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分厅,开宴之前,都是各自忙碌。司檀知道。直到闻亦缓步入内,她才收回视线,端一副正然之色,绷脸行于一众去往后宫的女眷末尾。
此时,香桂时郁,丹枫罗彩。恰逢碧空悠蓝,懒阳初照。有萧飒凉风过耳,无声秋意深浓宜人。
御花园的景致果然不错。隐在暗中的魑阴被团锦吸引,环顾之后,轻扯了一把司檀的衣袖,“夫人,您无聊吗?要不要我采一朵花来玩儿玩儿?”
“你来是为采花的吗?”司檀还不曾回神,魅无便极显无语的轻斥一声。
“这不是无聊嘛。”魑阴撇撇嘴,也就眨眼的时间,手中捻起一朵孔雀草在手。搁在鼻头轻嗅之后,递在司檀眼前,“味道不怎么样,夫人勉强看看得了。”
“这园中的,可不能随便采。”说着,司檀轻笑接过。
魑阴鼻音微扬,“难怪夫人看起不太高兴。这进了宫,花儿都不能采,确实麻烦!”
魅无白了她一眼,“所以,你就安安生生的跟着,少给夫人惹麻烦。”
“哪有。”魑阴不服气地朝他吐了吐舌头,“我明明是来保护夫人的。”
魅无轻哼:“但愿你还记得。”
大人再三交代过的,她怎能不记得?魑阴挑了挑眉梢,拢回方才的不耐。
也就行了没多远,有几处亭台,内置矮几、软垫,摆果品甜点。外侧宫娥袅袅,忙碌中碎步来去。三两聚堆的妇人们停步在此,相熟的欢畅谈聊。孩童们倒也不拘束,在花木下追逐奔跑,嬉笑打闹。
闻亦说,长公主会在午时前来此地寻她。现下应该快了吧?司檀行过玉石小道,转入临池长廊。
“慢点跑——”
司檀刚走过转角处,迎面便有一红粉团子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恰就扑在她身上。
二人相撞,自是一方施力,一方承力。司檀本就无自保意识,又事出突然,本能护着肚子,后退好几步,差点儿摔在地上。
幸好隐身中的魅无眼疾手快,扫一道暗芒,自后方将她稳下。
“夫人可是要吓死我了。”魑阴上前查探一番,见司檀无事,拍拍胸口道:“夫人是有身孕的,这万一有个好歹,大人不得将我捏死!”
司檀脸色也是发白,微喘口气,勉强扯出一抹弧度,“我没事了。”
转脸见一个粉嫩小女孩儿怔在原地,魑阴脾气上来就要上去教训。还好魅无沉稳,一把将她拽了过来,“现在可不是闹事的时候。”
他们隐身保护夫人,在这宫里闹了事,会带来麻烦暂且不说,兴许旁人还觉得是大白天的见了鬼。
再说了,眼前这么个小孩儿,他也不忍心。
魑阴咬牙压制下火气,果然冷静下来。
这时,自一头匆忙跑来一位衣着清素的夫人,面容秀雅,气度雍容。
正是之前有过几次交集的袁夫人。
她停步嗔怒瞪了小女孩儿一眼,“说了让你慢点儿跑的,怎就不听。撞了贵人还不赶紧道歉?”
小女孩儿包着两汪热泪,霎时灼痛了司檀的心。好似隐约间,她看到了自己儿时被母亲斥责的模样。她道:“袁夫人莫要放在心上,我,我无事。”
袁夫人歉然赔笑,“闻夫人还好吗,可有受伤?我这孩子叫夫君惯坏了,又皮又难训,怕是吓到夫人了罢?”
这是她的孩子吗?
袁夫人之前是没有孩子的。圣寿节上,司檀曾听人无意间谈论,说她收养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娃。没想到是真的。
司檀好奇多看了两眼。只见眼前的小团子着了一袭百蝶襦裙,身姿玲珑娇小。一张粉雕小脸,肉呼呼的,肤质清透如雪。两眼炯亮,秀鼻可人。还真是像传说中的一样好看。
司檀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想着,她的孩子会不会也是像她那样漂亮呢?
她想哪去了?好羞人。司檀面浮绯色,赧然晃晃脑袋。
良久才浅勾唇角,道:“我,我真没事。”
袁夫人拉过司檀的手,和蔼轻拍两下:“没事就好。否则,可是大罪过了。”
她还好,哪里什么大罪过。司檀有礼回应说:“夫人严重。”
许久不见司檀,她又是一如往常的独自慢行,袁夫人以为她会孤单,便邀了她同去亭中坐坐。
亭中距离长廊不太远,里头还有几人在。司檀本想拒绝,可那小女娃儿回了神,也不认生,甜糯拉着她的手要与她同行。无奈,司檀只得压下心头的惧意,翻手牵起这女娃。软乎乎的小手握在掌中,也不知为何,竟不舍放开。
“呦,七妹妹?”正与小女娃儿忘我聊着,迎面传来一声柔媚惑人的嗓音。
司檀抬头,见司清姿态袅娜,迈着莲花步朝她行了过来,“前几天还说要去找七妹妹的,可府中有事耽搁,竟给忘了。妹妹整日在府中,也不想去看看姐姐的吗?”
