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大门重重一关,发出沉重声响。
这声响像是敲在长平的心上,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虽说进去通报,但也等同于拒之门外了。转头看向苏绪言,只见他黑着一张脸,眼底是散不去的郁结。
苏府门前久久没有动静,稍有路过的人看着面生的苏绪言两人低低私语,猜着他们怎么会站在苏府的门口。
不知等了多久,等到长平有些站不住了,苏府的大门才缓缓打开,出来的还是那个人。
“老爷说今非昔比,早已是我们不曾往来,如今更不敢亦不敢接纳,这些银子权当还当年之恩,从此以后一家姓,两家祠。”那人说着,笑着将手里的荷包扔了出来。
好个一家姓,两家祠,从此以后各不相干。苏绪言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早该预料到的结局。
长平紧皱眉头,踌躇着想要去拿起地上的荷包,却被苏绪言出声打断。
“别捡。”苏绪言握住她的手腕带到跟前,紧盯她清亮双眸,言语间说不出的悲凉,“既是两家祠就没理由收下他们的银子,九儿……我不知你为何非要一路跟来,但如今我已是一介白丁,我只问你一句,你真要跟着我?若你要走,我绝不拦着,你若不走,以后除非我死,你也别想离开了。”
长平慌神,她有多久没听到苏绪言喊她九儿了,她在众多皇子公主排行第九,小名就叫九儿。以前唯有兴致起时,苏绪言才会喊她九儿,九儿这两字从他嘴里缠绕而出,亲昵之极。
长平敛下眼眸,脑中思绪万千。上辈子她死在苏绪言怀中,这辈子虽活了下来,却又被送到苏绪言身边,她没得选择。拎不清自己对苏绪言到底是何种情愫,她常以夫人自居限制着苏绪言的种种,然而如果能脱离这一切,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放手。
“我知道了。”苏绪言笑了笑,笑声喑哑,指尖摩擦着手心里细腻的手腕,眷恋其间暖意,渐渐松开力度。
“你知道什么?”长平反问,反握住他的手,道:“我虽不是公主了,但我们之间的婚约并未断去,我依旧是你的夫人。不是吗?”
“是。”苏绪言一把抱住人,附在耳边轻声诉说,“长平已经死去,以后我都唤你九儿。”
没有拿苏府给的银子,住宿也就成了问题,天已经黑下来了,两人没了法子只好躲进马车里先将就一晚。
马车狭小,两个人在里边更是伸不开身子,长平缩成一团躺在苏绪言怀里,睡颜恬淡,气息匀长。
苏绪言抬手将几件外袍给她当被子掖好,又摸了摸她光洁额头,留下浅浅一吻。
夜风从车帘子处吹进,带来丝丝凉风,却吹不散苏绪言心中苦闷。
他想起自己前半生的荣华富贵,好似做了一场美梦,然而在长平死去的那一天,美梦破碎了,他回到了现实里,幸而这个现实里长平还在。
但是接下去的日子又该怎么过,苏绪言有些迷茫,他生来就是世子,含带着金汤勺,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介白丁该怎么生活下去。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两人就已经醒了。
简单的收拾了下,去外边买了几个包子吃过后,苏绪言就带着人准备去找住的地方了。
南州是个小地方,鲜少有外来的人,就算有也不会像苏绪言两人这般狼狈,连个住的地方都买不起,而且他们身上的银子已经不多了,也不知能不能买到或租到便宜的屋子。
苏绪言领着人在宅子聚集的地方转悠着,几乎是一间一间敲门问过来,但也几乎都是摇头拒绝,或是狐疑地打量两人几眼,然后出言拒绝。
“要不我们去那些庄子里问下?”长平犹豫了下,扯了扯苏绪言的袖子问道。
苏绪言亦是犹豫,他知道长平说的是富贵人家名下的庄子,一般交由忠心奴仆打理,如果能去那里也是好的,不光有住的还能找到赚钱的活,但那也意味着要屈居人下。
这不是苏绪言所愿意的,已经没了一身荣华,不想再没了一身傲骨。
“再去找找吧。”苏绪言说着,拉着继续走。
“嗯。”长平松了口气,问出这话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庄子向来都是奴仆打理着,若真去了还不是要听从他们的话,连屈居常人之下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卑贱的奴仆呢。
俩人找完了镇上的又去了郊外小乡村,然而结果还是这般。
