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人家与她非亲非故,还算得上有夺夫之恨, 实在很没有义务为她考虑嘛。没有背地里使绊子,也没有不依不饶,甚至不吝于承认她在专业上的表现, 梅衫衫觉得,徐诗音这个人,算得上光明磊落了。
卫修想起这段时间余家的笑话, 幸灾乐祸:“余致远他妈遇上徐小姐,也该她的报应到了。”
当年,徐诗音还是余致远女朋友时,余母就对她诸般挑剔。那时候徐诗音认定了会跟余致远结婚,想要讨好未来婆婆,就算被刁难,也压着性子忍气吞声。
然而现在,风水轮流转。
不知道是挟肚皮自重,还是为了出当年忍着的气,徐诗音现在完全放飞自我,把大小姐性子挥洒得淋漓尽致。在各项事务,尤其是婚礼的准备上,时时与余母针锋相对,方寸不让。
余母每每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可是顾忌着徐诗音肚子里得来不易的金孙,只能生生忍住。忍不住的时候,就拉着儿子诉苦。
商场的失利已经让余致远足够的心气不顺了,回到家里,还要受夹板气。对于母亲的诉苦,他的回应很干脆——既然这么烦,那大不了就不结婚了。
余母瞬间哑火。
不结婚,那孙子就是私生子,而且抚养权归谁?
梅衫衫回想今天见到的徐诗音,眉宇舒展,轻松从容,看起来的确过得挺舒心的,
她揶揄卫修,“别人家里的八卦,你知道的倒挺清楚嘛。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三姑六婆的潜质?”
“……都是周伯告诉我的!”卫修恼羞成怒。
外间,助理抱着文件,手抬在半空,犹豫再三,不知道该不该敲门。
卫少跟女朋友在里面,万一……万一这一敲门,打断了什么事,会不会饭碗不保啊?
他还要交房租,还要供养猫主子,还要给女朋友……
哦,想多了,加班狗哪来的女朋友?
死死团的怨念驱使他敲响了房门。
“——进来。”
卫修的声音喜怒莫辨,助理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只见卫少坐在桌后,梅小姐在收拾桌上的食盒,见他进来,冲他和气一笑。
助理暗送一口气,将文件呈上去,飞快地汇报完工作,请示完卫修的指示,又快速退了下去。
临走时,还没忘记把门带上。
“你辛苦了。”梅衫衫扫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同情地摸摸卫修的脸,走到身后,不轻不重地给他按揉肩部。
卫永德突如其来地出事,接着又是卫永言中风,仿佛上一代的历史重演,猝不及防间,公司的重担一下子落到了几个小辈的肩上。
以现代人的平均寿命来算,卫永德仍值壮年,平日里身体也康健。在卫修归来之前,公司的权柄牢牢地掌握在他手中,大小决策无不经由他手。他将卫依卫佑姐弟早早地送到海外分部历练,在他的羽翼之下,假以时日,慢慢培养,这对姐弟应当可以成长到独当一面的程度,地位将无可撼动。
卫修一回来,手中握着从周家收回的股权,稍稍打破了这个局面。只是有卫永德在,以他的城府手段,地位不容撼动,卫修处处受到他的掣肘,要跟他斗,少不得要费上许多功夫,慢慢地磨。
然而估计连卫永德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筹谋多时的安排,被他最不设防的亲弟弟,一举打破。
还是以那么可笑的理由。
可是,重重误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又该怪谁呢?
等到卫修终于忙完,夜已经深了。他抬头,见梅衫衫躺在沙发上,深陷在厚厚的毛毯中,还睡得正香。
她今天一整天忙着艺术展,一定是累坏了。刚才前一秒还撑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工作,眸中的喜爱迷恋之意如此炙热,让他的耳根都忍不住发烧。然后下一秒,她就沉入了梦乡。
他不忍吵醒她,从里间拿来一条厚毯子,轻手轻脚地替她盖好,才重又回去埋首工作。
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两道长长的阴影,她红唇微张着,唇角翘起,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
美梦里,会有他吗?