她说起有事耽搁,司檀便想起了南街窄巷中惹人脸红心跳的一幕。
是被这事耽搁了吗?
司檀嗓间一哽,脸上顷刻漫起云霞。她不敢去看司清,慌忙垂目,将视线落在脚下的脉状深纹青砖上。
她怕一看到司清,想到的都是那场面。秋风轻抚之下,连同她夹带着几许痛楚的娇.吟,都莫名其妙地萦绕在耳边。
“七妹妹这是怎么了,低着头也不说话?”
“没事。”司檀低声道。
司清走近,拉起司檀垂在一侧的手,“既没事,何不与我多说说话?宮宴之后,我可能就要回泾阳了。到时,再见面也不知何年何月。母亲不在了,我们姐妹要相互依靠才是。”
一阵浓郁香气侵入鼻息,司檀微怔之中,止不住有些反胃。她讪讪掩唇,忍下那股异样,道:“若是有机会,定会再见的。”
她言语疏离,冷情淡然,倒是让司清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凝神打量许久,她才似惊似疑地说道:“七妹妹,怎么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不一样了?她什么意思?
司檀忽地抬头,妙目在她精巧的鹅蛋小脸上流转。目光无意放远,落在她身后着一袭珊瑚暗红的婢子身上。
也就有一瞬,那婢子好看的眉眼正对上司檀的眼睛,稍一凝滞,她有礼俯身,算是行礼。
这双眼睛……有凌光暗藏,射人微寒。
她记得。
先前在街上,貌似不经意地与她同书摊买话本的妇人,就有这样一双眉眼。她原还觉熟悉,可是记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常乐谷内,再见玉滦,她媚眼如丝,惑人心神,隐约间有几分神采与她妇人重合。
她不知缘由,只当是二人相似。
可南山一行,玉滦再次出现,她明白过来了。
不是二人相似,而是她们都同为一人。便是以灵力,化作他人模样的玉滦。
玉滦,与司清……她们之间是何关系?
闻亦隐瞒她母亲去世一事,被司清拆穿。是有意还是无意?
司清说,母亲没能见她一面,是闻亦不许她回府的原因。还说,闻亦当时明知母亲病重,却不出手帮忙,也不告诉她实情。
平白无顾的,她说这些惹她发怒,是否,是有意挑拨?
如果是,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被她忽略的一节节重新忆起,汇集为一条崩势的洪流,急切而又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大脑、她的心头。肆无忌惮地,在她那一池平和无波澜起伏的静水上,掀起狂澜。
不由自主,司檀两手攥地愈来愈紧。被包裹中的小女娃望着发红的指头,痛得咬牙。微吐口气,仰起含水秋瞳,可怜巴巴地扯一下司檀的衣袖。
司檀肩头发凉,回了神,慌忙松了力。恐捏疼了她,又颇感歉疚地揉搓着。
“姐姐,我不疼。”小女娃眼中水汽犹在,还是弯起眉眼,软软地朝她甜笑。
“妹妹怎么了,不舒服吗?”司清疑惑再近一步,“正要说你不一样,被宣平侯养得越来越娇嫩,怎地就这样应景的白了脸呢。”
司檀抓着小女娃的手,惊惶后退,欲避开她的接近。
她一怔,又讪讪对袁夫人说:“这七妹妹也真是,长久不见,聚在一起也不与我亲近。看看,不来往,生疏了不是。”说着,她幽叹一句:“妹妹之前虽不太爱说话,可也是不会刻意躲姐姐的,今这是怎么了?”
“侧妃方才不在,有所不知。闻夫人被孩子撞到,还差点摔在地上,许是受了惊。”袁夫人温和拉过那小女娃,道:“都是亲姐妹,哪有刻意躲避的?”
“是吗?果真如此?”
司檀听够了司清这阴阳怪气的话,闷声隐忍半晌,毫不客气地绷着脸否认:“我与五姐,向来都不曾亲近过,何来今日的刻意躲避?”
“七妹妹,你,你怎么……”司清有那么一瞬的僵硬。但很快,她又恢复过来,佯装嗔怪地看着司檀,“你可真是变了。以前,哪见对姐姐说过这种话。”
“以前的五姐,什么时候与我说过话?”司檀强忍下鼻头的涩意,再往后挪一步,后背碰到魑阴的手,才安心的停了下来。
魑阴与魅无,发觉她的异样,也不知到底为何,以防有意外,暗自凝聚心神,左右紧护着。
像是司檀的反应出乎了司清的意外,她看一眼身后,面上的嗔怒转为真怒了。“妹妹这话什么意思?”
