾国美人难怪会被元德帝惦记,她又忍不住把元德帝那张老脸代入到韩剧里恶毒女配的身体上,越想越是火冒三丈,禁不住啐了声。
陆缜:“…”
他本来还躁郁,被四宝这么一说,顿时烦闷之心尽去,屈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你想什么呢?皇上只爱美女,对男人没兴趣,他身边内侍近臣也有几个相貌出众的,也从没见他有过什么逾越举动。”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又被这小混蛋带歪了,现在又不是讨论元德帝是直的还是弯的的时候!
陆缜沉吟道:“皇上最近对三皇子四皇子内阁兵部和五城兵马司都下手压制了一番,轮到我也并不稀奇,他这般急着出手才让我觉着奇怪。”
四宝也把放飞的思绪收回来,下意识地跟着点了点头:“我也觉着,皇上那眼神亮的也忒渗人了,跟夜猫子似的,瞧着便不像正常人。”
陆缜:“…”
他无奈瞧了四宝一眼,叫来成安吩咐他探听元德帝这些日子反常的原因,东厂打探消息向来迅速,这回却足足拖到第三日下午才打听出来,成安边擦汗边道:“皇上这回可瞒的紧呐。”
他不敢卖关子,继续道:“您在南边的时候皇上就叫了几个据说是方外高人的道士进宫,他上回病倒之后,高人跟他说炼制的这种丹药,开始服的时候身子会不好,但一旦熬过这一阵了,便能足足延一倍的阳寿。”
陆缜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勾了勾,嗤笑一声:“难怪皇上这些日子动作不断,先在他害病的时候把我们这些能威胁到他皇位的打压派遣出去,等我以后回来,他自觉身子也就好了,如此方能高枕无忧。”
四宝倒是有点理解,元德帝现在就跟她上辈子见过的那些热衷买保健品的老人家一个心态,明明平时吃口好的贵的都舍不得,不管年轻时候多冷静克制,买这些东西却跟着了魔似的,几万几万的掏都不带眨眼的,畏惧死亡也是人之常情。
她忍不住握住陆缜的手:“皇上是铁了心要你去边关,你这一去少说也得大半年,多了一年两年都有可能,我,我跟你一道去吧。”
陆缜却摇头道:“不成,京里虽说乱,但好歹还有东厂护着你,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只流矢都有可能要了你的性命。”
成安忍不住劝道:“可是您现在去西北实在不是个好时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您在京里的作用比跑去西北的作用大多了。”
陆缜漠然笑了笑:“我若是不答应,只怕就要刀枪加身了。”
两人正值热恋期,陡然要分开这么久,他还被逼着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四宝心里揪的难受,但也知道他的为难之处,却不好说出来让他更加为难,只抓紧剩下的几天和他好生呆在一处。
陆缜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边泛起一个琢磨不透的笑容。
转眼七日就到了,任她再怎么难受也无用,站在官道上跟他送别,一边抹泪一边道:“你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西北风沙大,吃食也跟京里不一样,不知道你能不能用的惯。”
陆缜这几日受了风寒,脑袋上戴着挡风的斗笠,他不言语,亦有些伤感,只微微叹了声。
四宝想着陆缜在战场上吃无好吃,睡无好睡的样子就揪心得紧了,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道:“你可得小心点,人知道尊卑优劣,刀剑却无眼的,随便一个大头兵都有可能在战场上把你给砍死了。”她忍不住嚎啕:“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可怎么活啊。”
这一嗓子吼的要跟去的东厂的人肩膀都抖了抖。
没见过有人这么说话的!陆缜脸色一僵,不过还是把手搭在她的肩头以示安抚,低声道:“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四宝吸了吸鼻子:“平安不平安的,你能说了算?”
陆缜无奈道:“我只是监军,又不是上阵杀敌,坐镇后方而已,能有什么事?”