他就是这么贪心,不管是她的生活,还是她的梦境,他都想要占据,霸住。
“……衫衫?宝贝醒醒,该回家了。”
卫修轻声唤她,她却仍然睡得沉。无奈之下,他只好连人带毯子,一起抱了起来,步履沉稳地向外走去。
梅衫衫只略睁了睁眼睛,迷蒙的目光捕捉到他,迷迷糊糊地冲他一笑,又安心地合眼,在他的怀抱中,继续沉入黑甜的梦乡。
……
再次醒来时,梅衫衫发现自己睡在家里的床上。
曾经只是卫修的家,现在她已习以为常,这里是她和他共同居住的家。
身上换成了一身睡衣,怎么换上的,她还隐约有点印象,更记得换衣服的过程中,某人多余的小动作实在太多了。明明辛苦工作到那么晚,他的精力却像使不完似的,还能兴致勃勃地把她翻来覆去又折腾了一通。
而此刻,他静静地面朝她侧躺着,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呼吸均匀。
一条健实的手臂占有性地横过来,大手覆在她胸前,蜷起的手指紧握着一团绵软,睡梦中也抓着不放。明明睡得很熟,她只略微动了动,他便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抱住,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床头闹钟显示时间,将近凌晨五点了。
不知道美术馆,昨夜有没有什么动静……
……
这个问题,在早餐的时间,得到了解答。
“人已经控制起来了,”周伯汇报道,“邱先生也通知到了,他说等梅小姐到了美术馆,共同处理此事。”
卫修把早上的会议推了,不管梅衫衫怎么说,也一定要跟着一起。
敢用那种字眼侮辱他的女人,他倒要看看,这王八蛋的骨头有多硬?
还没到开展的时间,梅衫衫一行绕过美术馆前门人山人海的长队,从后门进入,直奔管理办公室。
两名保安守在门口,礼貌地替他们打开门。
邱楚贤坐在桌后,像是在吃了一半的早饭里发现了半只苍蝇一样,脸色特别难看。
他对面的墙角的矮凳子上,两个人窝在上面,皆是神色萎靡,眼底黑青,显然是一夜没睡。
也难怪,周伯的人凌晨就抓到他们了,故意一直审到天亮,偏不让他们休息。
“赵树元,果然是你。”
梅衫衫开门见山,又转向他旁边的人,“……这位保安先生,怎么称呼?”
邱楚贤揉着额角,“王健。”
他赏识赵树元的才华,在两个展览中都包括了他的作品,更听说梅衫衫打压赵树元,只不过是因为他与余小姐分手,而梅衫衫怕他碍了小姑子的眼,就与他解约了。
拿一个艺术家的前途,和艺术生命,作为讨好小姑子的工具,这样的人,在邱楚贤看来,是不配与艺术品打交道的。
可哪里知道,打脸来得这么快,这么响。
卫修拉着梅衫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冷冽的目光上下打量赵树元,像是在考虑将他大卸八块,该从哪里入手。
赵树元面色灰败。
他明明跟王健确认过,美术馆只是加强了巡逻的安保,并没有紧急安装什么高科技的防护装备。想也知道,A城双年展的场馆遍布全城,有限的资源要跟其他的博物馆、艺术馆分配,哪有可能举全城之力,来护卫区区一个望梅轩的展览?
而梅衫衫的小男人,堂堂卫三少爷,也没能查出什么东西来,还大发了一场雷霆。警方就更不用说了,望梅轩的人为了不影响展览,重新布置过现场,他们还能查什么?
他有内应,可以处理监控,又有昨天的行动摸清了路线,今天本该是轻车熟路才对。
“我第一眼看见那个涂鸦,就怀疑是你,赵树元。”
梅衫衫的话,让赵树元愕然抬头,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梅衫衫偏偏头,“因为你是左撇子,却故意用右手喷漆,还刻意改变了笔迹?”
赵树元的表情,印证了她的推测。
“画家的笔触,大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习惯。而艺术家又大多是十分自我的生物,刻意的改变,却往往更无意识地暴露了自己。”
梅衫衫笑笑,“你要是选个别的词,说不定我还要多花些功夫调查,但你偏偏写了SLUT。”
赵树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
“想起来了?对——你姓名的缩写,ZSY。在你年少时期的习作上,你总是用这个缩写签名,后来进了美院,才改成很有特色的花体中文签名。”
梅衫衫伸指,在面前一画,“你写S的时候,尾梢会略微内勾,很小很小的一划。自己的习惯,总是很难自觉地意识到啊。”
邱楚贤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梅衫衫,“你连他的习作都一一看过,还记得签名是什么样的?”
梅衫衫点头,“我手下的画家,哪怕是幼儿园时的涂鸦,只要能找出来,我也会都认真看一遍。”
——万一有什么能卖的呢?