这是在宫内,司檀不愿与她证个彻底。且有外人在,将事情说得太过明白,总归是没什么意义。敛回心神,司檀道:“五姐做过什么,自己心里应当比我清楚。”
语毕,她也无心去看司清的脸色,直接转了身。
与外人勾结,想要害她命的人,算什么同出一府的亲姐妹?她母亲膝下仅她一个女儿,父亲早已不认她。母亲一死,除了宣平候府,她已经没有家。此时,又何来的亲人?
她一想到南山上惊险的一瞬,就憋不住那股盛燃的火气。
小女娃灵性地意识到司檀的不高兴,拨开袁夫人的手,“姐姐……”她小跑着追上司檀,拽着她的阔袖,要她停下步子。
司檀心头暖意渐生,果真迈不动似的止住脚步。
她摸索着自袖中挖出几枚糖果,“阿娘说,不高兴的时候,吃了糖就好了。”说着,就摊开司檀的手,将糖果轻轻放了进去。
对上她的眼,司檀眉头渐舒,轻抚她滑滑的脸颊,半晌才望一眼袁夫人,挤出两字说:“谢谢。”
袁夫人唇畔蕴笑,牵起小女娃与司檀沿长廊前行。
“你站住!”司清不允司檀就这么离去,自后方大吼一声。
魑阴忍无可忍,附在司檀耳边低声道:“夫人,要不要我去教训她一顿?”
这么多人看着,司檀才不愿理会她。摇摇头,示意她不用管直接离开就行。
见她这么走了,司清面上青筋乍起,一双美目失了光彩。似是压抑般的,狠狠盯向那道身影,“我让你站住,听到了吗?”
突然拔高的尖细女音,刹那穿梭在长廊里外,引得众人围拢。
她是傻了,让她站住她就站住?留下来等她与玉滦合起伙来来杀她?
闻亦可是交代过,说她不用受委屈的。她自得听话。司檀撇撇嘴,自顾自走着,并没有要因她这一声喊叫而停步的意思。
“你是聋了吗?”
司清声音抬高,见司檀没有理会,正欲让身旁的婢子将她拦下。
魅无与魑阴也没闲着,警惕地竖起耳朵,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可她还未行动,后方便有一道清凌而有力的声音传递进来。“吵什么?当着宫里是市集吗?”
众人回神,见是长公主薛云希,纷纷低眉顺眼地逃离开。
长公主“声名”在外,有太后宠爱,有陛下护佑。但凡惹她不快,手执一条带刺银鞭,逢谁抽谁。这样的人,她们不躲开,是嫌活腻了才敢待着这里看热闹的。
可终于来了。司檀回身,极不乐意地朝薛云希蹙了蹙鼻头。
薛云希趁着众人离去的混乱间隙,微挑一眉示意她稍安勿躁。抿了抿桃唇,转脸作一副肃然威严的模样,“你方才吵什么?”
司清霎时没了失控时的怒气,捏紧衣袖,低声赔笑:“姐妹之间争吵,让长公主见笑。”
“知道让人见笑就收敛着,什么地方不能吵,偏跑来我大梁皇宫。侧妃是当我宫中无人,要拿在泾阳王府的一套在这里横行无忌吗?”
“公主……”司清有气发不得,只好愤然咬牙,连连认错,说着自己被妹妹气糊涂了。
哼。薛云希漠然看了她一眼,刚迈出一步,灵光忽闪间,又噙笑倒退回来,“侧妃如果还糊涂着,觉得骂不够、不过瘾,可以换个人继续吼,指不定今天一过,想吼的时候就没那个命了。”
司清心中隐约猜得出她此话何意,可她无法去询问,去证实。微附身,忙称不敢。
敢与不敢,薛云希才不去管她。嗤声轻笑着,阔步行至司檀身旁。脸色的怒容眨眼没了,不正经地眨巴着眼睛,“走吧,小表嫂——”
☆、乱而失控
说是午时之前到, 薛云希还真准时。她们这才刚绕过长廊,铜钟响。
许是宫内人多,薛云希不如之前飒爽不羁地甩着膀子走路, 极是难得的端庄一次。走得久了, 她捏捏赖在司檀身侧的小女孩儿,道:“小表嫂, 你不觉得这小娃儿眼熟吗?”
“眼熟?”司檀侧眸,牵着她的小手细致端量一番, “我怎么看不出?你之前见过?”
“这都看不出?”
薛云希倾身凑在司檀耳边道:“表哥为何总爱掐你脸, 你知道吗?”贼笑着, 她将小女娃自司檀手中拉了过来,一边捏着她圆嘟嘟的脸颊,一边朝着司檀飞起魅眼, “喏,你与她一样,软的特别好玩儿!”
说的什么话?司檀红胀着两腮瞪了她一眼,“你一点儿都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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