难道今晚又要睡在马车里吗,长平动了动还有些僵硬的肩膀,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昨天就说服苏绪言拿走那个荷包了,好歹能去客栈里熬过几天。
房子没找到,天色却是渐渐暗沉下来,长平略略抬头看见苏绪言面色忽明忽暗,透着一股悲怆。广阔天地间,唯独她两人像被遗弃,竟找不到容身之处。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苏绪言声色喑哑疲倦,“去庄子里看看吧。”
长平讶然抬头,水眸深深。
苏绪言又自觉荒唐,刚想开口否然,就看到长平点了点头,说道,“我随你。”
苏绪言一口闷气被压住,握着长平柔弱小手在手心里摩擦,先去买了干粮来,再赶着马车又去了郊外。
长平坐在马车上,听着外边马鞭甩动声,嘴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嚼着干粮,食之无味。
曾经的两人也都是名下有庄子的人,自然也知道一般庄子会建在何处,不过南州是个小地方,想来能在外边建庄子的也不多,苏绪言驾着马车在郊外转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一处庄子。
庄子周围青树环绕,门前两座凶猛石狮像,白墙绿瓦一眼见底,苏绪言打量了番,瞧着是个小庄子,曾经他名下最小的庄子也比这强。
两人上前问候并说明了来意,哪只那人却摇了摇头,说道:“庄里暂时不缺人,何况主子们不在,我们也不敢擅自让人进来。”
说罢见两人愣愣没有发声,一面嘀咕一面关上了大门。
苏绪言闭了闭眼,额上青筋跳起,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握,一次次的询问无果让他向来骄傲的心收到了极大打击,纵然知道自己已不是当年那个风头无限的世子,但还是忍受不住他人的拒绝轻视。
“九儿,我们去山里好吗?”苏绪言捏着她的肩膀,脑中浮起的是往日里读过的乡间田野名诗,“我给你建个屋子,我们养些鸡鸭,种点东西自给自足,我会……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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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与醉酒
长平心中一揪,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不紧不慢的将他的手拂下,说道:“我自是信你的,只是我们所剩银两不多,一分一厘都需花在刃上。”
“何况……”长平勉强笑着,对着他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不会。”
他们俩一出生就是公主世子,偶尔去山里也是为了避暑或打猎,更别说养鸡养鸭,能见过一两次就很不错了。
自给自足的奢求被击破,苏绪言一下子垮了下来,这种无能无助感比待在潮湿肮脏的牢狱里更要绝望,仿佛下一刻他们就会横死街边。
“我们再去别的庄子看看吧。”
长平柔软素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温暖气息轻抚着苏绪言的手心,一下一下安慰着。他抬起眼看见长平双眸清亮坚定,深邃眼底处恰似一汪清泉,叫人莫名平静。
他突然回想起多年来似乎就没见过长平焦急的模样,哪怕和他闹矛盾,也是这般冷静自持,八风不动。以前的他多次揣测这人是不是从没将自己放在心上,不然怎会满面毫不在意,然而现在看着长平这般模样,却是史无前例的心安。
苏绪言渐渐平静下来,脑中闪过千言万语,到嘴却是一句说不出,只是紧扣长平玉手摩擦着,小心的带着人上了马车,去找下一个庄子。
感受到马车重新出发,长平以手压着胸口,缓缓舒了一口气。
方才她差点就撑不住了,如果不是早已知道他们不会让苏绪言那么轻易陷入绝地,她也不可能如此镇定的说着那些话。
如果只有一个人身处这种走投无路的境地,恐怕早已崩溃了。该庆幸吗,自己来了,而不是留他一个人。
马车还在郊外驶着,兜兜转转间已经来到了对面山脚下的另一处庄子,迎面而来一辆装饰颇为华丽的马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马车上先是下来一清俊男子,再转身抱下来梳着双髻的小姑娘,两人疑惑的瞧着苏绪言他们,还没等问出口,庄子里的管事就匆匆出来,道:“少爷和小姐回来啦,今日玩的可好?”
“尚好。”男子笑了笑,又问道:“这两位是客人?”