四宝握着他的手深情道:“你就是再安全,去那种地方,我也是担心的。”
陆缜叹了声便不再言语了,旁人听完两人对话,倒是止不住感叹陆提督养的这个男妾倒是重情重义,也不枉陆提督为他连皇上都敢怼了。
转眼到了开拔的吉时,四宝目送着大军离去,又在原地痴痴地站了许久,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才转身往回走,不过却没有回司礼监,而是先折返回陆缜送她的那处隐蔽宅院。
她进去之后先打了盆温水给自己洗脸,又把袖口冲鼻的姜汁洗掉,擦着红肿眼皮的时候,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边擦边摇头道:“你倒是轻省了,我只可怜易容成你的那位,去西北这一路不知怎么提心吊胆呢。”
第九十五章
真正的陆缜施施然从一处屏风里转出来, 闻言横了她一眼:“他用不着你来心疼。”
陆缜从一开始元德帝跟他提让他出任监军去西北的时候就开始警觉起来, 便着手布了这么个局, 在死士里找了个跟他相貌有几分相似的,易容之后去往西北,沈宁从旁监视辅佐, 而他暂住在这隐蔽的宅子里, 他当初把这宅子送给四宝,也是存了有备无患的心思,到现在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此事除了成安等几个心腹还有四宝之外,旁的人都不知晓。
四宝当时听完这个计划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你套路太深了。”元德帝跟他根本是入门级和满级的差别吗!
她除了惊叹于他的天才和大胆, 难免又迟疑道:“可是易容之后也不能跟你的相貌完全一样吧,要是被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陆缜道:“此去西北不过是监军, 只是去的时候要应酬几天,平时让他呆在帐子里不出来便可, 再说西北的众军士有九成九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就算被人瞧见了也无妨。”
四宝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毕竟古代不比现代, 拿起手机咔咔拍两张什么都瞒不住,古代可不一样,画像的精确度肯定比不上照片,哪怕一个人举世闻名, 你没见过他还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靠口口相传更是没准了。
成安亦是道:“最近京里一片乱局,皇上自以为服用了丹药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是架不住三皇子四皇子磨刀霍霍,若是厂公这时候离了京,回来江山动摇,山河不断易主,那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呢。”
换句话说,陆缜统领东厂锦衣卫,就是在战时也是负责打探军情传递情报的,不会正面上战场杀敌,所以他坐镇后方发挥的功能远比老远奔赴前线要大的多,要是真去了前线出了什么意外,军情输送出了岔子,导致前线将士成了没头苍蝇,那才是真正的大乱。
偏元德帝这回跟失心疯一般,硬是逼他远走,他这才相处这么个招来。
四宝还是不放心:“要是大军一日不回京,你的身份就一日不能见光了?岂不是要在这宅院里躲藏很久。”
陆缜抬头瞧着窗外低垂的阴云:“不会太久的,再过一阵,这天就要变了。”
四宝用温热的帕子敷着眼睛一边回想,等想完了才没忍住揶揄一句:“要是京里没变故,你就只能当一年半载的地老鼠了。”
陆缜笑着接过帕子帮她揩着眼皮上的姜汁:“你放心,一定会乱起来的,就算他们忍着不乱,我也会想法帮他们一把。”他缓缓道;“已经拖的够久了,是时候来个了结了。”
四宝被他的霸气侧漏唬的一愣一愣的,就听他柔声问道:“眼睛还疼不疼,你怎么抹这么多姜汁?”
四宝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为了你,我怕我送别的时候哭不出来,不抹点姜汁怎么掉眼泪啊?”她说完又颇为得意道:“得亏我演技超群,别说是不知情的人了,就连安叔他们都被我哄的一愣一愣的,哪怕真是你走了我估计也就这样了。”
陆缜:“…”
他伸手帮她轻轻揩着眼皮,四宝又热敷了会才觉着眼睛好些了,起身道:“不能在这儿闲耗了,我先回司礼监瞧瞧去。”
为了避免惹人生疑,陆缜一走她就没了在宫外赖着的特权,也只好回到司礼监照常当差,就是这处私宅都不好多回的,免得被有心人留心那可就麻烦了。
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干脆趁着这次机会假死脱身,两个人双宿双飞算了,但转念一想陆缜辛苦谋划了这么多年,就算他肯舍下权柄,也未必愿意能过着地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日子,总不能让他多年辛苦付诸东流,只盼着这次能成事。她边往回走边琢磨此事,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司礼监。
她虽然说挂了个秉笔的虚名,但是手里的实权却没多少,这回陆缜‘去西北’,十二监的大部分事儿都是由十二监各个掌印商量着办的,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事就会交给成安,由成安快马加急送给‘去西北’的陆缜,其实就是在京里转了一圈罢了,但即使如此,还是漏下不少差事来,四宝能在一边帮着料理料理,算是小小地体会了一把当督主的感觉了~~~~不过她干的最多的还是调解员,譬如她今天才把新送来的一沓折子分类整理完,就见洪秀匆匆跑来报道:“秉笔秉笔,成安监事和柳秉笔又打起来了,您快去帮着劝劝吧!”