她才不跟钱过不去。
邱楚贤满心震撼。原来,原来她付出了那么多心力……
他更加为自己先前的偏见,自觉惭愧。
梅衫衫接着道,“你有两幅作品参展,一幅在A城当代艺术博物馆,另一幅,就在艺澜美术馆。布展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来了好几次。你,一个自己的个展,都是醉酒后才赶到的人,这么关心区区一幅作品在混合展中的安排——这实在有些可疑。”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身为一个艺术家,居然会去破坏艺术品。”她忍不住痛心,“崔鸿文先生的这两幅画,都有极高的价值,毁在你手中,你真是……太可耻了!”
“那又怎么样?”赵树元忽然激动了起来,梗着脖子,眼中血红,“你作为我的代理,又为我做过什么?办那场个展,不过是为了讨好余致瑶,你根本就不懂得我的价值!不然怎么会撤掉我的作品,企图雪藏我?我一提解约,你迫不及待就答应了——你有眼无珠!什么品位,明明就是个张开大腿……嗷!”
被一脚踹在嘴上,他向一旁栽倒,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捂着嘴,痛得惨嚎着满地打滚。
卫修收回脚,俊脸冷得能掉下冰渣来。
“再让我听见一个字,我会让你后悔学会了说话。”
邱楚贤额角突突直跳。
地板都弄脏了!
梅衫衫把卫修拉了回来,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不再理会赵树元。
她接着向邱楚贤解释,“昨天望梅轩展览的成功,尤其是那件《It all started》的大受欢迎,让他心里更加愤恨。我注意到,巡逻的保安中,这个王健,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展厅这边凑。收工的时候,我和刘柳试探了一下,他果然趁机把钥匙摸走了。”
“当然,如果不是我们的试探,他可能会在接下来几天,找机会得到钥匙。而事成之后,他只需在早上刘柳进门过安检,包包通过安检仪的时候,再把钥匙偷偷放回去,就可以了。”
她叹气,“你看,只要两个人里应外合,这计划并不难实施,也难怪就连安保森严如卢浮宫,也总是断不了失窃事件啊。”
关于王健的动机,周伯也查清楚了。
他和赵树元,乍一看没有交集。只有仔细一查,才发现,两人都经常光顾同一间酒吧。
王健好赌,金钱是主要动机。另一点,就是他老婆跟别人跑了,因而他尤其痛恨梅衫衫这种抛弃丈夫,另觅新欢的女人。
有警方介入,两个人被移交给执法机构。
赵树元嚷嚷着卫修打他,可现场除了王健,每个人都坚决表示,那是他自己跌倒磕的,还想碰瓷。
至于王健……他们是一伙的,证词有什么可信度?
警方来后不久,卫修就不得不离开了。临走时,还格外警惕地瞥了邱楚贤一眼,生怕他为老不修,打梅衫衫的主意。
这样恶劣的事件,从发生到解决,也差不多只过了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邱楚贤看梅衫衫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佩服。
观察入微,细致认真,又善于利用人的心理弱点,撩拨情绪,为自己所用。
他给了她七个名额,本来是出了一个难题,她也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这样的女人……
周艺让他帮他看看,他外甥交了个什么样的女朋友,能被他宠得全世界都知道,是不是个特别有手段的心机女?
这……他要怎么说呢?
“对了邱先生,你是怎么结识赵树元的?”
正出神间,冷不防听梅衫衫提问,邱楚贤下意识答道,“哦,是我一个表侄女推荐的。”
“邱先生家果然是艺术世家,表侄女也收藏艺术品吗?”梅衫衫好奇道。
“她啊,对什么都有兴趣!”邱楚贤笑着摇摇头,“我记得她小时候,老跟在她堂哥和阿修屁股后面,一转眼,她也上大学了。”
“堂哥?”
“就向宇那混小子,你想必也认识?”
“认识的,不过最近都没看见他?”
“哦,听说他跑到南非,祸祸非洲人民去了……”
“……”
梅衫衫记得,卫修的舅母向澜,是向宇的姑姑。
“原来邱先生你们,算起来都是亲戚啊。”她感叹。
邱楚贤大笑,“可不是么?你也不要这么见外,跟着阿修叫我邱叔就好。”
早已过了开馆的时间,两人都有一堆的事情要忙,只闲聊了两句,便相互告辞了。
……
双年展一个月的展期,就如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降临的第一场雪一样,在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
此次双年展,人流量创下了记录,在各社交网络平台上的话题热度,也一直居高不下。欣赏艺术,谈论艺术,在从小众走向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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