“恩?”管事愣了愣,转眼一看,上上下下打量了番,虽见苏绪言两人面容较好,却是衣衫粗制,便沉下了声,“哪里来的客人,怕是走错路了,这里是林员外府的庄子,不是你们来的地。”
苏绪言一听,面露怒意,心里快速念着平心静气,这才和后边的男子对上眼,道:“在下并非走错路,只是有些难言之隐,望林公子……屈尊一听。”
男子心中好笑,看两人实在狼狈,偏偏说话又拐弯抹角,只是两人虽狼狈,但面目神怡,说不出的端庄之意,尤其是站在身后的女子,粗布罗裙难掩身姿曼妙容颜娇丽。
正犹豫着,小姑娘又拉了拉自家哥哥的衣裳,亮着黑眸道:“哥哥我们听一听嘛,他们像好人。”
“好,听你的。”男子顺势应了下去,俯身轻刮小姑娘鼻尖,道:“请进吧。”
“多谢。”今日吃了太多的闭门羹,一下子听到这声请进,苏绪言难掩心中激动,对着长平如同要到糖的小孩般笑着,拉着她的手跟在后边。
“少爷,这怕是不好吧。”管事心里担忧,莫名其妙出现两人,怎么看怎么可疑啊。在后面轻声提醒着,却被男子一笑带过了,只好无奈吩咐底下的人去泡茶来。
“这么说来,苏兄与尊夫人的遭遇确实令人唏嘘,只叹世事无常啊。”林家少爷林江年略垂头颅轻叹了声,眼底带着些同情。
而另一边的小姑娘林江溪早已眼含泪水了。
苏绪言点了点头,面上一派愁云苦涩。他说自己和长平只是小户人家的夫妇,自己寒窗苦读数年,却屡屡落榜,家中因此负荷加重。然而母亲突生重病,父亲又因为得罪了地方恶霸被辱打致死,母亲因此撒手人寰。
本来已经上告官府,恶霸却串通县老爷倒打一耙,更不可饶恕的是,恶霸还肖想自己的夫人,扬言若不休离,也要自己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下场,两人实在是没了办法才会连夜逃走,跑到这里想要找个安生的地方。
“我与拙荆不求什么,只想有一容身之处而已。”苏绪言语气忧愁,紧紧握住了长平的手。
“这好办。”林江年爽快说着,心里虽对这番说辞半信半疑,但瞧着两人不似大奸之人,而且听苏绪言一番谈吐也确实是读过书的人,便消去不少猜忌,而且自己的庄子远在郊外,这次也是一时兴起才会带着妹妹来玩,平日里也不会待在这里,应该不是冲着林家来的。这人说是屡屡落榜,但万一经由此事奋发图强,他日若高中了,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啊。
然而林江年又迟疑了下,道:“只是苏兄不似奴仆,你与尊夫人本就一路坎坷,我也不忍心让你们签下卖身契约,你看这样可好,这庄子周围还有一些空闲农田也是我们林府的,现在交予你们,至于怎么个抽成法管家会和你们说,除了偶尔来庄子里帮帮忙,其余时间都由你们自己,如何?”
“这……这真的可以吗?”苏绪言大喜,一时有些语无伦次,转身惊喜的看了看长平,又回头对着林江年作揖道谢。
长平一面笑着,一面却是眉头轻蹙。她看着苏绪言那双平日里握笔拿剑的手,想着过不多久就要沾满泥土,也不知是忧愁还是心疼。
“先别忙着谢,卖身契虽不签,但农田租借契约还是要签,时限由你们说了算。”林江年说道,眼神瞄向一旁的长平,见她略显愁绪,心中疑惑。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苏绪言又是深深一揖,长平在旁颔首谢过。
管事不情不愿的拿着租借契约过来,少爷吩咐给的那块地他本打算好了给岳父那边的侄子,连腹稿都打好了,却没想到突来两人打乱了他的计划。
“给,在这签了吧。”管事指了指,语气不善。
苏绪言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没察觉到管事的愤愤,忙拿起笔来签下名称,又回头看着时限那里,思量了一会儿才慢慢写下一年。
站在身后瞧进眼里的长平闭了闭眼,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一块大石落地了。
等事情弄完后天已经黑沉了,林江年正叫人传了晚膳过来,便喊着苏绪言两人留下来一块用饭。
两人一天里也就随便吃了点包子干粮,又一直满腹愁绪,早就饿的不行了,于是推辞了几下后应了下来。
林江年让人带着林江溪和长平去了后边的小房里用膳,自己又开了些酒和苏绪言对饮起来。
“姐姐你吃,这是哥哥专门从府里带来的厨娘,做的东西可好吃了。”林江溪甜声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里还留着些红丝,将菜推到长平面前,心中还有些为他们难过,这姐姐比自己家里的两个姐姐漂亮多了,可是却那么瘦,一定是吃了很多苦,那个恶霸真可恶。
林江溪愤愤不平,又看见自己肉肉的小手臂,无声叹了口气,要是能把身上的肉分点给这个姐姐就好了。
“多谢林小姐。”长平笑着说道,心中还不知道小姑娘正心疼着自己。许久没见到这么一桌色香俱全的饭菜,一时有些按耐不住用了两碗饭。
等长平这边用完饭,那边苏绪言还没好,于是又坐着和林江溪玩了一会儿,满足了小姑娘的好奇心,自己也忍不住面露倦意的时候,才有丫鬟走了进来,说是他们用完膳了。
林江溪拉着长平依依不舍,这姐姐虽然话不多,但是知道好多东西,而且听她说话轻柔漫语舒服的很。
好不容易安抚了小姑娘,走到前边又看见苏绪言喝得双眼发直,顿时觉得脑仁疼。
“九儿……我们走……走吧。”苏绪言东倒西歪的冲上来抱住长平,嘴里还不停的说着。
整整三月有余,他终于能安顿下来,心里兴奋过头,喝着喝着就多喝了一些。虽然看面前的人还有重影,但还是高兴啊,尤其是怀里的人香香软软,小手在自己胸前推搡着,苏绪言更是高兴,揽着她的腰不肯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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