四宝刚坐下没多久,听完这话拎着衣裳下摆跑出去,就见成安和柳秉笔你一拳我一脚打的正欢,两人一个脸颊青肿一个眼眶乌青,地上还有一盒子洒落的脂粉,她忙问道:“怎么这是?”
柳秉笔重重地啐了口:“你问他干了什么好事!”成安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不就是打了你一盒胭脂吗!回头再赔你十盒,斤斤计较你是不是爷们啊!”
四宝汗了下,心说您二位都不算正儿八经的男人吧。
柳秉笔气的头发都梳了起来:“我不是爷们?!好好好,我今天叫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爷们!”他猛虎扑食一般扑过去,两人就以一个羞耻的姿势整齐地倒在地下了。
四宝:“…”
她好不容易叫人把两人分开,劝着成安重新赔了一盒一样的胭脂给柳秉笔,又劝柳秉笔别再计较此事,两人互相瞪了几眼才算消停下来。
四宝还没喘口气,那边洪秀说御马监的掌印和她干爹吵了起来,说是下拨的银子给内官监的多,给司礼监的少,暗指她这个司礼监秉笔故意偏心云云,她只得又跑过去解释,御马监的银子少是因为节前御马监要用银子的地方少,说的半天说到口干舌燥才算把御马监的愤怒平息下来。
她一脸心累地回了屋里,就见洪秀又匆匆跑进来了。
四宝:“…你别跟我说话,我想静静。”
洪秀一脸无辜地道:“我也不想老麻烦你,但是二档头前几日搭上了几个女官,口口声声要娶人家做对食,结果他最近又新搭上另一个,转脸就把这个给忘了,结果人家不干了,带着六局的人来找咱们要说法呢。”
四宝:“…”
她错了,她一直以为整个东厂只有几个奇葩,现在她发现整个东厂只有极各别不奇葩的!!!
她本来还挺高兴能体验几天当督主的生活,虽然是个只有两三成权限的西贝货,但两三成已经快把她折腾疯了,剩下那七八成简直不敢想,越想越是同情还在她私宅里缩着的陆缜啊!口年死了!
这个督主谁爱当谁当去吧,反正她是无福消受了。
把哭天抹泪的女官姐姐送走已经是天黑了,洪秀又抬腿走进来,四宝抢先一步道:“闭嘴!不管是啥事,你就跟他们说我死了!”
洪秀:“…”
他委屈道:“我就是叫你去吃饭的。”
四宝狐疑道:“真的?你没啥坏事再带给我吧?”
洪秀一脸心塞:“你这样可就让我太伤心了,搞得我跟乌鸦嘴似的。”
四宝:“那可不咋地,你还以为你是报喜鸟啊?”洪秀:“…”
如此鸡飞狗跳的过了一阵,四宝也算是更新了处理技能,遇到能调解的矛盾就当场调解,遇到太监勾搭女官或者被宫女勾搭之类的感情债就和稀泥,能和多稀和多稀,再不济就把人推出去顶缸。
不过由于最近充当传话筒的人都是洪秀,她最近落下一个看见洪秀就头疼的毛病,洪秀见她心烦,还十分热情地拉着她要出去走走。
四宝被他硬拽出去走了几步,正准备回去,就见谢乔川身后带着下属从夹道走了过来,锦衣玉带,排场热闹,人却更加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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